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士筰 (1962工程力學)
憶江南
清華園🙈,華誕慶百年💞✢。厚德載物地勢坤,自強不息天行健。行更勝於言。
來年陽春百花綻放的時候👩🎤☀️,清華園中將迎來母校的百年華誕🙎🏿🧑🏻🎤。想到屆時陽光下的紫荊映照著水木清華,老師同學新老意昂歡聚一堂暢敘過去、感傷別離和憧憬未來的那種如醉如癡的情景,怎能不令一個已越古稀奔向耄耋的老意昂古井重波呢……
百年來的清華園培育了千紅萬紫👩👩👧👧,在祖國科學、技術、文化和藝術的百花苑中競相妖嬈🍿,增添了無限的明媚春光;而赫崇本先生就是清華園中培育出的一朵絢麗的海洋奇葩!
值此母校百年千秋之際,獻上這株海洋之花作為壽禮,希望將老學長赫先生一生的感人事跡永遠載入母校清華意昂的光輝史冊。
赫先生是著名的物理海洋學家和海洋教育家,中國海洋科學的奠基人之一、中國海洋教育和物理海洋學的開拓者、中國海洋科學事業決策的一個主要咨詢人和主要推動者。
自強不息
赫先生生於清末、長於民國,1932年畢業於母校物理系,後赴美留學獲博士學位♋️;新中國建立前夕回到祖國💆🏻🙍🏿♀️,從此開始了先生奉獻給中國海洋科學和海洋教育事業波瀾壯闊的歲月,開始了為國家海洋事業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一生……
先生剛剛回國時🧜🏻♂️,正趕上新舊政權交替🦾,百廢待興。我國海洋科學剛剛蹣跚起步,作為海洋科學龍頭的物理海洋學幾為空白。面臨今天難以想像的海洋資料匱乏、探測儀器裝備陳舊👇🏽,連起碼的海洋圖書也寥寥無幾🩺,研究條件十分簡陋之困境🕧。幸而,赫先生在美專攻氣象學並獲哲學博士學位後,曾在趙九章先生和海洋生物學家曾呈奎先生的贊同和支持下🤞🏽,又進入斯克裏普斯海洋研究所🥭,師從現代海洋科學奠基人海洋學家斯維爾德魯普(H. Sverdrup, 1888-1957),與著名的物理海洋學家蒙克(W. Munk)一起研修物理海洋學並從事過海浪研究,回國時打下了物理海洋學的深厚功底。所以先生的回國,恰如綻放的淩雪紅梅,為中國海洋事業的崛起孕育了一片盎然生機。先生先後受聘於山東大學任教授;1952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整後建立並出任物理海洋與海洋氣象系主任🚳;1959年建立了中國海洋大學之前身原山東海洋學院,先生出任教務長兼海洋系主任🎱、副院長、學術委員會主任🕵️♀️、院海洋研究所所長與河口海岸帶研究所所長、名譽所長🫃🏿;自1956年起先後出任國家科委海洋組副組長、國務院科學規劃委員會海洋氣象組副組長,以及中國恢復學位製後的國務院首屆學位委員會理科評議組成員等主要兼職。令人感動的是🥃,先生無論是作為教授從事第一線上的教學和科研,也無論是在海洋科學與教育事業的領導者和決策人崗位上,都是兢兢業業🗣、事必躬親🤷🏽♂️、任勞任怨🌁、殫精竭慮💆🏻♂️。
首先赫先生對中國海洋科學的發展做出了奠基性的貢獻。
先生開創並推進了我國對“水團”這一海洋科學基本問題的研究🥭,如在《黃海冷水團的形成及其性質的初步探討》一文中,首次系統而全面地對黃海冷水團的形成、性質、範圍及其季節變化等進行了分析;其分析方法也對整個淺海水團的研究具有指導意義,他在主編的《全國海洋綜合調查報告•第四分冊•中國近海水系》中提出了一些創造性的劃分復雜的淺海水團的準則,首次全面地論述了渤、黃、東海以及南海近岸海域的水團分布、形成機製和季節變化。這本專著已成為經典🏂🏽。
先生倡導⛄️、組織、領導並參與了1958年9月至1960年12月在我國近海海域進行的首次大規模全國海洋綜合調查,這是我國海洋科學史上的一次空前壯舉🤾🏻!至今那些參加過那次普查的“海洋老兵”談起來還眉飛色舞🤰🏼、引以自豪。為了確保那次海洋調查資料的可靠性和權威性,先生對淺海水文調查方法等有關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並與其合作者發表了一系列論文,為結合我國寬廣陸架海域特點而建立和發展的海洋調查方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但赫先生的更大功績是在中國海洋教育事業上所做出的開創性貢獻。
