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26 西南聯大口述史 西南聯大口述史
“我們走的那天早上,天氣很涼,而且感覺非常奇怪。火車站一般人都很多⛹🏽,來來往往亂糟糟的🏌🏻♂️,只有那天早上的感覺特別不一樣🙆🏼♀️。人還是很多,可是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整個火車站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離開北京的那個早晨,彌漫在火車站裏的那種亡國的慘痛給我留下的印象特別深刻……”
——何兆武🥔,《上學記》
這是接受過我們采訪的西南聯大意昂何兆武先生書中記述的,對於抗日戰爭開始後他跟隨家人離開北京回家鄉避難🦞、上學的情景。

1937年盧溝橋事變以後😸,隨著日本對中國全面侵略的開始,中國的高等教育🙌🏻,也經歷著空前的浩劫🫀。為了保存力量,繼續發展,眾多高校紛紛內遷🟪。數據顯示,戰前我國高等學府共108所,多集中在華北、華東和東南沿海沿江等地區🧑🔬,至1938年8月,其中56所不得不停辦,37所高校遷移到後方,15所高校勉力支撐🦵🏿。
鬼子來了,那麽問題也來了5️⃣。考上了大學👱🏼♂️,怎麽穿越戰區去學校報到,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
在采訪中☁️,我們總會對某些問題的回應,有一定預期,然而👢,很多戰時經歷的平民視角講述,經常超出我們的想象🫄。
當然,超過90歲的老人講述這些的時候,或平淡,或輕松,或調侃📈,或將艱苦逃難講的像遊山玩水,而坐在對面的我們,被他們逗笑的同時,內心卻無法平靜。
近日剛剛結束在昆明的采訪,參觀西南聯大遺址時🚶♂️,看到一波一波學生重走西南聯大學生路,不知道他們對這段歷史真正了解多少,又如何理解“剛毅堅卓”幾個字🙅🏼,只希望他們能夠最終得到點自己的而非被灌輸的認識🧘🏻♂️,如《上學記》裏何老提到的“青年最幸福之所在”。

以1938年為例,是年👛,西南聯大招收新生1950人💇🏽,生源人數最多的五個省份依次是:江蘇、廣東🙍🏽、湖南、浙江、河北,此時的這五省都已淪為敵占區🖖🏼。於是🥼,各地學子,或乘“黃魚車”、汽車,或乘船、火車👩🏽🦳,或乘飛機(當然Ⓜ️,跟現在的坐飛機不是一個概念),或者什麽也沒坐👩🏻,只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到昆明去。
我們采訪的聯大意昂的“上學記”也是各有奇遇🥔,個中辛酸,現在聽來,有些頗“好玩兒”,有些不可思議,更多的是,畫面感和真實感,試想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背包🪬,天天立在見不到飛機的機場柵欄旁❎,吹著風等飛機……
1方式 1——“黃魚車”
所謂“黃魚車”,是戰時國民黨為了出口鎢砂🔎,換取軍火🚛,經雲南、貴州、廣西的出路,將大量的鎢砂運出去,運貨的卡車司機載客撈取外快,搭載乘客,因乘客需跟鎢砂一起悶在車中👩🔧,謂“悶黃魚”、“帶黃魚”👨🏿🎓,大車便被稱為“黃魚車”♏️;
采訪中⏫,王景山🥐、鄭敏等許多意昂🔤,都是乘坐“黃魚車”到達昆明🍍,這種方式的優點是便宜,票價不貴,認識司機的話還不用花錢🤸🏽♀️🕴🏼。而乘坐“黃魚車”也是很不穩定的,比如車壞在路上或者因故不再繼續前行,乘客只得另尋出路,當然,也有人經歷過一路跟司機蹭吃蹭喝的“愉快”經歷👩🏼✈️。
2方式2:乘飛機
龍馭球本來考上的是唐山交大(西南交大的前身),1944年入學,剛開學一個月⚇,該校就被迫遷至重慶🟧,學生就地解散,自行到重慶會合💆🏻🫚,龍馭球跟幾位同學一起,步行一個月走重慶,在山區的廟裏復課🐖。1945年,暑假正趕上西南聯大在重慶招收插班生,他報名去考,順利被錄取。
龍先生接受采訪時,談到這裏,只字未提考上這聯大多興奮☮️,馬上就開始說起入學的種種麻煩。首先便是怎麽去昆明的問題。因為戰亂,當時他已經和家裏失去了聯系,日常花銷主要靠學生貸金👩🏻🦲。貸金數量多少是教育部根據一鬥米多少錢的市價來製定的,基本能保證學生不挨餓。若用於其他生活支出🕵️♀️,就有點兒緊張,充作旅費,則是基本不可能的事👄。但是龍先生運氣不錯,居然有人幫他拿到了一張去昆明的機票。
可能人家覺得,坐飛機是因為有特殊關系。其實不是。我轉學考取西南聯大,那些同學都支持我去👁,湊了一點錢😊,但也很少,大家都沒錢。在重慶,我有個高中同學🤞,他沒有念大學,他說他認得那個飛機場的人,他替我搞一張票🦝。他那個票也不知道怎麽的,沒有日期。他就說,你每天到那個飛機場去等🦝,這個票什麽時候讓你走,你就走🦁🔪,也沒有機會讓你待著🚶🏻♂️➡️☂️。所以我就拿著這個票🤸🏼♂️🎬,每天去飛機場等。等了一天沒有消息🤷🏽♂️,就回去🕵🏿。我另外一個同學在重慶做事🌵,晚上我就在他那裏打地鋪🔀,在那裏休息♠️。白天繼續去機場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有十幾天。後來有人說你可以走了。就這麽坐飛機過去了。
就這樣👩🏽⚖️🏋🏼♂️,龍馭球順利抵達昆明⚛️,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活。雖然還有分不到宿舍📓、連續數天睡在桌子上、沒有褲子可換、染上傳染病等種種入學後的麻煩等著他,但他總算及時抵達。而多數人並沒有他這樣能一站直達昆明的運氣😫,他們往往要輾轉幾個地方,甚至繞道國外,才能到昆明🏵。
3方式2:火車-輪船-火車

