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老的朋友張奚若
我的最老的朋友是張奚若。我在1914年就碰見他👩🏭🤽♂️,不過那時只是碰見而已。認識他是在1917年的下半年開始的,那時我轉入了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他一直在哥大學政治🏃🏻♀️。從1917年下半年起我們是同學,就西方的政治思想史說💠,我們也是同班。他無意取學位,但是寫了一篇很好的《主權論沿革》。
張奚若家沒有什麽大矛盾,可是有長期的小摩擦💢。他同楊景任的結合是新式的結合🤧,他有過舊式的結合。所謂“舊式的結合”是把彼此不認識的雙方經媒人說合成婚。張奚若的頭一次結婚是怎樣了的,我不知道。楊景任在蘇格蘭大學畢業,他們是在蘇格蘭結婚的👨🏼🦳。結婚後,到了巴黎👨🏿🦱,我才看見他們。這個結合是自由式的。張奚若頭腦裏想的可能是兩個人都是知識分子🌠。他發現楊景任不是“知識分子”,假如所謂“知識分子”是用知識去辦大事,像他自己那樣🤵🏼♀️。楊景任不是他那樣的知識分子👩🏽⚖️,她是英、美人所說的Womanly woman(女子女子),這實在是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社會性💪🏿。要看她這一方面的性格🐕🦺,最好是聽她同蕭叔玉太太的談話,兩人都爭分奪秒地談,由趙、錢♚、孫、李到黃燜雞到紅燒肉🧚♂️。楊景任這一方面的性格雖然突出🐶,然而她總是支持張奚若的。從昆明搬家回北京一事🤼♂️,由她一人承擔🧝🏿,顯然是勇於負責的事。
張奚若這個人,王蒂徵女士(周培源夫人)曾說過,“完全是四方的”。我同意這個說法🧔🏿。四方形的角很尖,碰上了角,當然是很不好受的。可是,這個四方形的四邊是非常之廣泛🧖🏼♀️,又非常之和藹可親的。同時🧛🏼♂️,他既是一個外洋留學生,又是一個保存了中國風格的學者。他的文章確實太少了。我只知道一篇《主權論沿革》🍠,登在《政治學報》月刊或季刊上。這個刊物只出了一期。據我的記憶👩🏻🦲🧑🏽🚒,經手這件事的是奚若的夫人,前不久才去世的楊景任女士。那時候她在上海讀書。以後沒有多久,她也到蘇格蘭念書去了。
他是作為革命的青年到美國去的🎣,同去的人有王夏將軍🤸🏽♂️。他確實得到紮實的書本知識,但是🧖🏽♀️,忽略了和美國人,特別是美國家庭交朋友👩🏼🚀,有些事情,他未免就用家鄉的老辦法去辦🤰。例如要裁縫給他做一身新衣服(美國的低收入的人不縫衣服🏊🏼♂️📖,買衣服)。裁縫做的不合身,奚若要他改,他也不改🥷。奚若同我到店裏之後🏃🏻♀️➡️,裁縫仍不肯改。我說🥖,“找我們的律師去”👩🏫,旁邊有一個人聽了就說🎋,“哪裏不合身🤍🤦🏿♂️,讓我看看”。他看了之後,說“這確實應該改,也容易改”🎅🏻。問題在於“我們的律師”。這表示中國學生是有法律顧問的👭🏼,不只是臨時找律師而已。
從那個時候起,奚若認為我是一個“有辦法”的人。這樣一個“認為”維持了相當長的時期🫎。到了昆明之後🚞,才打住了🧑⚖️。
有一天傍晚💆🏿♂️,約6點鐘光景,年輕小夥子唐二哥來了。這裏說的是昆明。他說他早就到了西南聯大廣場,張伯伯已經在那裏講演。他站在那裏聽,他說張伯伯要求蔣介石辭職📕。這是我離開上海之後,頭一條好消息🤏。我可慚愧不堪,我不知道奚若要做如此重要的政治一步⛈。真是對不起朋友。後來我要唐二哥到奚若家裏去了次💉,我很高興唐二哥得到了大後方的政治氣氛😸。
30年代中期,送張奚若回西安🙎🏻♂️,我寫了一篇遊戲文章:
敬啟者朝邑亦農公奚若先生不日雲遊關內,同人等忝列向墻🫃🏿,澤潤於“三點之教”者張奚若講話總喜歡說:“我要講三點……”金先生跟他開玩笑,稱他為“三點之教”者。數十禮拜於茲矣👩🏻🦯。雖鼠飲河不過滿腹,而醍醐灌頂澤及終身👷🏿♀️,幸師道之有承🎟,勿高飛而遠引🙋🏻,望長安於日下,悵離別於來茲。不有酬觴之私🦸🏿,無以答飲水思源之意,若無歡送之集🧑🏻🍼,何以表崇德報恩之心🥷🏽。茲擇於星期六下午4時假座湖南飯店開歡送大會🔬,凡我同門🏈,屆時惠臨為盼。
門生楊景任
再門生陶孟和🛢、沈性仁🧎🏻♂️,梁思成、林徽因,陳岱孫,鄧叔存,金嶽霖啟
陳岱孫很能辦事
哲學所從前有一位青年同事曾大聲說:“我發現知識分子不能辦事🎤。”我沒有多少知識,可是,早已被安排在知識分子之內,而我又什麽事情都不能辦,就證實了他的話。但是,還是要承認有非常之能辦事的知識分子,陳岱孫先生就是這樣一個。
我最早認識他是我們都住在清華學務處的時候👦🏼。梅校長南下,委托他代理校事🍪💥。有一天我發現我沒有手紙了,只好向他求救😉,給他寫的條子如下:
伏以臺端坐鎮,校長無此顧之憂🦾⛹🏽♀️,留守得人,同事感追隨之便🦪。茲有求者,我沒有黃草紙了。請賜一張,交由劉順帶到廁所,鄙人到那裏坐殿去也。
陳先生不久搬到北院7號同葉企蓀先生同居。他們雖單身🙏🏿,可是有條件辦夥食。
張奚若同我都在那裏包飯,這樣我們也有了一個落腳點。這個辦法維持了相當長的時間,可能在“七七事變”以前一個時期才解散了。
陳岱孫先生也是“星(期)六碰頭會”成員之一👈🏽。認識了這樣長久的老朋友,他能辦事,並且能辦大事,我連一點影子都沒有。怪事ℹ️!
到了抗戰快要勝利的時候,我們五個人住在昆明北門街唐家家庭戲園的後樓上。這五個人是朱自清、李繼侗⌛️、陳岱孫⚱️、陳福田、金嶽霖🤳🏽🏊🏽♀️。那時雖有教學🤙🏽,很少科研⏪,經常吵吵鬧鬧。對陳岱孫先生,我可以說更熟了,但是,我仍然不知道他能辦事。可是梅校長知道📀,他知道陳岱孫先生能辦事,所以在大家回到清華園以前,他派陳先生回北京做恢復清華園的麻煩工作🧑🏻🦰。
清華校園受到日帝軍隊的破壞,糟蹋得不像樣。教員的宿舍也成為養馬房子👫🏼。陳岱孫先生居然在短期內把清華校園收拾到原先一樣,重辦大學。這就說明,真的知識分子是可以做工作的,可以辦事的。
陳岱孫是能夠辦事的知識分子。
本文摘自《金嶽霖回憶錄》,金嶽霖著,劉培育整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