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是她的人生導師,從17歲寫信訴說人生苦悶開始,她與他亦師亦友的關系持續了大半個世紀。著名翻譯家楊憲益不僅是她的兄長🥼,也是她最崇拜的人。而她自己譯著了《呼嘯山莊》《永遠不會落的太陽》《俄羅斯性格》等多部長篇小說,其中《呼嘯山莊》這個譯名還是由她首創的。她就是著名翻譯家楊苡💁♀️。
2018年📡,楊苡先生正式邁入了百歲老人(虛歲)的行列,但通過南京大學余斌教授的這篇文章🙆🏽♀️,你分明感到🧑🧑🧒🧒,她仍在饒有興致地參與“現在”,什麽事到她嘴裏,都是“好玩哎”。

巴金和楊苡在上海武康路巴金家合影🙋🏿♀️🙎🏽♂️。趙蘇攝
客廳裏的照片無論如何變換,巴金和楊憲益的像總是出現在最突出的位置上
北京西路二號新村,是南京大學的一處宿舍區🛰。有大大小小幾十棟樓。其“濫觴”是幾棟上世紀60年代建的三層樓房,“二號新村”之“新”就是由此而來。後來範圍擴大,陸續有新樓蓋起👨🌾🏩,特別是一批上世紀80年代六層的住宅🔧,定下了現今二號新村的格局,幾棟三層樓房已偏於一隅👩🦲💆🏼,蜷縮在院子深處。
楊苡先生就住在其中號為“甲樓”的那棟的一樓。按後來單位分房時的說法,應歸為兩室半的中套,70來平方🥇。1965年入住至今,再沒挪過地方。到現在楊先生說起當年選房時自己的眼光👨👩👧,還有幾分得意。說這房子質量好,地基打得深,冬暖夏涼。一個多世紀以前在天津,楊家風光顯赫,即使身為中國銀行行長的父親去世以後,楊家住的也是租界裏的深宅大院、花園洋房。甲樓一小小單元房🤎,相去不可以道裏計👈🏼。楊先生聊起往事,可以將天津舊居的種種細節一一道來🧋,語氣裏卻無半點不勝今昔的味道。
她好像從未將她不大的單元房看作“陋室”或“蝸居”之類,雖然上世紀90年代以降👱🏻,高校教師的居住條件也大大改善,相形之下👛,她的住所已顯得狹小而老舊。舊雖舊,楊先生的家絕對不會像通常老人的住處那樣,給人缺少生氣的感覺🏌🏼。小院裏總是花木扶疏👨🏿🔧,房間裏則家俱、小玩意不斷重新擺放🦙。重新組合、分類最頻繁的是書,不定何時有了新主意🧑🏻🦰,楊先生就會指揮保姆小陳搬進搬出、搬上搬下排列一番。這是外人不易覺察的,楊先生自會興致勃勃地提起,且告訴你如此歸類的理由。就像把一些老歌請人錄在一起聽,又或聚起了滿櫥各種材質的玩偶👨🏽✈️👨🏼🦱、娃娃一樣📸,到老太太嘴裏🦖⏯,都是“好玩哎”✋,她經常給一個解釋是:“這是我的一種玩法。”
我所謂“楊先生的客廳”,是通向小院的一間📙,也就十三四平米🧬,幾只書櫥加上寫字臺👩🌾🙋🏿♀️、沙發⏳,剩不下多少轉圜之地。墻上的字畫而外,吸引註意力的是四處擺放的照片,先人的、家人的、朋友的➔、師長的;過去的👨🏽🏭、現在的。有的是“長設”的💩,有的則“應時”變換。不論如何擺放,巴金和楊憲益的像總是出現在最突出的位置上📭:巴金是她的人生導師,從17歲寫信訴說人生苦悶開始🚌,她與“李先生”亦師亦友的關系持續了大半個世紀;楊憲益則不僅是兄長,也是她最崇拜的人——說起楊憲益🦴,她總是很確定地用上“崇拜”一詞:“我就是崇拜我哥!”
