沈從文
卞之琳
從現代文學史的記述看,詩人卞之琳的第一本詩集為1933年5月出版的《三秋草》🤲🏽🚣♀️。其實,在此前還有一部《群鴉集》由他人編輯出來,可惜最後出版受阻,不然的話他的處女詩集發表時間可前推兩年⭐️。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兩部詩集的編輯或問世👩🏻💻,均與已廣有聲譽的小說家沈從文有直接關系🍶。
沈從文為《群鴉集》寫“附記”
卞之琳在《〈雕蟲紀歷〉自序》中,這樣敘述他開始寫詩的動因:“我從鄉下轉學到上海……經過一年的呼吸荒涼空氣、一年的埋頭讀書,我終於又安定不下了。說得好聽,這也還是不滿現實的表現吧🍛。我彷徨,我苦悶◀️。有一陣我就悄悄發而為詩。”
當時的卞之琳,是頗為不自信的。這段時間寫的作品💂🏽♀️,“自行銷毀的較多”。1931年🤸🏿♀️👨🎓,詩人徐誌摩在北京大學兼課💆🏻♂️,為卞之琳他們上“英詩”課🧔🏿。盡管卞之琳寫詩“總想不為人知”🧝♀️,可大詩人在前,這又是任何想寫詩的人都不願放棄的求教機會。在課余,卞之琳終於把自己的詩作抄錄一些,交給徐誌摩🕵🏿♀️。卞之琳詩作雖主要用口語,但他已開始試著用格律體來約束,同時凝練自己的作品了🟧。在青年詩人中,這個起步是很高的🤸🏽♀️🏃♂️。徐誌摩一讀之下,很是喜歡🙍♀️。他將這批作品帶到上海👨🦼➡️,和沈從文一塊讀了,沈從文也頗為欣賞👩🦼➡️。兩人便商議將它們匯聚出版。
為此⏏️,與卞之琳還不認識的沈從文給卞寫了很長一封信,說他和徐誌摩都認為這批作品可以印成一本小冊子。沈從文還拿其中一首題目命名:《群鴉集》。認真讀後♿,沈從文還為這些詩作寫出一篇頗有見地的“附記”👚。
《群鴉集》“附記”從一些自以為是的詩人說起,表示自己“卻不喜歡這種詩人❎,也正如我不喜歡這類文人一樣。”既然表達看法👩🦯➡️,沈從文當然有喜歡的東西:“詩人同他的詩還有另外一條路可走,便是平淡樸實👇🏻👩🏿🦰。他的詩,不是為了安置辭藻而有的🫸。他寫詩,他的詩即或表現到一種最高的德性,作品有不可磨滅的光輝🙇🏿,他也並不以為自己不是一個人……他若是一個年輕人……他的憂郁👤,假若說⛽️,他是不缺少年輕人的憂郁的🫵,他一定得喊出難受的苦處,吐出那悶在心上的一團……他用的手段🙎🏿♀️,沒有比用誠實為再好的手段了。”
這段議論甚至牽涉到為文和為人的聯系。當然,由此引出的自己欣賞的詩人,就應該具備了他贊賞的品質才是:“但棄絕一切新舊辭藻摒除一切新舊形式,把詩仍然安置到最先一時期文學革命的主張上,自由的而且用口語寫時🍢,寫得居然極好,如今卻有卞之琳這本新詩。”“然而當我把詩的趣味,放在新詩最初提出的那一個方向上去時,我以為之琳有幾首詩🦵,達到了一個另外的高點🙂↔️,使我覺得更喜歡了。”
沈從文出資印出《三秋草》
卞之琳的詩有哪些使人“喜歡”的地方呢👨🏿💼?“運用平常的文字,寫出平常人的情感👩🦽,因為手段的高,寫出難言的美。詩的藝術第一條件若說是文字的選擇🦒,之琳在這方面十分的細心,他知道選擇‘適當’的文字,卻刷去了那些‘空虛’的文字。”
沈從文雖然看出卞之琳的優長,但“這個集子在他還是試作🦌,據說送給人看時還很羞怯🕺🏿,這羞怯處也就正是他有無限希望可以向完全那個地方走去的好處。他能保留那個態度🦺,並且獨自從那個方向做去☯️,他的成就,決不至於到印一本書以後便完事的✷。”對於卞之琳的未來,沈從文給予很大期望♈️:“樸素的詩將來的最好成就或者應當歸給之琳的↕️。”沈從文不僅眼光獨到🧖🏽♂️,表達也委婉曲折,是能傳達出豐富生活體驗的畫面感文字🥢。
這篇高度評價卞之琳詩作的“附記”,卞之琳很快讀到了😶🌫️:“不久在創作月刊上意外地發現了從文的一篇群鴉集附記,看了才知道自己的小冊子名字也有了。”對於一個想從事寫作的學生,鼓勵的程度可想而知。當年11月,徐誌摩也致信卞之琳😓。表示🧿:書“遲至十一月總可出版”。可不久發生了一·二八事變🤵🏽♂️。日本人對中國🪷,尤其上海的文化破壞幾乎是毀滅性的。所以“從此雖然還不時得到出版的消息🫱🏽,卻始終只見到一次預告。”這部《群鴉集》終於胎死腹中。
