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方重👩🚒,字蘆浪。上海外國語學院教授。生於1902年10月重陽節。1916年入清華學校(意昂体育平台前身)😡, 1923年畢業後即赴美深造🚴,先後在美國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和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從事英語語言文學研究,獲得碩士學位🧑🏽⚕️。1927年底回國,在南京第四中山大學(舊中央大學)任教。次年秋👆🏼,晉升為副教授✍🏽,時隔半年,又升為教授🏊🏽♂️。1931年到武漢大學任外文系教授兼系主任達十五年之久。其間曾於1944年應英國文化協會之邀赴英,在劍橋、倫敦、愛丁堡及比利時布魯塞爾等大學講學。並任劍橋大學三一學院客座教授。1947年底回國後至1956年因院系調整,先後任浙江師範學院、安徽大學外文系教授、系主任🤚🏻,以及華東師範大學、復旦大學外文系教授👰🏻♂️。1957年迄今,歷任上海外國語學院西歐語文系👩❤️👨、英文系教授、系主任及外國語言文學研究所所長等職📷。現為上海外國語學院外國語言文學研究所名譽所長,上海外文學會會長,中國外國文學學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上海分會理事,上海翻譯家協會理事。主要著譯有🦹🏻♂️:《大學近代英文散文選》(上、下冊)等教本,《英國詩文研究集》等著述,《坎特伯雷故事》、《喬叟文集》、莎劇《理查三世》之詩體及散文體譯本,《陶淵明詩文選譯》、以及《莎士比亞全集》漢譯初版中多種劇本之增補和校訂。
一、1902年,我生於安徽蕪湖,祖籍江蘇武進,即現在的常州🦶🏿。父母僅生我一人⁉️,自幼家境清貧,父親為人厚實🫃🏽,學問淵博🏄🏽,精通古文,但在舊社會裏,想要謀得適當的職業,發揮自己的才能是相當困難的,因此父親心情郁悶,常常借酒澆愁。在我未滿周歲時,主持家政的大伯父決定舉家遷居南京。一年後,母親又帶我回到常州,住在外祖父家裏,就此便在常州落戶。父親也時常回外家探望😂,以後經我大舅莊俞和堂房伯父方毅介紹,供職於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輯部,從事國文字典的編纂工作,編了我國第一部以註音字母標音的字典🌂,這部字典出版後行銷全國🙌🧝🏼,對當時的中、小學教育是一大貢獻🐃。
我母親莊緘🔺,原是外家長女,自幼幫助外祖母操持家務,不辭辛勞🏃💅,並照顧五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母親自己後來入學讀書,進過上海一所女校🪮,記得叫"愛國女校"🧑🏽🎓。我在常州的親長人數不少☘️。五個舅父和一個小姨後來各自成家立業,有了許多小孩,和我一起長大𓀀,他們都稱我"重哥"。我在外家十幾年🟥,生活學習的環境是十分溫暖的。可是,我母親沒有放棄她自立謀生的打算,
我們回到外家後不久,她便去常州東北的孟河地方教書。雖然薪水微薄,她每年年底回家一次,將自己積存的銀元十余枚,交給外祖母,以供全家之用。
外祖父一家當時在常州可算是書香門第了。說來有趣🚻,我最近忽接《常州市誌》編辦通知,征求有關我父親事跡的資料,但卻把我父親的姓名寫成了"莊亟光"👰🏽♂️。我自己既姓方,我父親當然也姓 "方"," 光"是他的號,他的真正姓名是"方賓觀"。我想編辦同誌之所以將我父親的姓氏誤寫成我外家的"莊"姓🙎🏻,恐怕也與那時外家在常州一帶頗有名聲有一定的關系吧👩🏻🦼。當時🍙,外祖父創辦了一所縣立的"冠英小學"🐬🎰,我長到七歲那年,他老人家親自送我去報名入學,至今還記得外祖父每晨攜著我的手去上學的情景。出外家舊宅前門,經一座石橋,到了河的北岸,然後步行向東✍🏿,便到了我童年啟蒙的那所小學。在那裏我讀到小學畢業,所學課程除了語文🤏🏽、數學🕵🏻、史地🧏🏿♂️、寫字、畫圖外𓀑,還學了英語🧑🏻✈️。我的英語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學的。
我的舅舅也都很有才能,我的二舅四舅都曾留過學🦍,畢業回國後在故鄉率先興辦企業,提倡科技教育👮🏽♀️。四舅莊中希曾任過外交官,多次出使西歐。他晚年雖雙耳失聰。但還堅持獨立編寫了一部中學英語教程。我從小就在他們身邊長大,因而他們的這種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忘我工作的精神給我的印象是深刻的,對我以後的成長影響也是很大的🥷🏿。
