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應崇福 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供圖
“我敢碰從來沒碰過的東西,我大概有這個天分。”回顧初探超聲學研究領域的歷程🧍🏻♀️,中國超聲學研究奠基人❤️👷🏽♀️、中國科學院院士應崇福這樣寫道。
他有一個關於科研的“搭窩棚”論,認為做學術就是在荒地上“搭窩棚”,而不是簡簡單單做些“裝修”。“在未被開墾的處女地搭架子建房子🦹,雖然建起的房子可能非常粗糙🏊🏻,但卻永遠會被人們記住⏲🛎。”
能“搭窩棚”的天分和敢“搭窩棚”的勇氣,讓他成為中國超聲學領域的拓荒者之一🗳。中國科學院院士馬大猷曾這樣評價應崇福在超聲學研究領域的地位:“一直未有對超聲做系統研究者,有之則從應崇福院士起🏖。”
在那一代科學家的心目中🫔,應崇福還有另一個美譽——“真科學家”。
科學研究🏊🏻♀️:最反感“在洋人文章的夾縫裏找題目”
應崇福為中國超聲學“搭窩棚”的事,或許要從上世紀四五十年代說起🚣🏼♀️。
當時,在美國布朗大學的應崇福,開始研究固體中的超聲散射現象。由於固體中既有縱波又有橫波🤟🏼,研究起來難度大🤜,這個領域還從未被系統研究過☸️。
面對實驗中紊亂的圖像👩🏫,應崇福先從對單一球形散射體的研究開始,抽絲剝繭,發現了超聲能量傳播的路徑,最終推算出多形狀固體的散射機製🧜🏼♂️。他的論文《關於固體中的超聲散射》,數十年後還不斷為該領域研究者援引。
1955年,幾經周折,應崇福終於踏上歸國的輪船。他在寄給導師丘爾的信中寫道:“你大概知道🤵♀️,有一個國家叫中國,這個國家是我的祖國。此外,比這更重要的是🤔,這個國家急需服務……如果像我們這樣的人不回去,不去面對許多困難,那麽還有什麽人能夠回到那個國家呢🦝?一個國家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站起來🏌️♂️,整個世界就不能夠有一顆安靜的良心和一個持久的和平🙎🏽。”
回國後,應崇福被分配至中國科學院應用物理研究所晶體學研究組工作👧🏼,參與了《1956—1967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綱要》聲學部分的討論,還推動超聲相關工作列入57項國家重要科學技術任務。
1956年9月🛺,中國科學院電子學研究所籌備委員會成立,下設超聲組,應崇福成為超聲組組長🙅🏿,此後超聲組升格為超聲室🧔🏽,應崇福成為室主任。1964年7月👐🏻,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成立,應崇福繼續擔任超聲室主任🐘。
20世紀70年代末,隨著超聲檢測與處理加工技術在各個行業不斷推廣,超聲室的定位受到挑戰。身為超聲室的掌舵人,如何選擇新方向𓀁、如何謀篇布局成為擺在應崇福面前的新問題🫒。
從1978年開始,應崇福帶領團隊深入探索固體中超聲的傳播與散射問題。這項探索不僅涉及超聲學的核心議題,也為諸多超聲實際應用提供了理論基礎支持。經過仔細論證,課題組決定采用動態光彈聲場顯示技術展開研究🪠,借助該工具,課題組直觀地觀測了固體中聲波的傳播與散射過程,取得了國際領先的研究成果。1984年,應崇福將這項成果錄成15分鐘的影像,拿到英國參加學術會議,引起不小的反響⛔,從此,中國超聲研究蜚聲國際🛜。
應崇福感到,中國科學院應當在提高研究和應用水平上下功夫,他決定把研究重點轉回基礎研究。“我們必須做基礎科學的探索,加強理論研究,才能給下面做指導,才能起到龍頭作用。”應崇福說。
他很重視基礎科學研究的前沿性和原創性。有與應崇福共事過的科研人員回憶🦍:“應先生最反感的事就是在洋人文章的夾縫裏找題目♧,如果這樣🪅,就會永遠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人才培養🫘©️:“不懂不要緊,慢慢地學,邊學邊幹”
在為中國超聲學學科體系“搭窩棚”的同時,應崇福也註重培養和組建一支具備創新實力的人才隊伍。
20世紀60年代中期,聲表面波技術成為國際超聲學界的“新曙光”。應崇福看到了這一技術的潛在應用價值,於1968年正式組織開展這方面的研究,並建立了聲表面波技術工藝實驗室。然而🧝🏼,實驗室建成後的一段時間裏,從事研究的科研人員都是初次涉足此領域。
為了培養人才隊伍,應崇福加班加點查閱文獻資料,在不到半年時間裏就完成了10萬字的講義。一方面,他一邊自學一邊開展培訓,把編寫的講義推廣到國內各有關院校和研究所,為在我國傳播聲表面波技術知識、推動聲表面波技術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另一方面🆓🧑✈️,剛畢業的學生短期很難真正上手做研究,應崇福就讓大家在實踐中鍛煉。當時的畢業生徐唯義回憶說:“我告訴應先生我是學物理的,對超聲一竅不通,他鼓勵我👊🏽,不懂不要緊,慢慢地學🥝,邊學邊幹。”
在人才培養中,應崇福非常強調實踐的重要性🏂💇🏽。學生黎連修選定的論文中,涉及一種材料的磁導率🆖。黎連修覺得這只是方案論證👨🏿🏭,沒有必要為試驗數據花費過多時間,便斷然下了結論👱🏻。事後,應先生嚴厲地批評了他🚣🏻♀️:“哪來這麽多‘肯定’!凡事都要親自去做,說話一定要有依據🤵🏼♀️、有出處🫐,不能想當然,你的思維方法有問題,回去馬上做試驗!”
