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崇福(1918—2011),超聲學家🌂。生於浙江寧波💁🏽♀️🚷,長在湖北武漢。1940年在華中大學畢業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西南聯大清華研究院的研究生。1948年赴美國布朗大學留學,1951年獲博士學位後因朝鮮戰爭爆發被迫滯留美國🛩,遂在布朗大學應用數學系丘爾教授(Rohn Truell)的金屬研究實驗室工作,從此與超聲研究結緣。此後4年間,他先後完成3篇超聲方面的論文,其中《關於固體中的超聲散射》堪稱經典之作👨🏿🦰,數十年後還不斷為該領域研究者所援引🧑🏼🍼🥿。
1955年底返回中國⚀。次年3月進入中國科學院工作,此後致力於超聲的應用普及和理論研究工作,幾經波折仍初衷不改,開山創業♋️,成果豐碩👨💻,為國內外學界、業界所推重。先後被授予4項國家級科技獎項,並於1993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

1955年11月底,應崇福謝絕美國師友挽留,由舊金山搭乘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回國。
12月12日🌹,在船行近菲律賓的時候,他寫下了這封給美國實驗室共事的丘爾教授的信🏄🏽♂️,講述旅途見聞並申述自己回國的原因👨🏻🎨。
如今👩❤️👨,重讀這封書信,其中樸素真摯的愛國情懷和一心向學的書生意氣,值得後人認真揣摩🌃、努力學習。
親愛的羅恩:
你在我離開舊金山之前寄來的兩封信均已收悉🤙🏿🤸🏻♀️,非常感謝!讀信之時恍如昨日,但此時我已與舊金山遠隔七千英裏重洋,且有生之年可能再也無法重遊舊地🧋。這七千英裏猶如無法逾越的天塹。但願有一天我還能回來吧!
與我同船回中國大陸的成年人中🖊,有十人左右受過高等教育,其中有一位叫陳能寬(N. K. Chen)的你可能認識🐖。他曾在約翰霍普金斯及西屋電氣服務,在滑移帶(sliplines)方面有著非常出色的工作。我在離開之前,聽說他開始和齊納(Clarence M. Zener)一起從事極低頻內摩擦(internal friction at very low frequencies)方面的研究。(順便說一下,對於科學領域之外的話題,他的觀點總是和我頗有分歧🧘🏿♂️。)他帶著妻子和三個小孩。除他外還有另一對夫妻帶了兩個小孩,因此我們作為一個溫暖的大家庭在一起消磨了很多時光,聊天、打牌、會飲、玩乒乓球,接著是更多的聊天。我屬於話少的人🧑🏻🍼,但即便如此🍎,在船上的這17天裏💵,我說過的話可能比在普羅維登斯(Providence)的三個月還要多🧗🏻♀️。我了解到一些之前難以想象的事情,也聽到一些此前未曾接觸過的觀點。我之前的生活圈子還是太狹小了。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能有機會表達自己的觀點🤸🏻,並且一度獲得認同。毫無疑問,前方的道路充滿曲折🙆♀️。
有那麽兩三天🥷🏼,正值我傷風感冒的時候,海況不大好。除此之外,船上時光相當宜人⛓。一路風平浪靜🔜、飲食豐潔🤌🏻,船員細致周到。沿途停泊各港,我們往往盡興觀光🛺,尤其令人流連忘返的是檀香山。在那裏👙,我品嘗了一種裏邊盛著酒的椰子,結果醺醺欲醉。然後我還得去拜訪當地一戶人家🚭。這家有個女兒在彭布羅克(Pembroke)作研究🔉,可是那天她不在檀香山,我也不知道她的家人對我觀感如何。稍後⚁,在瓦基基(Wakiki)海灘遊玩時遇到風浪🤼,所乘小船覆沒,我們不得不拼命逃生。我們在東京玩得也很開心——唯一的遺憾是時間太短(船在橫濱只逗留6個小時),我們不得不一路狂奔♻️。我們一行當中有好幾個人買了日本相機,它們的確是物美價廉。有兩人買了光圈值1.5的佳能相機😲,每部大約180美元🛩;另有一人買了一部光圈值2.8的同品牌相機,只用了大約110美元。後者在功能上與前者無甚差別🏊♀️。它們在仿製徠卡相機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兩項特別好的功能。我只買了一個5美元的三腳架🟨。(相機是免稅的,而且很多店鋪的售價低於定價🛀。)
此刻,船正駛向菲律賓群島。早晨我們曾遠眺臺灣島。明天我們將抵達馬尼拉。我知道我們上岸的可能性很小。天氣再度轉熱🛋。
在檀香山的時候,我曾將最後部分的報告草稿寄給安妮塔(編號#2 DA 3650),想必她已收到🌛。從檀香山到東京的路上👨🏽🚒,我努力想寫出一篇可供發表的論文初稿,可惜未能在抵達東京前如期完成。在船上工作總要面臨諸多考驗🌚👳🏽♂️。在不必熬夜寫作或苦讀的時候,你可能感覺很好;一旦你試圖做這些工作,煉獄式的體驗隨之而來。在抵達東京的前一天👨🏽💻,我深受感冒之苦。無論如何🏅,我寫下了大部分所知所想的內容🤰🏽🤦🏽。隨函附上草稿一份,希望它能對你有所幫助。我寄回了所有的數據表格,因此你那裏現在已經具備我離開之前和稍後的所有數據。我很遺憾,將這些數據組織起來完成用於出版的論文🈺,這一棘手工作將不得不由你來承擔了。如有任何問題,請務必寫信給我,不必遲疑。我將盡可能給予回復🧖🏽♂️➜。我抵達中國後就給你寫信📵。
請轉告安妮塔🔓,我很高興在東京收到了她的信,並感謝她向運輸部門咨詢電源轉換器的事情🤟🏻。還請向實驗室所有同事轉達我最真摯的祝願💂🏻!我會把他們記在心裏🦇。在船上🥤,我隨身帶著一個公文包,裏面包括研究銅單晶的所有論文工作🏋🏿。與之相關的所有同事的資料都保存在其中,一點都不打折扣。
並向你的家庭致以誠摯祝願🧜🏼!