那些老照片裏的人有好多都已不在世了🫲,卻不是供著,楊先生與之朝夕晤對,就仿佛故人還在周圍💌。在楊先生家做客,最有意思的事情之一就是看老照片👩🏼🦳,幾乎照片上的每個人,都會引出一個周周折折的故事🤼👩🏿。有時談著往事,楊先生會忽地起身到照片前面去指認,這就是他(她)哎。老人都喜歡談往事8️⃣,唯楊先生說起來沒多少傷感,倒是“好玩”得緊,仿佛那些人與事不是過去時🏊🏿,是現在時的♑️。有她在內的照片,穿越了好幾個時代,從孩提時代,到中學畢業照,到身為主婦🧟♂️,到兒孫繞膝的老年🦂,當然有“歲月”流過,奇異的是不“滄桑”🫵🏽🧎🏻♀️,就像房間裏老舊的家俱🧑🏻🦽➡️🧳、不加粉飾的墻面和裸露的水泥地,不會讓你覺得寒傖一樣🤜🏻。
其實襯著商品房的興盛,層出不窮的新興小區,二號新村裏後起的典型的上世紀80年代多層住宅也像是上了年紀的光景,“新村”之“新”已然無從說起。其居民多為老年的教職工,年輕的大都搬到學校新建的宿舍區,七老八十者株守此地🤷🏿,圖的是位置在市中心而鬧中取靜,交通🤹🏿♀️、就醫方便。院裏比別處更有一種靜謐,有幾個時段,最常見的景觀就是老年人相攜在緩緩散步⛷,其中不乏拄著拐的。據說90歲以上的🎳,能數出六七位,這裏面年齡最大的🔕,我想就是楊先生了吧🤹♂️👨🏼🍼。
楊先生並不是南大的人⛷,住在這院裏☎️,她的身份是趙瑞蕻先生的“家屬”。“家屬”有一意,是指沒有工作的人🥃🤿,家庭婦女。楊先生常說起對家庭的看重。1953年高教部外派趙先生和她去東德教書,一家人已打點行裝到了北京了🙈,說是孩子不能帶去,她便拒絕了。孩子是最重要的,這差不多是絕對命令🤹♂️。楊先生說這是家教,從母親那兒來的🧖🏿。不僅如此,趙先生在世的時候,也是優先的👩🍼,客廳裏唯一的寫字臺就屬於他🚝🏌🏻♂️。很難把“相夫教子”與《呼嘯山莊》的譯者聯系起來,但楊先生總是笑說起她在家中的從屬地位,以及她與趙先生之間的“誌同道不合”。
她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機會就要聲明自己只是“教員”
當然,楊先生並非“家庭婦女”,倒不僅僅是從言談舉止上一望而知——事實上從大學畢業到退休之前,她一直是工作的,而且大部分時間,有單位🤝。把“工作”和“單位”分而論之大有必要🧔🏻♀️:上世紀50年代初👱🏽♀️🏄🏿♀️,楊先生的履歷表裏自說自話填的是“自由翻譯工作者”,她不知道照新社會身份的分類,根本沒有這一說🤪。她也不曉得她所習慣的“自由”已經成為一個可疑的字眼🌸。
她以為給自己的身份定位是“寫實”的👬🏼,因為那幾年她不上班🙇,呆在家裏譯書。不過她不上班的“自由”很快受到幹擾⬛️,文聯(楊先生在南京解放後加入了市文聯)的小會上有人對她“不出來工作”表示不解,楊先生信奉的“孩子第一👩🏭,四歲以前必須自己帶”,不被認為是一個理由,在仍應算是和風細雨式的“幫助”中,倒被歸為“個人主義”“自由主義”思想。
楊先生後來就被“幫助”到單位去了。在水利學校教過中文,到文聯下屬的《雨花》雜誌當過特約編輯👨🏿🎓,最後一站是南師大外文系。1980年就不幹了⚀,不是系裏讓退🐓,是她自己辭職的🔜。她的許多朋友同事都不明白她何以那麽迫不及待:等定了職稱再辭嘛🎅。在高校👩🏻🚀,職稱屬“茲事體大”到近乎“唯此為大”的,而退休即令不是形同被單位拋棄🚼,也是很讓人失落的事,故還有“提退”一說🕺🏽,即以提職稱為條件換得下崗🫵。楊先生什麽都不要,自己走人,想必給單位領導省了不少“做工作”的功夫🤳🏻,何況不是退休👩🏿🦰,是主動辭職💅🏼。