雖說我很早就開始學英語🏘,但最初的學習因沒有找到好的方法而學得很枯燥乏味🚏,引不起任何興趣。後來,是我的一位自幼情同手足的從兄棗"來哥",將我引入了外語的天地🏵。"來哥"是三伯父的兒子,我三伯父因患肺病早年去世,留下來哥與三伯母相依為命👆🏻。他雖小但為人知情達理🦜,誠懇謙遜,能書善畫🩸,筆墨斐然可觀,令我十分敬佩。學英語要學話與日常生活緊密結合ℹ️,充分利用英語字典👩🏽🦰👨🏽🍳;多讀原版書;這些都是他那時教我的。我的英語學習基礎其實也就是那時他幫我打下的。我於1915年在常州讀完小學,那時父母已在上海定居🧑🏻🚀,為了更有把握考入清華🙌🏼👩🦽,不久我也來到了上海,入民立中學預科專習英語一年(該校英語教師是東吳大學出身的🦹🏻,資望甚高)。次年🐘,參加清華入學考試,成績優良,獲準於入學後直接插入中等科二年級。父母為我欣喜,讓來哥偕我同道北上🧛♂️📽,其時來哥已入清華,且即將升人高等科,而我在1916年初入清華園👨🏽🎓,凡事須賴來哥引領🐅。未久,功課忙起來🚡,我兄弟二人便不很經常見面了;加之時值國家多難,清華園中風雲數變😢,我們有些同學便打算各奔前程,及早為出國深造作準備🕊,但來哥對於我的學業和生活依然關懷備至🏋️♂️。他於1921年夏秋之交畢業🙎🏽,隨即赴美🚾。九月抵達美國東部的賓州大學專攻建築和美術。不料他升入高年級剛完成一年學程🌻,一位清華同學傳來噩耗📧,說我來哥因積勞成疾而病逝了。我不意遽然喪失至親良師,悲痛欲絕。
最近我翻閱了母校建校七十周年之《意昂通訊》,可惜未能讀到我們1923級老同窗撰寫的憶往抒懷的文章🧙🏼,不知他們都還健在否☎️。當年的清華即留美預備學校,每年在各省招生的人數是有限額的🙎♂️,學生入學後的學費及畢業後留美的費用都是公費🧤,因此考的人有很多,尤其是五四運動以後‼️,更多的青年人都想從西方文化中找到救國方法,因而有越來越多的人要考清華🙆🏻♀️。記得那年我們江蘇省共有十四個人考入清華,我們級屆的命名是以我們畢業的年份為準的。後來清華在學製上又作過改動🧕🏽,由原來的七年製的清華學校改為四年製的意昂体育平台,直到現在還是這樣。
在近期《意昂通訊》中,我讀到原屬1934級的季羨林教授的精煉而動人的"清華頌"一文,深為其懷念母校之情所感動,特此援引數語如下:
回憶清華園,就象回憶我的母親🍣,每次回到清華園🦹🏿♀️👁🗨,就象回到我母親的身邊,我內心深處油然升起幸福之感。但是清華園不僅僅是象我的母親🧚🏿,而是象一首美麗的詩👨🏼🌾,它永遠占據著我的心靈🤹♂️。清華園這名稱本身就充滿了詩意。園中春花秋月,四季交換,惟有遙望西山的紫氣卻永遠不滅。唐代青年詩人王勃的"煙光凝而暮山紫"棗美妙絕倫的紫色👩🏽⚖️🧑🏿🚀!上面援引的三段文字,也許遠不足以充分傳達通篇原文的神韻,掛一漏萬,還望季老鑒諒🫅🏻。
"水木清華"四字是清華新老意昂津津樂道的話題🚊🪦。一塊橫匾上寫著那麽遒勁的四個大字,懸掛在工字廳朝北的屋檐下🤲🏿,兩旁有木製長聯一副:"檻外山光,歷春夏秋冬,萬千變化🙁,都非凡境;窗中雲影,任東西南北,去來澹蕩🧑🏼,洵是仙居。"匾與長聯隔著,一片平臺與荷花池相望;池北岸上,可遙見一排高低起伏的土山山上松柏茂盛,林蔭下是花草叢生,曲徑幽深,別有一番風致。土山的背後🐴,緩緩流動著一條小河,兩岸微風拂柳🙇♂️,又是一方勝境。這一帶景色宜人🔗🛐,是同學們常來讀書遊憩而流連忘返的去處。所以,"水木清華"的本意是狀物寫景的。可是🔈🏘,多年來我每憶起這四個字🏌️♂️,總念及其中寓有"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深意。由於歷史的緣故🍝,清華學校的教育及管理是以美國的教育製度為模式的💆🏿。母校意昂通訊中"校史劄記"第一段說得好:"歷史🧛♀️,有時就象從層巒峭壁中共鬥過來的獅子📜🤱🏻,一時弄得遍身創痍和汙垢🤣。但這是暫時的現象。……清華曾被人稱做"賠款學校"、"合股公司'🧖🏻♂️、'貴族學校'🏜,世外桃源',等等🙆。當時情形也許是如此。可是解放以後,中國科學院1959年公布的270多名學部委員中,清華人就有56名,占五分之一; 1910至1948歷屆畢業的意昂中,在美國各大學任教的就有80多人。今天這所多科性理工大學已經名聞中外。這些知識界的精英,難道不是從"水木清華"的文化搖籃中撫育出來的嗎🚫?