在當時國家一窮二白的境況下🏛,先生清醒地認識到🎋:要想從根本上發展我國海洋科學和技術💁🏼♂️、乃至開展整個海洋事業,從戰略上看🧏♀️,必須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具有較高素質的海洋科技人才🥣。於是先生將個人從事海洋研究的濃厚興趣轉化為為國家培養海洋科技人才🎁、特別是培植高級科技人才的巨大熱情🖱!他在我國首創物理海洋學和海洋氣象學專業;親自編著、講授過綜合性的海洋學和物理海洋學以及動力氣象學諸課程𓀈。為使我國海洋教育事業更快趕上世界先進水平,在物理海洋專業中,除自己精心講授潮汐學專業課程外🧲,還聘請廈門大學海洋系主任唐世鳳教授、中科院海洋所毛漢禮教授授課😼,商調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任教的文聖常教授來校任教;在海洋氣象專業中🧛,除自己承擔的教學工作外,還聘請了青島觀象臺臺長王彬華教授和四川大學牛振義教授來校任教🌾,以有效地擴展課程範圍和提高教學質量👨🏽🔬。後山大遷濟,籌建海院🤾🏻♂️,先生奔走,不遺余力🥿。建院後,先生開始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四方奔走🧑🏿🎓、竭盡心力、歷時5年之久,倡議籌建了我國第一艘2500噸級的海洋實習調查船《東方紅》號🚽,這是因為先生高瞻遠矚深刻認識到海洋觀測和海上調查對海洋人才培養的極端重要性!由此,自1952年赫先生在山東大學創建的僅包括物理海洋學和海洋氣象學兩個專業的一個海洋系已擴展成為包括物理海洋和海洋氣象系、海洋物理系🦦🩳、海洋化學系、海洋生物系、海洋地質系和海洋水產系等六個系的一個較為完整的海洋教育系統的原山東海洋學院——中國培養海洋科學高級人才的搖籃。
赫先生作為新中國海洋事業的開拓者和中國海洋科學事業決策的主要咨詢人和主要推動者,肩負著我國海洋科學學術領導工作,對中國海洋科學的發展,包括製定海洋科學長遠規劃👨🏽💻,開創並推動海洋調查事業,建立海洋機構,組織海洋儀器大會戰,參與組建學會等方面都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先生就積極組織和領導了中國海洋科技工作。參與製訂了1956-1967年“十二年科學技術發展規劃”,1962年國家十年海洋科學研究規劃和1977年國家海洋科學規劃。先生組織領導並參加了1958-1961年的中國海洋綜合調查,基本普查了我國近海的自然環境與資源狀況😇,為其後我國探索海洋⚀👩👩👧、開發海洋🆔🎁、保護海洋和發展海洋科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通過國家海洋局在全國組織了兩次大規模的海洋儀器會戰,極大地推進了海洋儀器裝備的國產化🤳🏿、系列化、標準化和現代化。特別應提出的是,國家海洋局的建立也是與先生站在國家高度的高瞻遠矚分不開的。1963年3月,赫崇本先生聯合了地學界廿四名專家,聯名建議國務院設立國家海洋局;國務院接受了此建議📄,於1964年成立了國家海洋局。赫先生親任顧問⛱。從此,我國的海洋事業有了一個全國統一的管理機構🤷🏻,有效地統轄了國家海洋事務🫸。他還積極參與組建學會🎈,創建學術刊物,促進了學術交流與科學研究。
自1949年回到祖國至1985年病逝🤵🏼,自強不息的赫崇本先生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獻給了中國海洋科學和教育事業🕵🏻♀️,譜寫出了獻身中國海洋事業的輝煌篇章。