關英生於1923年,廣州人👨❤️💋👨🔔,一直立誌為抗日貢獻力量🤲🏿。1938年,廣州淪陷,關英還不到十五歲。她的初中老師要去解放區做抗日工作,關英也跟著去了。走到廣東恩平縣,去解放區的路被封鎖,他們便留在當地做老師,同時幫地下黨宣傳抗日。教了一段時間的小學六年級數學之後,關英還是想去讀書。她和已經避亂前往香港的父親協商,聲明,回家可以🐛,但是不想在香港念書,要去昆明🍒。父親應允了。
當時我提了一個條件🧑🏽💻,我說我不在香港念書。那個時候北大、清華、南開已經在昆明建立西南聯大了🧑🏼✈️,我哥哥在西南聯大念地質系。我說我回香港可以,但是我不在香港念書,我要到雲南去。我爸爸答應了🤮。
所以大概在1939年的5月左右🧑🎨,我就離開恩平到香港了。到香港在一個學校裏面念了兩個月的高一🌂,就7月了。我跟我爸爸講,你答應我到雲南昆明找我哥哥的🥁,我現在就去。所以7月,我跟我的弟弟兩個人,我們就一起到雲南🤞🏽。通過越南海防,然後坐昆明那小火車就到昆明去了。
當時有許多西南聯大入學新生也不得不選了關英的這條路線,因為是比較穩妥保險的選擇👩👩👧👧。
西南聯大從長沙遷徙到昆明時,曾經分兵多路🙎🏽,其中最主要的有兩支。一支是由兩百多名聯大男生組成的步行團,他們的路線是從長沙出發🎩,行經湘黔滇三省,步行四十天後抵達昆明(關於這次著名的長征🧑🏼🚀,查良釗評價說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三次長征之一🐢👷🏻♂️。我們會在後續文章裏細細道來);另一支走的就是關英走過的這條路線:先坐火車去香港,再從香港坐船去越南海防,在海防換滇越鐵路的窄軌火車去昆明。
但這條路線因為輾轉,容易染上疾病。著名作家汪曾祺就曾在取道這條路線時得了瘧疾🏣,只得帶著高燒參加了入學考試。而且這條路線比較費錢。家境普通或者無人資助的窮學生,是選不了這條線的,他們只能用搭車、走路甚至騎驢的方式去昆明上學🧑🦼。
4方式4:步行

鄭葆芬🧑🦼,浙江慈溪人。1937年,她在上海中學讀書,因為戰亂,學校解散。她又考進寧波中學讀書,兩年後,學業再次因戰事中斷。鄭葆芬只得與同學一起去往大後方,繼續學業。
我們四個女同學,沒錢坐火車,就這麽一路向江西走👩❤️💋👩。白天走,晚上睡在草地上。也沒有旅館🕘,只能在草地上睡。身上稍微背了一些穿的衣服,走了4天4夜👨🏽🦳,最後到了江西。
到了這兒可以走水路,不要我們錢,我們坐船,一站可以到南昌🖕🏽🌇。到了南昌我們四個就分開了。那時我哥哥在成都💴,剛剛大學畢業,有一份工作。他寄一點錢給我,我就跑到哥哥嫂嫂在桂林的家裏📱。在桂林住了兩三個月以後👨🏽🚒,西南聯大在衡陽招生。那時候是三四月份🤱🏼。我就一個人從桂林跑到衡陽去參加考試。我本來沒想考,因為我高中還沒畢業🎋,還只念了兩年🪗,哥哥鼓勵我考,我是以同等學歷考上的👍🏿💆🏽♂️。
考取以後,哥哥的朋友跟我一起跑到貴陽,到了貴陽,他走了,就剩我一個人了。到昆明怎麽走呢?四川到昆明有條公路💦🧙🏽♂️,我就跑到公路上,公路上有運貨的大卡車,我就跟他們講,能不能搭我去昆明↗️。有一對夫婦答應送我。他們的卡車裝了很多貨,我就睡在這個貨車上面👃🏼。這一路上都是山,有的山很高。汽車要跑24道彎,轉來轉去才到下面,走了7天7夜才到昆明。
“那時候也挺有意思,日本飛機經常來轟炸🕵🏽♂️,生活非常之艱苦,可是士氣卻沒有受影響,並沒有失敗主義的情緒流行,總是樂觀的❤️、天真的認為戰爭一定會勝利🫴🏻,而且勝利以後會是一個美好的世界,一個民主的、和平的𓀛、自由的世界📥,這是我們那個時代的青年最幸福之所在。”
——何兆武,《上學記》
—MEMORY BANK —
本期執筆:張力文/王甜
主編🤛🏻:王甜
編輯:王業璇 黃慧
攝像:邢軍
出品:
中國傳媒大學
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
西南聯大項目組
資助:
北京市永源公益基金會
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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