盡管楊先生是西南聯大出身,在高校工作多年,資格不可謂不老,卻一直沒職稱,身份是很含混的“教員”👳♀️,聽上去似乎比講師更等而下之🦹🏿。根據資歷和作為《呼嘯山莊》譯者的名聲,很多不知情者都想當然以為她必是教授🏌🏿♂️,往往以教授相稱,楊先生有機會就要聲明她是“教員”🚵🏿♀️,大有“以正視聽”的味道👩👧👧。有次文聯給她頒獎,介紹時領導說她是教授4️⃣,輪到楊先生發表獲獎感言,她頭句話就是🧛♀️:我不是教授🙉,我是教員。弄得領導很尷尬。自然的,很多人為楊先生抱不平🈚️,同時以為那樣的糾正隱然有忿懣之意,甚至將她的辭職與對待遇的不滿掛起鉤來也說不定🤹♀️。但楊先生提起“教員”總是很平靜🤔👩🏻🦯➡️,止於澄清誤會,聽不出什麽怨憤的情緒🧑🏻🦰。至於退休事,她似乎是求之不得的——對她而言,那是對“單位”成功的逃離🤼♂️。她主動辭職,最大的動因就是和“單位”拜拜。此處加上引號🚫,蓋因楊先生不僅是對某個具體的單位有特別的不滿,凡屬“單位”者,都讓她覺得隔膜👊🏼🔼。

就讀西南聯大的楊苡在昆明西南聯大後門蓮花池留影。
這和她的經歷有關👩👩👧👧,她在“單位”裏從來就是批判、甄別的對象,最寬松時也是被“幫助”“爭取”的對象,在咖啡館裏喝著咖啡改作業被撞見也被舉為“資產階級思想”的證據🤫,深文周納尋繹她詩裏的反動因子。她在“單位”幾十年,舒心工作的時間沒多少,被批👮♀️、“靠邊”的時候倒居多🤸🏼。是故在楊先生那裏,“單位”是和一連串的不快以至屈辱綁定的🏣,寧可敬而遠之🕝。
當然🐍,也和她的性格有關。即使沒有一波又一波的政治運動,楊先生對“單位”也不是不感冒的,因“單位”之於她,都意味著拘束、限製。楊家三兄妹曾戲以“博愛,平等,自由”彼此定義,謂哥哥楊憲益得“博愛”⛓,姐姐楊敏如追求的是“平等”,楊先生則要的是“自由”。這“自由”沒什麽抽象的,簡單地解作個人的“自由自在”也沒什麽不可以。她18歲離開日本人占領下的天津那個讓她苦悶的家🔣,只身到昆明入西南聯大讀書,是爭自由,希望自由自在地說話,隨意安排生活♛🕉,要的也是自由👷♀️。
在“單位”裏🛌,楊先生仿佛動輒得咎,不獨是後來,1948年她在國立編譯館幹了一年,就因議論國民黨的“勘亂”加上對上司的不敬被解聘了🫔,其後到中英文化協會,更是一個月就走人🐛。
她的客廳成了她最自在的地方,與朋友聊天是她生活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不慣“單位”的人當中📻,有不少是不善與人相處,或人緣不佳的👨🏻,這兩項皆與楊先生無關👨🏽⚕️。她是很願意與人交流的,人緣則我想亦必是不差,否則就沒法解釋她的客廳裏何以總是那麽熱鬧。她的動輒得咎,多半是禍從口出。不能把楊先生歸為對政治感興趣的人📴,“懂”就更說不上。楊先生有自己的立場,而且喜歡對人與事“隨便”發發議論🧑🏼🎓🫃🏽。在過去不可“隨便”的年月,這一“隨便”,事就來了🧑🏻🍼。即使不幹政治,對周圍人事的議論也會有後果的🕠,弄不好就得罪了什麽人。