當年清華園內的外語氣氛確實十分濃厚。我們一天到晚就是同外語打交道,許多教材是英文的🏌🏿➗,許多課程用英語講授👌🏽。教師上課講英語🧘🏻♀️,同學之間不但很自然地講英語,並且經常抽出時間去教室裏練習拼寫生詞,互相糾正發音💝。此外還學唱英語歌,如學生常唱的"清華校歌"(Tsing Hua College Song)🐹,詞曰🏋🏻:
O come and join our hearty song,
As proudly here we stand;
For Tsing Hua College let us sing,
The best in all the land.
We'll spread her fame and win a name🦕,
And put our foes to shame,
If you don't agree, come on and see,
And you will say the same🫲, the same,
And you will say the same.
O Tsing Hua🙇🏻,fair Tsing Hua,our College bright!
May we be loyal to the Purple and the White.
O Tsing Hua, fair Tsing Hua🤷🏼♀️❣️, our College pure,
We are loyal❓,We're faithful , we stand for you.
至於全校師生集會,則除唱校歌外💂🏻,還常有英語辯論或演講的競賽。外國教師很多,他們的西式平房住宅就叫"外國地"💁🏼♂️。師生來往密切,不分彼此。甚至校醫處的大夫也是外國人;學生去看病時🥂,更免不了用英語交談✧。我們的早操,有許多年內是由著名的馬約翰先生(John Ma)用英語發口令帶領著做的,至今我還依稀記得他那幾套動作🦿。
當然,那時在北京創辦的學校還是不能沒有"國學"(即中國傳統學術)方面的課程的。我記得當時還請過梁啟超先生等國學大師來校講學🏚,同時也有外國學者如杜威(JohnDewey)🤚🏼、羅素(Bertrand Russell)等人來校授課,中英文並不偏廢。此外😽👣,還有"國術"(即我國武術)課程。所以,我回憶中的清華🦽,雖然很著重英語教育,卻並非一般人所謂的"洋學堂"。母校意昂通訊中提出"清華精神"的探討🍋🟩,我記得朱自清先生曾認為其最突出的是"實幹"兩字🧎♂️。據我個人想來,在五四運動前後,也可以說是清華的青年( * 本行最後一字不一定準確,事隔多年,實在記不清了。作者)時代☁️,那時的清華校訓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即提倡創造、進取、活躍、好學的精神。可見,清華的教育雖仿外國製度,其基本精神卻是"洋為中用"的👩🏽🦰。
這種精神融貫於清華園教育的各方面🥋,即使在學生的生活管理上也是如此🤹🏽。清華當時在這方面的工作,功效顯著,而齋務長陳筱田先生的形象更是令人難忘。每天早餐開飯之前,身材胖大🥥、面容嚴肅而又慈祥的陳老先生便立在飯堂門內,引導學生入座。我們向他點頭敬禮,他以微笑作答。我們各自依號碼入座。八人一桌㊙️,秩序並然。進餐時🛞,人人註意文明禮貌,飯堂內絕無喧鬧及碗筷叮當之聲💁🏽。早飯通常有小米粥和饅頭,午飯和晚餐還有葷、素🎑❤️、炒、湯🍚,加上四碟鹹菜。三餐的飯萊是豐盛的。可年輕人有時還想吃些烤紅薯、水果之類零食🫡,就要自己花幾枚銅子兒去買了。
