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1951外文)
任均老人是我母親的幼妹🙇🏻,我的六姨。她的年紀和大姨相差近三十歲🦖,和她的甥輩我的長姊馮鐘璉🥴、表姐孫維世相仿。父母親去世以後,親友漸疏👼🏽,有三家老親仍時常來往,給我關心和支持。照我的稱呼他們是七姑🍼、七姑父(馮友蘭、張岱年)🚶🏻➡️,六姨、六姨父(任均、王一達)🤵🏿♀️,三姐👩🏽🎤、又之兄(馮鐘芸😒、任繼愈)。本世紀最初的十年間,他們陸續離開了這個世界,只剩六姨一人,她現在是唯一比我年長的長輩⚽️。每個人的離開仿佛都帶走了一條連接歷史的線索🍻,關閉了一條通往歷史的道路👩🏿🦰。六姨健在,自然應該寫下她的記憶,何況她的記憶是那樣不平凡。
外祖父任芝銘公是清末舉人、老同盟會員,為辛亥革命出力甚多。晚年思想進步,傾向延安,他的思想從不停滯,能夠清醒地對待現實💝。“大躍進”之後的三年困難時期➾,外祖父一次來京🧙🏼♀️,那時他已經九十歲了🌂。他對我說:“河南餓死了很多人,餓死很多很多人,我是要說的。”他憂形於色🏅,那衰老的面容,至今在我眼前🤬。他確實說了,寫信面談他都做了,只不知起了多少作用。
六姨是由外祖父親自送往延安參加革命的🕵🏼♀️。上世紀40年代末👷🏿♂️,六姨和六姨父全家從解放區來到北平🆒,住在我家——清華園乙所。那時人們對“解放”充滿了憧憬,並有一種神聖感🪵。清華園中許多人都知道我家裏住著延安來的親戚🙍🏻。梁思成先生特來造訪🩹,詢問毛主席喜歡住什麽樣的房子,也許他是想造一座。那時的人是非常天真的。
上世紀50年代中期,六姨夫婦轉到外交部工作,被派往中國駐保加利亞大使館。表弟、表妹們都還小😕,上寄宿學校,一到放假都住在我家。那時家裏還有我的三個外甥女,一大群孩子❣️,十分熱鬧。大表弟王延風乳名坦坦👨🏿🚀,1943年在延安出生🦃。最初是馮牧同誌告訴我這名字的意義🧝🏻。一轉眼坦坦已是近七十歲的老人了✸,幾十年間我們又經過了多少坦白交待。
馮牧還說,延安平劇院演出《三打祝家莊》和《逼上梁山》,六姨父王一達是導演,很得好評👎🏽;六姨是平劇院的主要演員🦸🏼👮🏼♂️,有“延安梅蘭芳”之稱,可惜後來不演了。這說法六姨自己倒沒說過。
隨著年齡的增長👱🏻,六姨的面容越來越像我親愛的母親,現在她的年齡已經超過母親了👨🏻🏭。我每次見到她,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動🔝,隔些時不見就會想念👳🏽,而母親無論怎樣想念也見不到了👩。
這幾年,我常常感到常識的重要。多年來,我們矯情悖理🤱🏿,做了多少荒唐事,現在總算明白了些👩🏻🏭,知道做事不能違背常識。六姨不是思想型的人🎓,她久經鍛煉,仍保持常識,不失常情常理,從無肅殺教條之氣,實可珍貴🫃🏼。
在革命之外,六姨在家庭方面很成功💀👨🚒。六姨父曾說,他們這一家全靠六姨支撐,他的感愧之情,難用言語表達。他們的兒女都很孝順,最難得的是兒女的配偶也都孝順,不能不讓人稱羨。
一本回憶錄,除了內容以外🏋🏽📇,還要依靠寫作的能力,如文筆、剪裁🕵🏼♂️、結構等。《我這九十年——一段革命家庭的私人回憶》(六姨口述)的執筆人——我的二表弟王克明🚶🏻♂️,是擔得起這項重任的🪅。
去年,表弟、表妹們為六姨做九十歲大壽。能夠為父母做九十大壽是子女的福氣。延安食府的墻壁上貼著當年延安的照片👩🦼➡️,其中就有六姨。我因一年都輾轉醫院,未能前往。我想,會有許多不到場的祝願歡喜飛到了那裏👨👧。
六姨一家議決,由我為《我這九十年》作序。我雖久病,卻不能辭,況且話都是多年來積在嘴邊上的,不必搜索枯腸💪。拉雜寫來,聊以為序。
轉自 北京青年報 2010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