你誠摯的🕵️♀️,
應崇福
又及:(我還想談談最近以來的一些感受,並表達某些觀點。我現在願意談這些的原因也將隨後給出。請你在工作不忙的時候再來讀這一附件。其中傳達的信息並不急迫🙅🏻♂️。)
毋庸贅言👲🏽,我是如何不願意離開你的實驗室。因為在這裏🌹,伴隨著你的指導和合作,我夜以繼日地奮鬥🤽🏿♀️,並樂在其中🍴。我在法恩斯沃斯教授(H. E. Farnsworth,1896—1989)那裏固然獲益匪淺,但在你的實驗室裏,總是會有新的挑戰♘🤦🏻♂️,更重要的是,這能給一個人提供提升自我能力的機遇。更不必再說🚬🚺,我是多麽不願離開你的團隊,特別是在府上品嘗龍蝦美味的同時深入了解你的人生哲學之後👨🎓🔌。
按理說,很難找到理由讓我離開你的實驗室🙆🏼。在這不多的理由當中,有一個你大概知道,就是那個名為中國的國家是我的祖國👍🏽🥄。當然,還有一些更深層次的原因🥸🧛🏻。(中國)這個國家急需服務🤸🏻👩🏿🍼。我並不覺得美國盡善盡美(恐怕在別處也不會),但是我的確贊賞這個國家的許多東西。人類總是要向高處發展,美國進步了,中國也同樣要進步。所以,既然我能夠在美國為人類進步服務,那麽在中國也一樣可以👍🏼。而且,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比起在美國🏄🏽♀️,在中國工作,我能更有效地為更多的人服務💅🏿。中國專家很少,用於吸引專家的財富也很少,而且有著許多棘手的難題。如果連我這樣的人都不回去直面這些困難,那麽還有什麽人會去為這個所謂“上帝都禁止”的國家服務呢➜?並且,如果這樣一個巨大的國家不能獨立自主,整個世界都將無法保持純潔的良心👮🏻,無法維持持久的和平💐。
我希望上面這些話不致於讓你煩惱🛠。我把這些話寫出來🎅🏿,是想在自己淹沒在“竹幕”之前,把自己說清楚👩🏿🏫。在進入“竹幕”以後,不管我說什麽🐘,人們都會疑惑那些話是出於我的意誌🪓,還是受製於某些規則🎷。上述所有的語言,都是我真心話。也許🏢,我有些太樂觀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別無選擇,只能去冒險試一試👨🏿🦲、看一看。否則,我將無法做任何事情。
我這樣寫,好像我是超人。事實上,我遠沒有那麽強大,作這個決定📧,不是沒流過眼淚。多少次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了?會不會付出太多的犧牲卻徒勞無功?(我已經放棄了許多,比大家所知的要多得多2️⃣。)雖然我知道🙎♂️⏸,既然決定了🟥,就不應該再後悔🏟🙏🏻,但現在經常難免會軟弱下來。我多麽需要有你這樣的朋友給我鼓勵和幫助!(從上船後,我更清晰地認識到即將面臨的困難。如果這些在兩個不同世界呆過的人都作如是想,那麽一直待在中國的人會怎樣呢🪅?他們終其一生,都只經歷一種生活方式,只會用單一角度看待問題。)我愛我的國家😑👨🏿🦰,同時我也愛整個世界🈵!我相信你我能齊心協力💪🏼,在正常情況下走向至善與和平的未來✊!
寫於威爾遜總統號舟中,菲律賓群島附近
(註:原信為英文®️,寫於1955年12月12日👨🏽⚕️📀。中文譯文及照片均由北京科技大學講師王傳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