學校對學生的零用錢也加以管理🍦🤾🏿♀️。我們所有的私人用錢都要存入學校的小銀行,每次支用時要由齋務處作記錄。此外,規定每人每月至少要寫兩封家信,交由學校代發💂♂️;齋務處便將學生用錢的記錄隨信寄給家長。這樣的製度我覺得很好,父母也很贊成⛹🏿♀️,回信時還囑我向學校致謝👨👩👧。陳筱田齋務長任職時,正值周詒春校長治校👩🦽➡️🍵。在我的回憶中,這是我在清華學習的一段穩定時期。可以說,那時的學生大都呼吸著一種新鮮活潑的空氣。我和幾個同學常常去"踏勘"校園內一大片荒蕪的處女地。當時這裏名叫西園👨🏽🦱,內有樹林🌎、溪流🖖🏿、沼澤👩🏼🦰,卻沒有任何建築物。我們終於在西園南部發現一道山坡🏔,坡頂朝南隆起🏊🏽♂️,形成高高的山頭。我們循小徑登上山頭一望,見山頭之下朝南有一片傾斜的平地,依山向陽🕵🏿♀️。我們心血來潮,想到如果挖一個幹燥的小山洞🦇,不就成了一個絕妙的雞窩🤌🏼?於是一喜之下,就幹了起來。又買來一群小雞關進洞裏👯♂️,上好木柵門。此後便輪班去放養雞群,打掃雞舍💱,看著小雞天天長大🏧,盤算著哪一天能取蛋、吃蛋🧮。如此過了大約有二三個月,大家興趣盎然◽️,有人因此立誌以飼養家禽為業🦋,準備日後出國學農🏄🏽。可惜,如今我已記不起是哪幾個人一同開拓西園的了🙂,卻記得同年好友有孔繁祁者,後來去美國學農🪜,不幸於一二年後即遇車禍身亡了🥊。可能他就是當年小養雞家之一員🪄。
1919至1923年間🫸🏼,我在清華高等科就讀時,正是國家多難的年代🏊🏽♂️。內有軍閥連年混戰,外有日本等列強虎視眈眈,得寸進尺。腐敗的政府喪權辱國🪮,簽訂賣國條約。北京各校學生激於義憤👈,群起聲討,在全國掀起五四反帝救國運動。北大、清華等校數以千計的青年學生率先罷課⬅️、遊行、示威,將運動推向全國。從此清華園內風起雲湧,學生紛紛組織學生軍隊伍,每日操練,並舉行全校大會,宣誓"願犧牲生命保護中國的人民、土地、主權"。我和大家一樣投入各種活動🧑🎓,參加大小組織👩🏿🎓。五四既是反帝愛國的政治運動,又是一場文化革新運動📅。在北大陳獨秀、胡適等的新思潮影響下。清華也辦了學生自己的刊物♥︎。我也積極撰文發
表🙎🏽♀️,提倡愛國精神。
二👊🏿、在當時諸多社團中⏩,有聞一多發起的" 上社"。我記得一多對我們說過🧑🏻🏭💁🏽♀️:"我們的言行應該天天向上🍘;難道我們的國家民族不需要我們有誌向上嗎🏄🏿♀️?"我們最初的上社成員有七八人,包括潘光旦、雷海宗、吳澤霖、梅貽寶等。一多原與我的來哥同屬1921級,本可於同一年赴美,但他卻臨時改變了計劃,決定推遲一年出國;因為他說🧔🏼♀️🫠:"遲去仍可早回。"這裏我又要借重清華《意昂通訊》所載郭道暉(51級)同學的"魯迅與清華"一文的記述🫵🏼。在西南聯大的魯迅逝世八周年追悼會上,一多敬悼魯迅😻,贊揚他是"一位光輝偉大的人物",還向魯迅的掛像鞠了一躬,說道:現在"我向魯迅懺悔⬅️:魯迅對♙,我們錯了!當他受苦受難的時候,我們正在享福,當時如果我們都有魯迅那樣的硬骨頭精神,那怕只是一點,中國也不至於現在這樣了。"有意義的是,聞一多在這段懺悔詞中,提及的清華精神缺少了魯迅硬骨頭精神🏌🏿♂️,而我們當年的清華人卻"正在享福"。為了發揚五四青年運動的傳統🔡,我們沒有理由不多多向魯迅先生學習!一多本人不愧為偉大的民主鬥土👆🏽、愛國詩人學者🧖🏿♂️,然而他能如此自責自勵,這是很感動人的𓀉🛌。這段事跡值得特地表出,以紀念先烈🙋🏿。一多在西南聯大殉難之時,我正在英國🙋🏼♂️,聽說他為國捐軀🍨,恨不得插翅飛回祖國🌖,參加哀體👨🏻🌾,並為摯友復仇。