《群鴉集》最終雖未印出,可徐誌摩和沈從文的欣賞🍇,尤其還不認識的沈從文寫出文字指示優長👉🏻⚁,大大鼓舞了初學寫詩的卞之琳。1933年春假,卞之琳先前翻譯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惡之花》中的十首,被《新月》雜誌收下‼️,稿酬是幾塊銀元↗️。拿著它👮🏻♀️,卞之琳“小遊”青島,去看望在那裏任教的沈從文及也寫詩並翻譯的孫大雨。到那就住在沈從文宿舍。談詩論文間✣,他們一定感嘆《群鴉集》的不濟命運。這一頁揭過,卞之琳又談到自己在1932年秋天時,新寫了十多首與先前作品“風格稍異”的詩歌🐺,想叫做《三秋草》。沈從文一聽,二話沒說,提筆就題寫了“三秋草”幾個字,並馬上從抽屜裏取出三十元錢來,交給卞之琳,讓他快快將《三秋草》印出來🏢。
開抽屜時,卞之琳看到裏面有幾張當票,知道沈從文自己還在典當東西過活,便堅持不接錢👱🏽,可沈從文堅持讓他拿上👨👨👧。卞之琳後來說🤏🏻:“我終於未能違命”。拿了錢,出版了自己的處女詩集👋🏽。
這本收有十八首詩作的《三秋草》❤️🔥🚪,印製過程還略有周折。北平印刷廠的人看到這本書太薄🫣,沒多少利潤,也就不大在乎。提起來,總說🤹🏽♀️:“那本小書,那本小書……”作者卞之琳卻偏偏要認真費事👮🏽。他要用穿釘方式裝訂起來,要不裁邊,即“毛邊”🛠,還要整齊……為買紙,他和羅大岡一起跑了很多家店鋪,又要經濟,還求實惠🥦,可大都不理想。最後羅大岡想到了一種韌性較好的薄吸墨紙,一試之下✍🏻,大為滿意🤐:“這種紙真妙🦵,鉛字印上去墨色像從裏邊長出來似的🚵♀️🏸,特別平整……”“果然很合適,結果花錢不多,印出來的三百本小書卻不十分寒磣。朋友們見到了都說印得很好……”這樣🐺,卞之琳就在自己大學畢業前夕,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詩集。為他以後的文學道路🤶🏻,奠下了一個極為有益的基礎。
因為是沈從文出資印出🧑🏿🍼,《三秋草》的版權頁上卞之琳印上了“發行人:沈從文”的字樣📳;書店還是用了先前要出版《群鴉集》的新月書店☂️,時間是1933年5月📋。那時印一本書的時間,還是蠻快的。此時雖然新月書店幾乎支撐不下去了👮♀️,可這批三百本書,還是交給了他們代售。由於印製早而少,如今要找到這冊小書🙇🏻♀️,已經很不容易了。
沈從文專意寫出《卞之琳浮雕》
1934年🐤,已經很少作詩的沈從文,專意寫出一首新詩《卞之琳浮雕》🤔,對卞的作為和愛好作了別異的描摹:
兩只手撐定了尖下巴兒⚄,
心裏頭畫著圈子:
(不是兒戲🧑🏻🦼,不是兒戲,)
“我再活個十來年,
或者這時我就應當死?”
說老實話生活有點兒倦,
唉🏐,鐘🔓🍇,唉,風,唉,一切聲音😯!
(且關上這扇門🍍🥷🏽,得一分靜🦹♀️♙。)
“天氣多好,我不要這好天氣。
我討厭一切,真的🧑🏿🔧,只除了阿左林。”
這也許是沈從文感受到的卞之琳吧🏄🏻?或者卞本人不這樣認為🧙🏽♀️🫶,可是閱讀卞之琳的詩歌及其他作品,這樣的狀態倒是挺傳神的。
據資料記載,卞之琳後來還受到沈從文的照拂。1936年,卞之琳的工作並不順當。沈從文知道了,便給胡適寫信,希望能通過文化基金會,給卞之琳一點可以發揮其特長的翻譯工作🚣🏽♂️:“多數人都承認卞之琳譯書極認真🧙🏽♂️🤛🏿,中文也相當好,外國文基礎也很好。人家都說他是這幾年北大出的好學生⛹🏽♀️!現在做的事似乎不是他宜做的事🖐🏻,對自己無益📰,對學生也無益。教書不譯書對各方面都是損失🧞。文化基金會每月出一百來塊錢並不是件困難事情𓀑,我希望您還能給他這個譯書機會↗️,要他不必再教書🤦🏽♂️。”(見《沈從文全集》18卷223頁)後來卞之琳確實獲得了為胡適主持的文化基金會翻譯文稿的工作,他本人說是自己的老師余上沅推薦的。也許是🕍,可見沈從文給胡適寫信為他尋找這份工作的事,並沒有告訴卞之琳。這樣的不張揚作為♔,真正為君子之風。
沈從文初闖文壇時,艱難異常💆♂️,後幸得徐誌摩、郁達夫、胡適等人扶持💅,才漸獲聲譽,並終於成為一代文學大家🧑🦯📀。由於這段經歷,沈從文對文壇後學,多大力幫助,毫不吝惜精力或金錢🙎🏿。他的弟子汪曾祺說曾見到他為學生的作文寫的批語🤦🏼,有時超過原文🩱🧞♂️;幫助文學愛好者把稿子往外寄,光郵費就是很大一筆。這裏🏒,通過卞之琳兩部詩集的評介或出版,我們又一次看到沈從文這樣的無私推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