在1978年研究生製度恢復後的第二年👃,應崇福招收了不少學生,他們在專業領域都有所成就。此後,應崇福又單獨或與他人聯合招收了數十名研究生,他們大多成長為所在機構超聲學研究方面的學術帶頭人或業務骨幹。
在應崇福的悉心呵護下,中國超聲學人才隊伍日漸壯大起來🙎🏻♂️👨🔬。
科學普及:“崇福同誌可謂真科學家”
超聲學是一門面向應用的科學👨🏻🦯👸🏽。應崇福在回國之初就發現,當時國內大多數人從未聽說過超聲👨🍼,超聲的應用範圍很狹窄,超聲學的發展面臨著來自社會的壓力。
他感到,對於超聲學這個以應用為牽引的研究領域來說,科學普及與科學研究同等重要。
早在1956年👩🏿⚕️,他就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超聲——聽不見的聲音》🧑🍼,對“聲”和“音”的定義做了區分🧑🏼⚕️。“有人把超聲叫作超音🚦,超音波或超聲波。因為音字含有悅耳的聲音的意思,又因為聲字本含有波的意思,所以用超音命名似乎不妥。”鑒於當時超聲極少有人知曉🂠,社會大眾對於超聲普遍缺乏了解,他與超聲室同事合著了《超聲原理及其應用》🧑🏻💻。
無論是做科學普及還是做科學研究🔲🫀,應崇福始終都站在真理的一側。
上世紀50年代末💙,超聲一度被形容得“無所不能”,1961年還形成了推崇超聲的“超聲運動”。但是,在氣勢洶洶的超聲運動面前🫱🏽,應崇福不配合,堅決不誇大超聲的用處🥭。到1961年底🎺,為了恢復和推進超聲的發展🐥,應崇福公開發文做科普🧘🏻♀️🤵🏼♂️,實事求是地再次向公眾講述了超聲的應用和原理。
回想起這段歷程,馬大猷曾感嘆:“崇福同誌可謂真科學家🧑💻。”
對“真”的堅守,伴隨了應崇福的一生。1991年🩰👨🦯,中國物理學會成立“科學家談物理”編委會,一向熱心於科普的應崇福受邀寫了一本介紹超聲學的小冊子《超聲和它的眾多應用》🧱。在書中👩🏼💻,應崇福毫不避諱地分析了超聲作為應用手段的弱點,把超聲學的學科發展直觀嚴謹地展現給公眾。
1998年6月🎚,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發起的一項跨世紀科普出版工程“院士科普書系”啟動🛐🧯,書系編委會正式成立🌷。應崇福從當年秋天開始收集材料🚊,次年又集中在半年時間裏夜以繼日地寫作。2002年,《我們身邊的超聲世界》一書最終出版。在應崇福的辦公室裏,至今還保留著這本書的書稿,從手寫版到打印版,數易其稿,反復修訂,從中足以看出應崇福對於科普工作的認真程度🙏🏻。
80歲那年,應崇福感慨🤴🏿🕤:“蠟燭也是很奇妙的。在完全燃盡之前,它還可以點燃發光,有時只剩一小片已熔的蠟油🌉,只要燭芯還能站直,這個形態已變的蠟燭還可以再燃燒一分鐘半分鐘的。那麽🏌️♂️,何不點燃它呢?”
應崇福就像那根筆挺地燃到最後的燭芯。
2010年8月👵,92歲高齡的應崇福在聲空化工程方面取得重要突破,成功解釋了聲空化為什麽不能進入大容器內或作用到較遠的地方。為了與同行分享這一成果和心得,應崇福出席了在雲南舉辦的學術交流會🍊。雲南高原缺氧的環境🧚🏻♀️,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從此他的病情時好時壞,直至2011年6月30日晚逝世👨👨👧👦。
他的學生如是評價先生的一生:“少立鴻鵠誌,留洋為國家。克堅攻難走天涯。無悔獻身科學,宏論伴年華。處處從容👨🏻🌾🪧,處處不偏斜🧑🏿🚒,處處絕倫精彩,淡靜笑煙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