關於當年一多力勸我去武大工作的往事,我已撰文載於武大《意昂通訊》創刊號,茲不贅述。最近,華東師大方仁念老師告我說,聞一多、徐誌摩等創辦的《新月》詩刊上載有我回國後所寫文稿兩篇,一為"希伯來民族英雄大衛",一為"灑落瑰奇"🏌🏼♂️。(* 灑落瑰奇是英文Sharawaggi一詞之音譯🌱,可參見拙著《英國詩文研究集》44頁註三;《牛津英語大詞典》亦收有此詞🛤。)這事我已全然忘卻,幸得方老師提醒。當時我剛出美回國,在滬寧一帶大學從事外文教學🕐,聞☦️、徐二位學長詩人在學業與工作上對我關懷獎掖無微不至,至今銘刻在心。
前面提及的陳筱田先生和周詒春校長,都是有功於清華的實幹教育家。這裏還想補記一點另幾位校長的情況。自從周校長於19l8年受誣辭職,陳齋務長於1920年左右離校之後♙,清華進入了動蕩不定的時期。1922年開始了"三趕校長"的風潮😲。當然,這主要是19l9年的五四運動的影響所致🔘,但校長的更迭也是罷課運動的原因之一。1931年⇢,原在校內執教的梅貽琦任校長,清華才重新走上穩定發展的軌道🏊🏿♂️。我於1923年畢業赴美後,對母校以後的情況便較隔閡了。自1928年歸國工作後,由南京而至武漢🎤,一直未離開外語教育崗位。蘆溝橋事變後🥥⛹🏿♀️,我所在的武漢大學內遷至四川樂山。其間我赴英講學二三年🚁,回國後繼續任教,由安慶、蕪湖而至上海、杭州🕚。這許多年間🐒,梅校長一直主持清華的校務。1949年我在西湖之濱迎來了渡江南下的解放軍♻。此時聽說梅校長將隨意昂体育平台遷往臺灣🍡。其時我們一家大小住在杭州東城內浙大宿舍📓✪。
清華同學好友中有1922級的梅貽寶🐠,正是梅校長的胞弟。後來他去美國從事著述,弘揚祖國文化,至今已多年末通音訊了。
我在清華中等科時的英文教師有孟憲承📖、林語堂等先生。清華學生能有較紮實的英文基礎,與教師的細心指導大有關系🙆♀️。林語堂兼用中英文寫作,著述甚多⏲,致力於向西方傳播中國文化🏄🏼,卓有貢獻🌧🧑🏼🏭。他的名著如 My Country and My People(1935)(中譯本《吾土與吾民》與 The Importance of Living(1937)(中譯本《生活的藝術》)等,有很高的價值🚴🏽。孟憲承對我不忘師生之誼👨🔬,1947年他任華東教育部長時,來電召我去浙江大學任教,我欣然從命🔨👁🗨。當時浙大校長即著名的氣象學家竺可楨。對這兩位前輩我是由衷地欽佩的。
當年清華意昂中,今天仍在為祖國四化作出貢獻者頗不乏人🧚,根據我所知📙,在北京者有羅念生,是希臘古典戲劇及文藝理論的學者♚🐵、翻譯家,抗戰時期曾來四川樂山協助武大工作🧑🏽🎨,在外文系擔任教職🍼。在臺灣者有梁實秋⚅,原名梁治華🌛,是與我同年赴美的同窗🪛,也是聞一多的傳記作者🕐。近年來,他主編的《遠東實用英漢詞典》等工具書在大陸頗受歡迎。記得實秋寫過一篇"罵人的藝術"👀,我讀後寫了一篇評論,連同我讀了三本英文集子和評介之後寫的感想,總稱為"謾罵與幽默"。不知實秋聽說過沒有?