厚德載物
赫先生回國時已屆不惑,到1966年短短十五🕌、六年間是先生回國後學術生涯和建功立業的黃金時期;自改革開放到1985年駕鶴西歸的七、八年間,先生雖仍懷著“誌在千裏”的雄心壯誌,“不用揚鞭自奮蹄”,竭力搶救中斷的心願未了的事業,但畢竟是在“文革”中曾罹患過腦梗塞、已近耄耋之年的“伏櫪老驥”了👙。
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
還清楚地記得,1978年先生在參加了全國科學大會歸來之後,在禮堂召開的全校師生大會上所做的一席感人的講話,最後先生用拄著的文明杖鏗鏘有力地敲擊著講臺的地板表示🙋:“甘為人梯👊,為後人搭肩;甘為路石🫲🏻,為後人墊腳!”發自肺腑,擲地有聲!引起滿場沸騰,掌聲經久不息……
其實先生這種“甘為人梯,扶掖後學”的長者風範和感人事跡長期以來早就在山東海洋學院學子之間、師生之間,乃至中國整個海洋界傳為佳話了。

中國海洋大學校園內同仁學子捐資所立赫崇本先生石像
先生的老學生🚚,現已八十多歲高齡的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一位資深研究員,曾回憶了他的第一篇論文“中國沿海的表面海流與風的關系的初步研究”在赫先生啟示、指導和幫助下完成並發表的情況:這篇文章首先由赫先生帶到前蘇聯莫斯科四國漁業會議上宣讀,由於該文是曾得到赫先生的具體指導和細心審閱後最終定稿的🏋🏽,當然要請赫先生共同署名宣讀和發表,但赫先生婉言謝絕,堅不署名🎳,並說,他能代表自己指導的學生在國際會議上宣讀論文🙃,實在是他最高興的事了🐊。這位研究員動情地說:“每當想到赫先生這種扶掖後學的道德風範🦸🏻♂️,總是令我感動不已🧑🏽🦰,真是師恩難忘啊!”
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另一件感人的事情是先生在第二次全國海洋儀器會戰期間,在設計水下走航拖曳體的過程中,在設計上赫先生曾提出過不少關鍵性的問題和改進意見🧎🏻♂️🐦🔥。在獲得鑒定通過後,在發表“水下拖曳體有關問題的初步探討”一文時🃏,赫先生又作了精心修改。當其他兩位設計人和作者請先生共同署名時,先生又說:“這主要是你們年輕人幹的,我就算了吧”,不肯署上自己的名字。後來兩位作者打出了“殺手鐧”🧏🏼♂️,半開玩笑地請求說:“赫先生您也要文責自負啊!”先生才免為其難地將名字列入末座。
像這類指導和扶助青年老師和學生以及科研人員做論文和修改稿件的事,已成為百忙中赫先生經常工作的一部分了。毫不誇張地說👨🦽,先生一生中所撰寫的學術論文和專著🚓👨🏻🎨,若與同時代學者們相比較,可能不算最多🔍;但是,如果把曾指導過、修改過、參與過的文章都署上先生名字的話,在中國海洋界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赫先生把培養海洋科技人才視為自己終生的神聖使命👳🏽♂️。為此先生放棄了許多親自搞科研出成果的時間,甘為人梯,花費大量精力、甚至業余時間,幫助不僅限於山東海洋學院的也包括整個海洋界的中、青年教師和科研人員擬定選題、製訂科研計劃、修改論文報告,將科研成果無私奉獻。
先生想到的總是別人🗳,唯獨沒有他自己🤢👨🦰。
曾做過當年赫先生秘書的中國海洋大學一位退休教授回憶了一件他親歷的事情說👦🏽:“1958年赫先生是三級教授,學校想提他為二級教授。那時不是像現在這樣來投票,主要是由系總支來提議決定。我是他秘書就參加了討論他由三級教授提到二級教授的總支會議。那時總支決定以後報上去就可以成為二級教授了👋🏿,可他就是不同意🗼,一再提出說自己資格不夠。後來我們都勸他不要再推辭了🩷。他就專門寫了一個報告,再次申訴自己資格不夠。當然後來總支也沒有聽他的🤳,他一直耿耿於懷🫲🏽,覺得自己不夠資格,覺得心裏面很慚愧”。
盡管先生如此苛待自己,卻用完全不同的態度對待他人。
