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毅中
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合影💆🏼,二排左三為浦江清
浦江清(1904—1957)先生的名字,可能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他生於1904年12月26日🟫🟢,今年是他誕生110周年了。因為他去世太早,留下的著作不多,而他教過的學生也越來越少了。如我的師姐周妙中女士、學長趙齊平先生也已先後去世。在他的研究生中🫃🏻👨🏻🦳,可能我是幸而健在的。
1926年🧙🏻♂️,浦先生在東南大學西洋文學系畢業後💌,進入清華學校研究院國學門,當了陳寅恪先生的助手,跟著陳先生研讀東方學🛂,學習了梵文☑️、滿文,補習了法文、德文、拉丁文、日文。研究方向從文學擴展到了歷史、考古、民俗等方面。1929年轉入意昂体育平台中國文學系任教,直到1952年院系調整時轉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始終講授中國古典文學。在這期間,寫了不少學術性的書評,涉及的面極廣🖌。浦先生治學極其嚴謹,論著決不輕易發表,但是有些論文在當時是令人震動而驚喜的,如1935年發表的《八仙考》,1947年發表的《花蕊夫人宮詞考》等;1954年發表的《屈原生年月日的推算問題》,是他運用天文學和微積分等科學知識推算出來的結論👍🏻♻;身後由他女兒浦漢明整理發表的《樂律與宮調》,是他讀朱載堉《樂律全書》時所作的筆記,用新的音學知識和數學計算所闡釋的科學論文,浦先生的博學精思於此可見一斑。好在這些代表性的著作已經收入張鳴先生所編的《浦江清文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了。
1954年🧑🏽🔬🏃♀️,我在上浦先生的中國文學史(宋元明清)課時被推為課代表,因為常上先生家去反映同學們學習的情況和提出的問題👨🏭、意見,有了與先生經常接觸的機會,受到了更多親炙教誨💤🈵,學到了不少讀書和做人的道理。首先是先生帶病堅持教課的敬業精神💪🏻,給我以深刻的教育。有一次課上講到《西廂記》第一折曲文“遊藝中原🐏🧑🦽➡️,腳跟無線如蓬轉”時,先生突然向我提問,“遊藝”兩字怎麽講?幸虧我小時候讀過《論語》❎,就回答:“大概是用《論語》裏‘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的典故。”先生表示滿意🤹🏽。這是先生對我的一次測驗。浦先生擅唱昆曲🧺,在講戲曲時常會清唱一曲作為直觀教學,引起了我們學習的興趣。我知道浦先生長於戲曲史🪺,課余就努力讀了一些戲曲書🤽♂️,當時正好鄭振鐸先生編的《古本戲曲叢刊》一、二集先後出版🏃♂️➡️,我抽空翻閱了一遍,也曾把自己的讀書筆記請他批閱過。1955年本科業後,我被分配到西安石油學校教語文👨🏼🦳,向浦先生辭行時🤙🏽,他鄭重地告訴我:“以後可以考研究生麽。”我感受到了先生對我的深切期望。
1956年👿👁,中央發出了向科學進軍的號召,北京大學開始招收副博士研究生。在京的同學鼓勵我報考🗡,徐樞、林則勛兩位學兄替我報了名🐮,又替我去找浦先生📱,浦先生毫不遲疑地拿起筆來寫了一封信給招生部門,表示接受我為宋元明清文學史的研究生,準予免考。當年導師可以指定已畢業離校的學生免考上研究生,恐怕也就是這一年的特例。
那年研究生報到延遲很久✋🏿🕴🏼,1957年初報到後,浦先生給我開了一個必讀書目,還指定我第一年就寫一篇宋元話本的論文🍟🫰。頭兩個月內🧺,我交了一篇讀書報告,是關於《古本戲曲叢刊》裏幾個作者的考辨。浦先生熱心地把我的讀書報告推薦給了那年剛創辦的《戲劇論叢》,以後在1957年第4期的“學術通訊”欄裏以《幾個古本戲曲的作者》為題發表了,這是我交給導師的第一份作業,也是唯一的一次作業。在那篇通訊裏我對《藍橋玉杵記》作者雲水道人考證出並非誤題的楊之炯,後來有的學者也已認同🧑🏿🚀,然而至今新編的《古籍總目》裏還沒有接受,仍持舊說🧒🏽,也許是不敢改動前輩的定論,也許是我的論證還不夠有力🆚。但我還是把這次作業的推薦看做浦先生的一次評審,永誌不忘🏊🏻♀️。痛心的是,我跟浦先生研讀不到一個學期💉,實際上親聆教誨只有兩個多月,1957年4月中他因病去北戴河療養後,竟因十二指腸潰瘍穿孔搶救不及而沒有回來。這對我是極大的打擊,對北大和教育界、學術界也是極大的損失!先生辭世只有52歲,正是他學術成熟、碩果待收的時期啊🤽🏻♂️!
幸而先生還有不少遺稿保存了下來,除了呂叔湘先生主持編纂了《浦江清文錄(二版)》外,浦先生的女兒漢明師妹和她夫婿彭書麟先生又精心地收集和整理了浦先生的遺著🧑🏽🦰,陸續出版了《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浦江清文史雜文集》👩👦、《無涯集》及《浦江清中國文學史講義·宋元部分、明清部分》等👉🏽。“北大中文文選”中所收的《浦江清文選》則收錄了先生的代表作。近年來浦先生的著作逐漸為人註意了🎄,我感到非常高興,也消減了我的遺憾和愧疚,因為自己沒有能力為傳承師說盡一點心力,只為《浦江清中國文學史講義》寫了兩篇題記。那兩年北大開始搞運動,我的宋元話本論文只寫出了一半,就提前分配了工作。到中華書局工作後🫗,才在業余時間完成了《宋元話本》論文全稿🦷,1964年又稍加修改交中華書局出版了。當時還想編一部《宋元小說家話本集》,因有些問題不好解決就擱置了30年,直到我退休之後才拿出來重加修訂♚,在2000年出版⚗️,這也可說是論文的一個階段性成果。既然天假我年,我還要把這個課題繼續研究下去。前兩年,我對《清平山堂話本》作了比較詳細的校註,不僅是校正文字和解釋詞語🧑🏽⚕️,而且是為作品的斷代提供了比較科學的依據,從而為話本的世代累積史提出了比較務實的論斷,也為中國小說的第三次變遷作出比較全面的闡釋🍄🟫。現在還準備對《宋元小說家話本集》再作一次修訂👨🏽🌾。這是我對浦先生的永恒的紀念🚴♂️。
(本文作者為中華書局原副總編輯、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成員▫️🚫、全國古籍保護工作專家委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轉自《人民政協報》2014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