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先生
到臺灣之前我先認真地讀了一遍殷海光先生的著作《中國文化的展望》,如先生在本書序言的開頭所說:“這本書的主題是論列中國近百余年來的社會文化對西方文化沖擊的反應📇🥷🏻。以這一論列作基礎,我試行導出中國文化今後可走的途徑。”《中國文化的展望》的社會視野與文化見識非常廣闊,與他先前撰寫的大量文章、著作一樣,該書同樣以其深刻的思想、縝密的邏輯、飽蘸激情的文字,影響著海外知識界和民眾,在民主思想啟蒙和光大方面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香港著名學者徐耀基對此給予很高的評價:“這本書可以說是他學術興趣上的一個大轉變🗂;是他思想心態上的一個大突破;我們甚者可以說是他對中國文化問題的研究的起飛。毫無疑問,以他的好思與智慧,他將在不斷戰勝自己的過程中,由起飛而推向成熟🔣。”
說來慚愧,在讀這本書之前,對於殷海光先生雖知其人,卻少知其事,所讀著作也僅限於一些零零散散的評論和摘錄🐢。讀其書,知其人,在臺北我又專程拜謁了殷海光先生的故居,一個立體化的文化大家呈現在眼前,一個飽滿的有血有肉的精神使者的形象躍然而立。
殷海光是湖北黃岡人,曾經在西南聯大👩👩👧👦、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研究所讀書,師從哲學家金嶽霖先生,1949年去臺灣,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臺灣最有影響的知識分子。在臺灣大學做講師的時候,殷海光首次將西方哲學引進臺灣的教學之中,引起反響🤾🏿♀️。1960年受“雷震事件”影響,殷海光有課不能上,也無法出國講學,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臺灣大學也做出不再續聘殷海光的決定。這樣的處境讓學富五車🤶🏻、滿懷抱負、才華橫溢的殷海光激憤,卻又無可奈何,不得不感嘆:“像我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時代和環境,沒有餓死已算萬幸🦮。”在身心備受折磨、人格無端被摧殘的極度失望之下,這位生於1919年12月5日👩🎨、自稱“五四之子”的學術達人🔔、精神先鋒,生命的火車還沒有開到50周歲,便於1969年9月16日因癌症病逝。
殷海光先生的故居地處臺北市溫州街一條幽靜的巷子內,是一座建於1945年的日式建築物,占地面積250坪(一坪大約3.3平方米),房屋的面積只有20坪。這裏是殷海光1956年任職臺灣大學講師時的住宅,也是他最後的歲月被“軟禁”的寓所。殷海光住進之後,開始綠化、整修這裏,栽種了大量的樹和花木,為女兒在院子裏建了一個小型的遊泳池。最大的工程是他用三年多時間在庭院內挖出一條疏浚排水的下水溝,殷海光為其取名“愚公河”,取自“愚公移山”的故事💱。排水溝挖出的土,在旁邊堆放成一個土疙瘩,殷海光稱之為山,並取名“孤峰山”,一看便知這山名的意思是什麽。山上還擺放了水泥做的桌椅,有朋友和學生來,殷海光就和他們坐在這裏喝茶聊天,這是他生活中不可多得的愜意時光。
殷海光畢竟不像張大千、林語堂、錢穆那樣,活著的時候就有聲有勢、身份地位尊貴,從而使這些名人的故居因人而貴,一開始就受到各方面的重視,原來的面目基本沒有改變。殷海光先生就無此際遇,他僅僅是臺灣大學的一位講師,而且在人生的最後時光過著幽暗的“軟禁”日子。所以,殷海光先生病逝後,他的故居無人管理,一度荒廢,差一點就因建築危險而被拆除。後來在社會各界人士的呼籲下,終於在2005年被定為臺北市古跡,受到保護,辟為殷海光故居。這是一個讓很多人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意外的“收獲”,沒想到在郁悶、折磨中離去的殷海光在近四十年之後能夠重新回到他的家,回到他自己親手挖出的“愚公河”畔,讓喜歡他的人在這裏懷念這位不屈的精神領袖,重溫這位文化大師的思想風範。
故居內以介紹殷海光的生平事略為主線,放置書信與著作以及過去他們一家人在這裏的生活照片,既有很濃的學術、書卷的味道,同時散發著親情的溫馨和家的溫暖。墻上掛著殷海光先生的照片,堅毅的目光透著一股英氣,照片底下的一段話是這樣寫的:“自由的倫理基礎有,而且只有一個:把人當人🧒📶。”猛地一看,這是一段很難讀懂的文字,我想這是與殷海光一生緊密相關的,把人當人,也是殷海光先生一直為之努力的。據《中國文化的展望》出版說明,殷海光先生繼承“五四”的傳統與精神,一生為追求真理而奮鬥,他稱自己為“五四之子”,是“五四後期人物”🧙♂️。在臺灣的20年間,他反抗專製統治、追求民主自由,致力思想啟蒙,成為臺灣知識界的一面旗幟,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臺灣青年學子的精神導師,他也因此受到當局的迫害。殷海光先生是一位赤誠的愛國者,在抗擊日本侵略者的反法西斯戰鬥中,參加青年軍,遠到印度學習汽車駕駛技術,是當時第一位有研究生學歷的中國抗日軍人🧑🦳。
殷海光因為論點至高、文鋒犀利,在學術界持不同觀點者不少,其中就有著名學者陳鼓應🫷🏽🙇🏽♂️。兩人論戰多年,最後還是殷海光主動拋出橄欖枝,熄戰處和,盡釋前嫌。這是轟動當時學界的盛舉,至今為人稱道。殷海光還培養了很多有名的學生,祖籍山東濰縣的雜文家李敖是其中名氣較大的一位。
臺北溫州街18巷16弄1之1號,“巷子的盡頭是殷師的家。外面是一堵高墻,這便是被其他教授戲呼的有名的柏林圍墻。1966年開始在這圍墻的附近,有監視的便衣出沒。”這是殷海光學生的一段回憶。如今,這裏掛上了“殷海光故居”的銘牌,成為一個被追思的景點—追思曾經在臺灣現代政治與思想史上留下的那一抹絢麗的色彩。
(本文作者許誌傑為媒體從業者,知名專欄作者,出版作品多種)
轉自《齊魯晚報》2015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