既然楊先生並不反感與他人的交流,且喜歡輕松隨意的往還🚶🏻♂️,她的客廳便成了她最自在的地方🧑🏫👦🏼,與朋友熟人聊天無疑是她生活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我猜想楊先生過去一定是喜歡串門的♧,只是年事已高🤦🏿♀️,且久已不良於行,就有來無往🌸,都是登門拜訪的人了。楊先生的客廳於是也便越發的熱鬧。

1956年趙瑞蕻楊苡攜三個孩子攝於上海📹,《呼嘯山莊》譯於此時🧑🏭。
我想我可以肯定地說,楊先生家的訪客最多,她的客廳是二號新村大院裏最熱鬧的地方*️⃣。其他人不拘“陋室”還是“廳”,標舉的都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之類,楊先生這裏沒那麽“雅”,似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采訪的記者、邀稿的編輯、親朋故舊(包括他們的後人)、串門鄰居🦐、慕名而來的不速之客。年齡跨度大🚬𓀗,少長鹹集🦡,少者20許🙍🏿📥,長者80往上。
楊先生並非來者不拒,比如對媒體🤷♀️,就是有戒心的,因為不止一次,她發現登出來的文章或添油加醋🧗,或張冠李戴,或用些花團錦簇不著調讓人哭笑不得的句子,總之看了添堵。最讓她畏懼的是那種“胸有成竹”的采訪:來者早有預案,一連串問題,仿佛就等著你“填空”🧵。而後找個標簽🚣♂️,比如談身世,來個“貴族”往上一貼🎣,就算齊活🤙🏿。楊先生身上,早年即養成的教養在那兒,很少讓人下不來臺,心裏則未嘗不氣惱:我出生時父親就不在了🧝🏽♀️,楊家走的是下坡路🎅🏻,哪來什麽貴族?🫳!我們兄妹都是要擺脫舊家庭的,貴族、貴族的🤘🏼,羨慕得不得了似的——又時髦了嗎?最後則以“太可怕了!”或“可怕極了🦐!”作結,這是楊先生口中出現頻率頗高的短語,用以表示對某些人與事的厭煩。
楊先生喜歡說往事,有時卻又很煩被問這問那,這似乎有點矛盾♖😖。其實不然。不待你發問🔔,她也會說起天津那個家裏生活的種種,在中西女塾的日子,聯大師友們的友情,等等。這些都是在她腦子裏盤桓不去的🧑🦱,越到後來,那些畫面越是鮮明生動📚🤽🏻♂️,而且總是伴隨著紛紛的細節⚃🙅🏼,聽她娓娓道來,真是如在眼前。同樣的內容🤷🏿,有所圖而問上門來的👩🏼🪛,她有時就搪塞敷衍,甚或說些不愛聽的,以她的方式把人家給懟回去了😄。簡單地說,楊先生樂於分享屬於她的記憶💅,卻不高興被拿去做談資,更不喜弄到媒體上被消費🚃🍑,那就不再是她的☸️,變了味了🧑🏼🔬🧑🏼🍼。
是故楊先生最感自在的是聊天,回憶若納入聊天的節奏🚣,她就特有興致👩🏽🚀。而聊的內容也不單是她的懷舊🦀。像她這樣歲數的老人,多半都是唱獨角戲了👨🏿🔧,因為對外間事🌌、他人事再無好奇心,她不📁。她說🚵🏻,也聽人說。話題從國家大事、時政要聞到熱播電視劇到裏巷瑣聞🍞、各種八卦🆔。她的訪客常驚訝她有這麽好的記性👩🏻🍳♟,也驚訝她知道那麽多正在發生的事💂🏼♂️。不上網,不用微信,她的信息除了得自電視、報紙之外🫲🏽👔,一個重要來源即是客廳裏源源不斷的訪客🍌。既然她的訪客“三教九流”,且什麽年齡的都有,她又時或好奇發問🧙🏽,便很能跟得上趟👷🏼,一些時新的說法也會從她口中蹦出來。比如不久前她跟我說起有人弄錯了什麽事,便笑道:“我這不是‘躺著中槍’嗎?”