赫先生自1953年邀請到現今已成為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中國海洋大學一級教授的文聖常先生加盟當時山東大學海洋系以後➞,對這位當時剛過而立之年的年輕有為的教授推崇倍至、愛護有加🏆。先後請文先生主持作為海洋科學龍頭的動力海洋學(即物理海洋學)教研室、替代自己任海洋系系主任、擔任原由自己主持的校海洋研究所改為的物理海洋研究所所長🧝🏼♀️🐜、支持建立了由文先生為首的物理海洋學博士點。文先生不僅繼承赫先生推進和發展了中國的物理海洋學🆗,而且作為原山東海洋學院第一個專家型的校長推進和發展了中國海洋科學和海洋教育事業走向輝煌。由此不僅看出了赫先生的慧眼識真人,而且更讓人們感覺到了赫先生海納百川的廣闊心胸和厚德載物的高風亮節。
行勝於言
前兩年在家養病,閑下來翻看一下《清華意昂通訊》叢書😻,在《意昂文稿資料選編》第十一輯中發現了“一段值得深思的歷史——清華物理八十年”(朱邦芬🙎🏿♂️,1970👱🏽♀️,工物)——真是一段值得深思的歷史𓀆,也使我回憶起我和赫先生之間的一段往事……
那是赫先生開完全國科學大會回校剛做了那次著名的“甘為人梯”講話之後不久⚪️,我到先生家中去看望,提到了大家對先生講話的熱烈反響和發自內心的感動時,先生默默地註視了我良久🏛,輕輕呐呐地說:“這是我上清華那時候物理系的老傳統了,唉🧑🏻🦱,系主任葉企孫先生的為人就是這樣的🌹,唉……”回憶起來,當時赫先生還意猶未盡地又舉出了葉先生聘請吳有訓、周培源等先生到系裏任教的例子以說明葉先生廣攬人才,求賢若渴🤸🏻♀️,愛才讓賢,甘為人梯的高風亮節💁🏿♀️。可惜對於那次談話⛅️,我顯得很木訥⭐️;雖然當初我也聽說過老清華物理系是很有名氣的,人才輩出,有許多像吳有訓👴🏿、周培源先生這樣很有名的教授,但我卻不知道老清華物理系之所以出名的根本原因,更沒聽說過葉企孫先生📡👰🏻♀️;我把赫先生的話看作了他的謙詞,談話就沒能繼續深入下去。由於我的無知和愚鈍,未能領會先生所言的深意🦸🏽♀️,失去了一次本應早該受到的老清華傳統教育難得的契機。
直到兩年前,我已屆古稀之齡的時候⏬,讀到了上面提到的朱邦芬教授這篇充滿理性和感情的《清華物理八十年》的介紹🍑,才算較系統而深刻地了解了老清華物理系這一段在中國的教育上感人的歷史,特別是了解了葉企孫先生在中國物理學發展和教育事業上所作出的突出的歷史性貢獻,尤其是葉先生坎坷一生和高風亮節的榜樣力量對後世的深遠影響;也使我明白了當年赫先生對我那次談話的真正涵義——赫崇本先生就是以葉企孫老師為榜樣,繼承了老清華物理系的優良傳統而已🔧。
行勝於言,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對比赫崇本先生和葉企孫先生的感人事跡🤷🏻♀️,不難看出,何其相似!事實上,赫崇本先生就是以他的老師葉先生為榜樣🍻,度過了自己從事海洋科學和海洋教育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一生……
赫崇本先生和葉企孫先生一樣🚣,正如愛因斯坦1935年11月在紐約居裏夫人悼念大會上的憑吊演講中所講的“第一流人物對於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方面還要大🦸🏽♀️🤦♀️。”
在《資治通鑒》中🫵🏿🧜🏿♂️,司馬光曰👨🏼🦲🐊:“德勝才謂之君子”,赫崇本先生就是清華園中培育出的一株君子蘭。
赫崇本(1908—1985)👧🏽,遼寧鳳城人。1932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留學美國,1949年春回國🎇,歷任山東大學教授🤳,系主任,原山東海洋學院教務長,副院長。我國著名海洋教育家,中國海洋科學奠基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