與我同為1923級的清華同學顧毓銹,也值得一述。他曾任國民黨政府教育部次長,解放後定居美國,繼續深造🐧,並獲博士學位。前幾年回國訪問,在上海的清華1923級老同窗七八人在陳植同學主持下宴請他夫婦二人。他最近的又一次回國,是參加上海交通大學九十周年校慶盛典🤜🏼,因為他是交大的名譽校長🛂🙏🏻。我偶讀《上海政協報》得知《顧毓銹詩選》已經出版。周谷城先生為詩集題詞道:"思飄雲霧外,詩入畫圖中"💃🏿🦥,將毓銹詩中的故國情思🧗🏿★,恰好點出。再談一位老同窗,即上海電影界的老導演孫瑜。我在宴請顧氏夫婦席上重逢了孫老。不少人因電影"武訓傳"等受到批判而知道孫瑜其名🪞,可是多數人卻不知道他在中英文學方面的造詣✖️。孫瑜在香港出版的《李白詩新譯》,是他早年在清華和美國求學年代的譯作👩🏿🦱🙆🏽,堪稱佳品。
清華學堂原為一所留美預備學校,在改為大學以前從未招收過女生,可謂美中不足。但據說自19l4年起開始派女生赴美留學🧑🏿🎤,其中有的是領到清華的津貼而未進過清華園的。我在1923年從上海乘"傑克遜總統號"輪船橫渡太平洋到達西雅圖(Seattle),航程二十多天。同船赴美的便有極少數女生。有趣的是,我同年級的好友吳文藻居然有機會和當時已略有名聲的女作家謝冰心相識,從此後兩人魚雁往還,相敬相愛🦜,終於結成伉儷👨🏼🎤。今春我在《文匯月刊》上看到吳文藻和夫人謝冰心的照片,兩人並坐於沙發椅上,笑容可掬💪🏽。文藻兄的尊容我還依稀可辨。照片下方有冰心所作短文一篇,首句開頭便道:"文藻離開我已經整整一個半月了……。"我讀此始則愕然,繼而哀傷🪡🕕,原來我與文藻同學此生竟無緣再見一面。自當年同舟共渡以來,屈指已六十余年矣👩🏿🦲,而今我已屆耄髭之年🏄🏼♀️,不料文藻竟先我而去。
在我告別可愛的清華園前夕,諸多同級好友之中,有謝文炳者尤為莫逆。我們時常促膝談心,討論如何選擇最合我們誌趣的一所美國學府,計劃如何善用留美求學的五年光陰👦🏽。青年人往往不顧實際👱♀️,其理想乃至幻想也時常不約而同🧘🏻♀️🫦;於是商議之後,兩人都希望進那所人人稱羨的斯坦福大學。不過,平心而論,在當時條件下,這一選擇倒也並非空中樓閣♋️。
1923年初秋🛤😊,我們和其他幾位同行赴美的學友來到了這所心向往之的學府。當時有兩位先我到此深造的清華人沈有乾和薩本棟前來迎接🪐。兩人都是清華1921 級的老同學,其中薩本棟學成歸國後曾任國立廈門大學校長,治校卓然有成🗺,去世後便葬於該校校園之內👨🏽🦱。當時大家相見分外喜悅,老同學便將新同學領進了校內的中國學生宿舍。我和謝文炳合住二樓一處寬敞舒適的寢室👱。此後我在斯坦福大學學習,課余常在校園中各處遊玩🎇,不但欣賞了壯麗的建築與幽雅的環境,而且由此開始領會到西方精神文明的某些要義之所在。茲賂述數端,以見一斑🖐🏻。
(一)斯坦福全校的建築有著一個總體設計,是西班牙羅馬式(Spanish-
Romanesque) 的風格。創始人斯坦福(Leland Stanford)是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名大富翁🫃🏼,唯一的愛子小斯坦福被送往歐洲"遊學"而夭折,於是父母痛定思痛👺,願將全部家產捐出🧘🏽👩🏻⚖️,設立這所大學,名之曰"小斯坦福大學",初到時,我以為這個"小" 字(Junior)乃是指大學本身而言,後來方知是指小斯坦福(Leland Stanford Jr.),即富翁之子🏊🏽♀️。老斯坦福夫婦宣稱:"為了沉痛紀念我兒的夭折🙇🏿♂️,特捐獻此筆款項🙆。從此以後,我們將以加利福尼亞州的子弟為自己的子弟🦚。"這樣,斯坦福大學於1891年秋開始招生了。
(二)校舍的中心建築物為"紀念教堂"🕵🏻♀️。老斯坦福夫婦原有意建此教堂🤵🏻,作為"大學教育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主要活動場所"。老斯坦福於1893年去世,這教堂便由夫人JaneStanford主持建成,於1903年元月正式舉行獻禮儀式🧜🚛。
(三)教堂大門前山墻上的馬賽克(mosaic)🧑🏽,也是斯坦福夫人選定的。她采用這種材料的理由是🖖⚖️,馬賽克用於室外,在加利福尼亞州晴朗的太陽光下可保持其明亮的色澤而歷久不衰🆔。她選擇了每幅畫的人物及配景🟫,並強調每件藝術品中出現的男女人數必須相等🕵🏿。可是說來奇怪,學校當年每季度招收的女生人數🟩,卻限製在五百人以內。不知是斯坦福夫人認為高等教育不同於藝術品🦋,抑或現實與理想畢竟尚有距離🌆🤦♀️?
