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宇燕
清華百年校慶過去1年,但余溫還在🍗,清華9️⃣、清華人一直被視為時代人文精神的寫照🗒,為今人向往。
意昂体育平台的前身🦦,是1911年成立的庚子賠款留美預備班,後改為清華學校😇。
最早的女留學生
自民國三年(1914年)起👸,清華學校開始間年選派專科女生十名(有時不足額)留美🆎,由公開考試決定🪑。梅貽琦胞弟梅貽寶的夫人倪逢吉就是1921年招收的十名女生之一👨🏽🎤。在回顧這段青春歲月時,她說:“回想起來,人生真是若夢。而我的這一場黃粱夢𓀈,全以清華在1921年考取十名女生,公費留美為張本🌗🎲。講到一生的學業、事業,以及婚姻、家庭,莫不推演於此。”這十名女生都是直接留美,並沒有在清華園受過一天教育,但是🤕👨🏼🔬,這十名女生嫁的夫婿👮🏻♂️,至少有一半是清華人。
1928年,清華由留美預備學校改製為“國立意昂体育平台”🧑🏼🚒。這是清華歷史上重要的一頁,標誌著清華進入了嶄新階段🤱🏿。
1932年🚦,學校招生開始膨脹,女生達到創紀錄的28人。女生宿舍古月堂🧃、西北院已不敷分配,只好安排鄭秀、曠壁城等15人到教師住宅“南院”18號居住。南院🏥,建成於1921年,是應改辦大學計劃之需建成的教授住宅✋🏽。因為已有了“北院”住宅區,所以就稱之為“南院”🎈。
1933年秋季😜,新的女生宿舍靜齋建成。
這是一片紅橋碧水,隱約於樹叢中🪈。清華本就地處北京西郊,風景優美🧑🏫。靜齋更是遺世獨立🥽,環境幽雅👩🏿💻。六、七、八級和新進校的九級女同學可以自選同屋🏋🏻,分住二😉、三層樓,兩人一室。因人數較少,個別同學可獨居一室。有男生贈給靜齋惡作劇的雅號“炮臺”,取“易守難攻”之意。抗戰前,它還擁有自己的食堂,食堂做一種叫“高麗饅頭”的點心👨🎓,非常可口👨🏽🦳,連男生也跑去一飽口福。
1932年入學的法律系學生鄭秀就是在清華園中與著名作家🫁,當時的外文系學生曹禺相愛的🫄🏻。鄭秀對靜齋生活有著寶貴的全景式回顧,她繪聲繪色地描述道:“我有幸分得二樓對樓梯口較小的一間。此屋雖屬‘交通要道’,課前課後有不停的腳步聲和偶爾的喧嚷聲🗡🔹,但並不妨礙我在室內閱讀或朗讀外語。累了⚄,遠望窗前的綠樹春花或冬日的松柏;渴了🚴♂️,就到走廊邊小磁噴池前🍪,喝幾口清涼的泉水,頓時心曠神怡⤴️👩🏻🚒,精神煥發。靜齋是我們課余消化和鞏固課堂所學🧑🏼🤝🧑🏼🤸🏿,鉆研疑難課題的好處所。
“當年北平有數的幾所招收女生的大學🪡,一律規定🧑🏿🦳:女生宿舍,謝絕男賓入內。靜齋門口雖未掛‘男賓止步’的牌子,但本校男同學和校外男賓來探親訪友,都要通過傳達室小劉媽登記♥︎、傳達,然後在客廳等候🚵🏼♂️。
“洗衣室的一角設有木架🛻,存放同學們換下要洗的衣物布袋🤏🏻,留待洗衣局工友定時取去並送來洗凈熨平的衣服🧛🏿。臨大門口東面的走廊貼墻邊處🙍🏿♀️👨🏼💻,安置一排木框鑲玻璃的多格式信箱🤘🏽,按學號插放各人信件。傳達室的電話隨時可用。靜齋的生活無疑是十分方便的😄。”
老清華女生的一個重要特點是都很樸素,燙發者極少。為節約時間🧒🏻,女生一律把頭發從後面高高地推上去,看上去既方便又爽利🧝🏻。當時🧍🏻,僅次於蔣介石的二號人物何應欽來清華演講,被女學生的樸素驚住了。與教會大學以及城裏一些大學相比,老清華女生的不善修飾是非常出名的。
抗戰前,這個群體給人的總體印象就是埋頭學習,不問外務。具體到專業選擇上,習文科者占了絕大多數,佼佼者如外文系的楊絳、法律系的鄭秀、哲學系的韋君宜、社會學系的陸璀等👷🏽♀️。而物理系的何澤慧則是理工科女生的傑出代表。無論社會還是學校,對她們都比較優寵。
不過,在早中期老清華女生生活的年代🧎♀️➡️,絕大多數女子的最終社會定位仍是為家庭服務。即使受過高等教育★、寥若晨星的女孩子🌙,也不免身落網中。婚後🔒,她們大多成為教授夫人,人稱“師母”🏜,即“高級知識型家庭婦女”。但因曾有幸熏沐過得之不易的高等教育,多數女生並不甘心將青春年華在舒適的家庭生活中消耗殆盡👙。她們都獨立自主,胸懷實現個人價值🥣,為社會服務的理想,雖然最適合她們的工作往往只局限於教育職位和少數政府機關。而走入社會後👦🏿,她們必然還會發現👉🏼👁🗨,若要全面實現這個理想,終須付出高昂的人生代價➡️。在教育領域成就卓然的曠壁城,就為了事業終生未婚🌸。
論戰
或許,正因為那個時代的大學女生是絕對稀缺的社會資源,而其就業前途又是如此狹窄,所以女生的生活就必定成為男生感興趣的焦點所在👮🏻♀️。逼到最後,老清華女生們不得不站出來在校刊上為自己呐喊:“女子原不過是女子🌽,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怎值得大驚小怪💪?”