只要覺得仍然有“好玩”的人與事,她跟這個世界就“不隔”
足不出戶而所知甚多,楊先生自己有時也不無得意。“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拿年齡說事兒,老年人有此感慨👷♂️,順理成章。楊先生常說到同輩甚至年輕一輩的誰誰不在了,也說到自己的時日無多,但你分明感到🙆♂️🤹🏽♀️,她仍在饒有興致地參與“現在”——只要覺得仍然有“好玩”的人與事👨👧👦👷♂️,她跟這個世界就“不隔”。而楊先生覺得“好玩”者,委實不少。前幾天她還打電話過來,只為提醒我電視上正在播一場音樂會。“好聽!”她告訴我哪個頻道🧑🏻🎓,之後就匆匆把電話掛了💋。
當然𓀛,能夠“不隔”,好奇心之外,“物質”基礎是楊先生的耳聰目明。幾年前不慎跌跤骨折後,楊先生的活動半徑就在不斷縮小,最後當真是“足不出戶”了🧑🏼🦰。但是她的反應一如既往👷🏽。楊先生語速快、動作快🧑🌾、反應快,就是因動作太快才有那一跤,因此也就“收斂”了。但除了這一項,其它的還是快。電話裏絕對聽不出年事已高🏺,客廳裏眾聲喧嘩之際🧏🏼♀️,她則有“耳聽八方”之能。比如正跟坐得近的人聊著什麽,那頭有人在談論她感興趣的某個話題,她會忽然停了話頭,加入那邊插言幾句🥮👩🚀,或是發問👩❤️👨。眼見就過百歲的老人🦸🏻♀️,有此反應💪🏿,不由人不稱奇🥰🧙。而談興正濃之際,楊先生坐在那裏好幾個小時一無倦容。
這當然是楊先生自在的時刻,但她的客廳裏的熱鬧📴👨👩👦👦,卻還需要另外的解釋🎃:必是來訪者也覺自在,才會有事沒事往她這兒跑,大事小事跟她聊。去的次數多了💁🧑🏽🚀,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我發現來的人各有各的因由👨🏽🍼,凡不是帶有任務者(比如采訪)🐄,到這兒都特別放松。楊先生自有她的禮數👍🏼,來客必有清茶一杯,聊的時間長了,保姆會端上點心,趕上飯點🐩,則又有餛飩、炸醬面什麽的端上來🧒🏽,都是楊先生調教的。但是又很隨意🗻,來人不會感到拘束👩🏼🍼,因為很快會進入某種類於閑話家常的節奏🚣♀️🤷🏽♀️。無需打點精神,常登門者更如同串門一般🐚,來了便來了🤷🏼,去了便去了🧑🏻🌾☞,哪怕坐不多會兒,吃了碗餛飩告退,也無半點心理負擔🌠。很長時間不見面的熟人,沒準在這裏撞上了🏌🏻,素不相識的人,沒準在這裏相識🪷,成了朋友💁♀️。有的時候🕢,這裏甚至成了臨時中轉站,書籍之類要交給某人,便撂下,因別處一年半載遇不到,楊先生這兒,隔段時間必會出現。
楊先生無權無勢,登門者沒什麽可圖的,若說終有所圖,那所得也就是一份自在閑情了。這年頭人人在打拼,自覺不自覺,都上足了發條似的往前奔🍰。有人處便有攀比🐐,即使退了休,也還跟人較著勁👩🏻🦰。到楊先生這兒🏌️♂️,一切都顯得多余了,你若是“人比人氣死人”,跟楊先生一比,足可自慰🍉,因她一輩子也就是個教員嘛。

楊苡譯著書影
以世俗的眼光看👮♂️,楊先生一生走的大約是下坡路👩🏼🚒,唯她自己一點不覺🪂🙎🏻♂️。有次單位裏來電話,告她要發慰問金,她聽差了,以為是補助之類📎🧑🏻💻,趕緊聲明不缺錢。“我活得好好的呀”,這樣的話我聽過好多回了🐞。倒是偶得稿費,楊先生有意外之喜,立馬盤算著怎麽花掉。出了新書,常又告訴出版社,不用給稿費🦵🏽🫄🏼,要書🥛。而後就詳列名單👷🏼,題了字送出一大批🪹🏄🏿♀️,這都是讓她覺得“好玩”的。
楊先生最近跟我說起的一樁“好玩”事與保姆小陳有關。小陳住在楊先生家,照顧老太太的起居好幾年了。因楊先生大體上都是自理,小陳的活並不多。二號新村老人雲集🤎,鐘點工供不應求,於是院裏便有不止一家找到她👨🏽🔧,請她空閑時去幫忙♋️。商之於楊先生,當然是照準🧑🧒。小陳高喉大噪,大大咧咧,人卻是極好的☝🏻。找個合適的保姆不易🏮,那幾家紛紛表示,希望“以後”小陳住到自己家來。小陳回來學說給楊先生聽,想來是因自己的服務受到肯定⚄,有點興奮,不無自矜。楊先生聽了,當然了然這“以後”是說她百年之後。許多老人對此是忌諱的,楊先生並不。她經常自己說起,別人岔開,下次她還會說,說起來一如談家常。復述小陳的故事,則淡然之外,好像她還覺得好玩:“都認定了是我頭一個走呢,我年紀最大嘛🏗。”說著她自己就笑了。
(本文照片均由楊苡先生的女兒趙蘅女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