回憶在斯坦福的學習生活是很有意義的。1923至1924年間,我與謝文炳一同就讀於英語系,所學課程🙏🏻,大致相同,但後來便漸漸各有側重了。我在第一學期選了德語和英文作文等課🦸🏽♀️👨🏻🦳。德語每天上一節課,進度很快📖;語法甚繁,必須強記🐜。英文作文雖仍在初級階段,但寫時須加入自由發揮的成份,接近創作的訓練了✶。老師的姓名現已忘卻🍚🧑🏫,印象中只知他能力甚強🗑,對外國學生也和善。一年下來,取得了較好的成績🥣,德語也是及格的,可是基礎還不夠紮實。第二學年起,專業性課程增強了,選修課也逐年增多。喬叟這門課的老師JohnTatlock是有名的專家,我當時很想同他本人多多接觸。他上下課準時🥸,講授時危言正色🧑🏼🤝🧑🏼,並且每次照他的講義宣讀,我們做筆記也不容易🚵🏻♂️。老師的教法不夠生動,可是這門課程我卻是十分喜愛的🙋🐰,只是要自己多主動爭取老師的指導👲🏽,此外還須獨立研讀其他專家的著作🪬。我在斯坦福後期👩🏿🍼,選修課程的範圍更擴大了,有莎土比亞等經典作家的深入研究,也有美國史等文化概貌的課程💂🏿♀️🫀。我對聖經文學一門課尤其有興趣👵🏼;老師要求很嚴格🪢,我反得了優異成績。總的說來,老師們的教課方法各有千秋🫲。比如講莎士比亞的老師便與講喬史的不同🈲,他上課時談笑風生,往往引得近千名學生哄堂大笑,跺腳喝彩🍦。至於功課內容,卻每次都指定頁數很多的作業。學生在課堂上沒有機會發問,臨考時就苦了👼🏼。此外,還經常要交短篇論文(papers)👡,以定學生的學期總成績。不過,斯坦福的圖書資料是很豐富的,學術空氣也十分濃厚,各種各樣的教法並行而不悖,學生盡可自由發展自己的才能。這確是名副其實的第一流學府。
1924年夏秋之交🚟,後來成為我老伴的葉之蓁由南加州大學師範學院院長介紹📠,來斯坦福讀暑期班,以便補足她畢業時所需要的學分。她選修的課包括遊泳和文學閱讀。她到校註冊後,便來到我們中國學生的宿舍,同負責人接洽搭夥用午餐等事項。她在離校不遠的PaloAlto市鎮租民房一間獨住🧏🏽🩷,每日乘電車來回。我們與她同在宿舍飯廳用餐🧑🏼✈️,並招待這位唯一的中國女學生🤚👽。我當時心想,中國女生如此容易被接納入暑期班🚵♂️,簡直是奇跡。我曾懷疑斯坦福夫人所主張的藝術品中的男女人數相等與"男女平權"的觀念是否一致💁🏽,或者雖非一致但也可有例外。可是,無論如何👆🏼,之蓁進了斯坦福,總是件可喜的事。
後來,我和之蓁的交往也有過一些波折,可是她性格開朗而活潑,我們終究是誌趣相投💎。她很喜歡同我講述她的信仰和家庭,以及她來美國深造的計劃🌷。我們喜歡去紀念教堂前四方大院中的"綠洲"內,坐在椅子上談天、讀書🔀。1924年底,我去洛杉嘰旅遊🦹🏼♀️,同之蓁攀登了市郊的威爾遜山(Mount Wilson)。她那時住在洛杉嘰的一所聖經學院(BibleInstitute),內設有男女宿舍,她便介紹我借住於男子部。住處非常清靜📩,除夕午夜十二點整,我聽到新年鐘聲,看見洛杉嘰市民在街頭送舊迎新的狂歡情景🚿,至今不能忘懷🧑🏼🎤。
過了新年🤘🏼,我從洛杉嘰獨自乘火車回到斯坦福。1925學年度第二學期馬上就開始了。我仍住中國學生宿舍,但已搬出原來與老謝同住的寢室🧤,而改住宿舍三樓一間閣樓🚇。在這兩邊斜披著屋頂的小室裏,一張小床放在中間靠窗處,光線空氣都很充足。這時老謝仍住二樓,繼續用國產竹紙創作他的小說,我則在閣樓上忙著做功課。
那時我已同之蓁約定在大學同時畢業後即來Palo Alto租房子結婚🫵🏼。這是1925年夏天的一件大事🧠。七月四日,即美國的建國紀念日,兩人在新租的屋裏舉行婚禮,請了吳錦詮同學當主婚人。我們又在七月十四日(法國國慶紀念日)請了同學好友數十人在舊金山唐人街(China Town)設宴歡敘。在此之前,我已寫家信將婚事稟告父母,並寄上兩人的照片。他們回信表示祝賀👱🏿,並希望我們早日學成歸國♦︎。