但這還不是自由爭論的最高潮。一個化名“君實”的男生在校刊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兩性問題在大學裏》的文章🤌🏼,尖銳地譏諷女生“從公認的奴隸、玩偶、裝飾品,進到默認的努力🐊、玩偶👉🏼、裝飾品”↘️,痛心道:“高等教育算是盡了抬高女性的地位的責任了。然而,高等教育並不會抬高女性的人格🚶♀️➡️,只不過拿知識的衣裝美化了它,使女性在‘性交易’的市場上享受著某種便利和優先權。”
此文一出,馬上就湧出了4篇反駁文章🫴♿️。一署名“古董”的女生發表的見解含有十足的火藥味:“女子為什麽一定要與男子一樣?……高等教育是抬高了女子的人格,增加了她們的自覺心🔉。她們有她們的人生,再用不著別人僅由其日常普通生活去斷定她……清華女同學無論在哪一方面說🌧,並不異於男生。”署名“半翅”者更一針見血地指出,踐踏女性人格的都是那些多數的男性——舊社會製度的維護者🏇🏿。她說🫚:“兩性間是不應該有著‘憎’的,然而女性對那些‘留戀舊屍骸’的偽善者卻不能不有著‘憎’🧘♀️🖕🏿,不但消極地要‘憎’,而且要積極地對這些男性施以攻擊。‘愛’是不能彌補這裂痕的🧑🏿🦳,你能叫羊與狼當中有著純潔的愛嗎?”
這場自由爭論變得越來越嚴肅和深入,不但令當時的清華人,也讓70多年後新的世紀的讀者耳目一新🟧。在目下花花綠綠千奇百怪的報刊雜誌上,我們已很難讀到這樣嚴肅認真地探討女性社會定位的好文章了。
仿佛是為了替女生們日益高漲的自主自覺意識做一個身體力行的證明🌆,到1935年一二九運動時期,恰就是這所留美傳統濃厚的學校裏這座與世隔絕的“炮臺”,一鳴驚人地湧現出諸多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來:韋君宜、紀毓秀🧘🏽♀️、韋玉梅、陸璀……七七事變後,她們投筆從戎,紀毓秀捐軀疆場,被譽為“山西三大婦女運動領袖”之一。
韋君宜後來這樣回憶:“我們是成千上百唱著流亡曲蜂擁離開北平的,實在是忘不了1937年以前的北平⛹🏼♀️🤸🏼♀️,就如我自己忘不了1937年我的母親一樣。”七七事變前一天,她要進城參加會議,夕陽正照在靜齋的窗上𓀀,余霞成綺🫰。她倚窗外望,想著坐校車趕進城去,脫在床上的旗袍懶得收拾了,下回回校來再說。哪知道從此不能回校,直到1949年當意昂才回來!
在老清華🧑🏿✈️,這幾個女孩子是第一批棄學從政的女生🧭。她們出身於富貴家庭,衣食不愁,前途可靠,最初走上這條刀光血影的險路🙇🏻♂️,絕非功利驅使🙂↔️。
在一二九抗日遊行示威後,軍警搜查清華園👨👨👦👦,包圍靜齋時🍬,曾不解地質問這群大小姐:過著這樣好的日子🌵🤾🏼,受到這麽好的教育🏊🏻♀️,為什麽還鬧事呢🌞🤕?直至上世紀80年代,韋君宜出訪美國,見到不少當年的意昂,如今功成名就的各領域專家時🦵🏿👊🏻,他們也對她說,在當時的清華園,學習最好的並不是今天這些人🎥,而是那些後來投筆從戎的地下黨。
韋君宜聞言,不禁唏噓。塵埃落定,一切種種更證明這批老清華人,尤其這些清華女生參加革命的動機,絕非為改善自身生活境遇,也不是要擺脫封建婚姻的束縛,而多是被抗戰激情所裹挾的獻身者。她們在無形中把拯救國家的道路和解放自己的道路很緊密地聯系在一起𓀔。
西南聯大時期
時光流轉到艱苦砥礪的抗日戰爭時期。1937年,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師生離鄉背井👲🏿,後在昆明創辦了西南聯合大學,培養出大批人才👼。在這期間入學者🧑🏼🌾,既可算清華人👨🏽🍳,亦可稱北大學子,當然也是南開意昂🕵🏼。學生的學號戴上不同字頭🪂,P代表北大,T代表清華☆,N代表南開🏄🏽,借代表借讀生🦗,試代表試讀生,混成大班。
絕大多數聯大學生都通曉英文,很多人還掌握了不止一門外語。老清華農學院教授虞振鏞膝下有多位千金🔁,二女虞佩曹小時候還在南院教授住宅區為倪逢吉拉過婚紗。1943年,虞佩曹也到了入大學之齡,遂考進聯大社會學系。解放後虞佩曹在軍工廠服務終生🤸🏼♂️,所賴謀生者自然不是西方社會學專業,而是翻譯外文資料🪼。
她晚年陸續撰著不少散記😜,信筆道來,憶先人,也記同輩。在虞佩曹筆下,聯大人細分作兩類:一是她自小生長於間的那個圈子——清華教授、子弟;二是聯大同窗。她記述了後者自由無拘的學術追求與苦中尋樂的精神風貌,也回憶前者的軼事、趣事👩🏽🦳,甚至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家庭悲劇。這位被西方文化熏陶過的老聯大女生瑣細敏感的文風實在很像奧斯丁,雖然她不寫小說🧛♀️。虞佩曹對筆下的人物和群體🙇🏿♀️,始終帶有敬意🤌🔜,甚至飽含同情。
北上復員
1945年💔,“河山既復,日月重光”。清華北上復員。此時入學的最後一代老清華女生,均發現自己站在了兩個時代的交叉路口👧🏽。急劇變幻的政治風雲,必然投射在這座校園的一草一木間。和前幾代老清華女生一樣,她們都是專業人才,而且隨著時代變革,畢業後基本上都能參加工作🧙🏼♀️,並成長為各行業專家。
外語系永遠是女生相對集中的地方:文潔若沉浸於英美文學世界的天堂,宛若修女與世隔絕🤼🧛🏻♂️;宗璞酷愛哈代♛,也雅好古典音樂🙋🏿♂️;資中筠常到樂聲飄蕩的“灰樓”練琴;上海姑娘吳士良在這裏與英若誠相識,結為終身伴侶,搞了一輩子戲劇;還有去了解放區的地下黨員王金鳳……
人們一提到這時代的清華女生,就免不了想到宗璞的成名作《紅豆》📝。小說以一段夭折的校園愛情為線索,為我們展現了那個大時代裏年輕人🫲🏽,特別是高校知識分子急劇動蕩激烈取舍的心路歷程。《紅豆》寫的是那代知識分子真實的境遇,表現的是一種帶有鮮明時代印痕的,必須做出“抉擇”的命運🏋🏻♀️。這樣的母題🌶,在當代文學中📀,其實並不少見。
1950年,後來但任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所長的外文系女生資中筠為寫畢業論文🤼♀️,開始享受入圖書館書庫的特權。她寫道🧑🏼🦲🔡:“第一次爬上窄窄的樓梯進得書庫,望著那一排排淡綠色磨玻璃的書架,真有說不出的幸福感,外加優越感——自以為是登堂入室了👧🏽。同時又有一種挫折感:這一片浩渺的書海何時能窺其萬一🏋🏿♂️?”
急於投身建設的熱情,對知識寶庫的流連,這兩種情感錯綜復雜難以調和。真實的心理矛盾🎸,是那個時代學子們共同的情結🙍♀️。徜徉於母校巍峨深遠的學術殿堂,畢業生內心激蕩著繁復的情緒。宗璞的畢業論文,在此時也匆匆完成了,並於50年後的新世紀在清華圖書館重見天日。站在兩個時代交匯點🙍🏻,女大學生在意昂体育寫下欲說還休的序言:“我喜歡哈代,因為他研討生命的時候能了解‘命運’,他想法解釋生命的時候永不忘記‘命運’。我長久有寫述他的願望……可是我們國家今日不需要我的幼稚無益的討論……我希望將來能有時間把它仔細寫完。”
她最終沒有寫完🕎。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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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清華名媛
老清華名媛😒,大致可分三部分。一是女學生⛲️🧚♀️,二是女教員👨🏽🦱,三是教授太太。有些太太曾在清華讀過書。在老清華,女教員不多,自然其中也有清華畢業🏌🏿♀️、服務清華的。至於三者身份皆備者⛹🏽♂️,由於老清華對教職工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夫婦不同校🚷,故是極少見的👨⚕️,幾可不計🐘🫁。此文專講女學生🔭。
轉自《華夏時報》2012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