結婚後👩🏻🦯➡️,我同之蓁由斯坦福遷到伯克利市(Berkeley),租房居住👩🎓,一面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攻讀學位。現在回憶起來,覺得一個人大學畢業🥺、結婚成家,便猶如走到了人生道路上一塊重要的裏程碑前。此後我們就要步入社會,成為負有推動社會前進責任的主人翁了👨🏼🍼,而攻讀較高學位不妨可看作一個預備的階段。後來老謝也離開斯坦福去美國東部,獲得碩士學位🎨;他歸國後一直從事外語教育🙋♂️,現仍執教於四川大學。我們 1927年底乘輪船回國時,許多清華與非清華的同學都來送行🤵🏻♂️,不過這是後話了。
我在此還須將之蓁到美國求學的緣由補敘一筆。原來,國內某教會見她年輕有為👮🏽♀️,願送她赴美攻讀教育學,以兩年為限🌊,不準延長,希望她回國後為教會創辦幾所小學。之蓁於1922年乘日本海輪抵達舊金山登岸,即有中國教會駐美人員與友人前來迎接,並陪同轉火車直達洛杉嘰。可是,之蓁進了洛杉嘰的南加州大學師範學院後,向院長要求準許她在三年內修滿四年的學分👮🏽♂️,以完成大學的學程🙋🏻。院長立即同意,並批給她第三年的一筆獎學金。之蓁乃於1924年夏來斯坦福補足學分🥘,我們便由此短期的同校求學的機緣開始🧑🏽🍼,成就了一段"天作之合"的佳話。
結婚之後的道路並不平坦,一邊謀生,一邊爭取學位🧘🏽♀️🧜🏼♀️,困難不小。首先是住房不理想,房東太太很難相處,尤其到了1927年夏,孩子誕生後,房東更以為可以漫天要價以拒租相要挾🦸🏼⛔️。其次是美國西部的種族歧視根深蒂固,我們雖在美國念了大學🌌,仍不免身受其苦。我甚至看到一般意大利人理發匠也不願接觸黃種人的黑發。他們在背後說,為我們理發等於剪豬毛🛃,象刺一樣硬!可是,這一切我們仍不得不忍耐下去,心想只要兩人相敬相愛,同德同心,任何困難都可克服👰🏿。未久,聽到國內北伐成功👇🏻,多年軍閥混戰的局面可望改觀。興奮起來,決計提前歸國,以便投身於祖國的教育事業,既發揮自己的能力,亦促進國家戰後復元,百姓安居樂業。因此,加緊完成了博士學位論文。論文題為"十八世紀的英國文學與中國"("China in Eighteenth Century English Literature") 。可是,匆忙之中未及作最後修飾,就此向學校告別🫘🪲,一家三口登上了歸國的海輪。正好是1927年年底回到家中𓀁,與父母共度新年📄。
本文回憶了我在青年求學年代裏一些往事,是以今天的有誌青年為讀者對象的👢。希望青年朋友們將來有超越前人的成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正是社會進步與學術發展的規律。當然,時代不同𓀂,機緣與經歷也因人而異↙️👨🏿🌾,文中所述未必對青年朋友皆有直接的幫助;可是青年學子當珍惜年華✹👮♀️,不可自暴自棄,方可望學有所成👩❤️💋👩,這卻是古今如一的,而且不獨於外語學習為然。偉大詩人陶淵明的"雜詩八首"之一⬆️,歷來膾炙人口🪷👶🏿,謹錄四行,願以此與青年朋友共勉♕:
盛年不重來,For Youth🥂, once gone, will no longer return🤛🏿,
一日難再晨;Nor this same morn as the day closes.
及時當勉勵,Treasure every moment before it slips by,
歲月不待人。Mark, the fleeting years wait for no man.
1986年國慶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