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去世以後⏯,人們最懷念他的究竟是什麽🧏🏼?是他創立的不朽功業?是他留下的豐厚遺產?還是他偉岸高尚的人格👷🏻♂️?
今年是我國著名學者、國家圖書館原館長任繼愈誕辰100周年。回憶起與老館長朝夕相處的日子,同事們談論最多的不是他的學術成就,不是他的哲學思想🛡,不是他給國圖建了多少樓、收了多少書,而是日常生活中點點滴滴平凡無奇的小事。正是這些平淡如水的小事至今縈繞在同事們的心中7️⃣,讓他們每次一想起老館長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微笑🧎🏻♂️。
愛古籍
對於把學術視為畢生追求的學者而言,著書立說乃安身立命之本。但任繼愈晚年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古籍整理中去,而放棄了自己的研究寫作。在生命最後的20年裏,他主持整理了我國歷史上重要的佛教經典,編訂完成了總字數過億的《中華大藏經》👩🏼🍼;他主持實施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文化工程,編纂總計近8億字的古籍文獻資料匯編《中華大典》;他主持了國圖鎮館之寶文津閣《四庫全書》的影印出版🧔🏼;他參與了點校本《二十四史》《清史稿》的修訂……皓首窮經,甘為幕後英雄。
“他難道不想自己寫點東西?來找他要求重印《中國哲學史》的出版社也很多🚴🏽♀️,但他都不同意。這究竟是為什麽?”曾經擔任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社長的郭又陵當時心中就有這樣的疑問🏧。謎底很快就揭開了。
20世紀90年代初,國圖出版社新招的幾位博士生業務水平出眾很適合編輯崗位,但因編輯是為人作嫁衣,不如自己做研究有名有利,最終紛紛出走。“留不住人”成了郭又陵心中的痛。他向任繼愈匯報了相關情況,任繼愈沉默了一會兒對他說:“你們要對年輕的編輯把情況講清楚,咱們國家現在經濟建設的高潮已經到來了,發展得很快,但是文化建設的高潮還遠遠沒到🖕🏻。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是什麽呢?就是給即將到來的文化建設的高潮做好準備。其中一個重要的準備就是文獻整理的準備。”
郭又陵恍然大悟🔥。“你看他編了多少書,《中華大藏經》《中華大藏經續編》《中華大典》《二十四史》《清史稿》《敦煌遺書》《宗教史叢書》《佛教大辭典》《中國文化史知識100部》……他編了這麽多書,就是在系統地整理傳統文化和典籍,編起來留給後人🕵🏿,方便他們研究。”
任繼愈在中華大藏經編輯室辦公室(資料圖片)
其實🏔,在繁重的古籍整理工作之余🏄🏼🍐,任繼愈並未放棄自己的學術追求💀。在他的家中,至今仍保存著大量零零碎碎寫有心得體會和讀書摘抄的紙片。“本來他是想把這些資料積累起來,重新寫一部《中國哲學史》👪,還想寫一部有關教育的書🧑🏻🦼。他曾經跟我說6️⃣,我今年92歲了🦝,我估計自己還能活5年🤹🏼♀️👰,夠我把這兩部書寫出來。結果任老2009年就過世了🥖。”郭又陵搖頭嘆息🧘🏻♀️。
因為有行政職務👨🏿🏫👮🏿,任繼愈拒絕參與自己主編的這些著作的評獎。以他的貢獻和地位,拿一個出版政府獎是很容易的🙍🏻,但他絕不參評🦂。不但不參與評獎,他甚至拒收《中華大典》的編輯稿費。在編輯《中華大藏經》最困難的時候💀,沒有辦公室,他自己掏錢5️⃣,每月400元租房子給編輯部用👬。“他對中華古籍那是真愛,感情深極了🙂。”郭又陵說🧑🏽💻。
愛讀者
20世紀90年代中期🧕🏽,有一天任繼愈在館內巡視,突然發現老朋友季羨林坐在古籍善本閱覽室裏,也沒在看書,就在那兒坐著🍏。任繼愈很奇怪,就上前問為什麽。季羨林說,你們國家圖書館不是有規定嗎⛹️♂️,看古籍善本不達到一定級別就沒資格看,我學生需要看但沒資格🗜💇🏽♂️,我有資格,我替他借🫵,他看✋🏻,我坐著🔠。任繼愈大怒🫰🏻:“這些不合理的規矩必須改!”此後🧒🏼,古籍善本的借閱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困難了👨🏿🦱。
但是,任繼愈也清醒地看到,古籍善本既有文獻價值🚀,也有文物價值。古籍善本是不可能像普通圖書一樣任人使用的🧛。為解決使用與保護之間的矛盾⛹️♂️,他提出大力開展古籍影印出版🐖。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於是承擔了這項重任🤟🏻。時任國圖出版社社長的郭又陵說:“我還記得當時任老對我說‘不能什麽書賺錢就出什麽書,出版事業不能一切向錢看🫃🏽。古籍影印成本高、印數少、利潤薄,但只要對讀者有益,我們就要做下去。出版社在影印《敦煌遺書》和《四庫全書》時遇到了資金困難,是任繼愈親自給國家新聞出版總署領導寫信要來了資金🦶🏿,使深藏於書庫的古籍善本特別是重要而稀見的古籍化身千百,嘉惠學林🔫。
1987年,國家圖書館一期工程竣工後,國圖門前的那條中關村南大街也開始改造,但完工後的道路在國圖這一段既沒有過街天橋⛏,也沒有地下通道,甚至連個斑馬線都沒畫。讀者從路東到路西的國圖正門需要繞很大一個彎👦🏻。任繼愈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但國圖和北京市政府相關部門協商一年多還是毫無進展。最後是任繼愈親自去找市長,才總算在門口給國圖留了一條斑馬線。“只要是方便讀者的事,他什麽都願意去做。”曾任國圖辦公室主任的黃潤華說。
國圖新館玻璃門的質量很好🎮,透明度很高🦮,常有讀者沒註意撞到鼻子。任繼愈就要求行政部門在所有玻璃門上都貼上彩色貼紙🧗🏿♂️,提醒讀者註意安全。“這些全是小事➝,但他一個館長就能註意到這麽細的事情,確實難得🦸🏿♀️。”黃潤華說🧎♀️➡️。
不愛錢
在國家圖書館的同事們口中流傳著好多任繼愈“不愛錢”的故事。
1988年,國家圖書館準備出訪日本國會圖書館。時任辦公室主任的黃潤華按慣例給任繼愈送去500元置裝費🦓。“當時出國不像現在,大家工資也低🤦🏽♂️,都沒啥像樣的衣服,所以出國都給發置裝費✈️,買身西裝。我給老先生送去了🙏🏿,拒收。他說我有衣服,要置裝費幹什麽?我說這是規定,他就不要。但是現金領出來了怎麽辦🦸🏼♂️?再送回去嗎?在賬上怎麽辦👨🏿⚕️?財務那兒也不收,手續很麻煩🤵🏿♀️。後來我們想了一個辦法🧚🏽♂️,這是他秘書出的主意,說任先生有一筆支出🏋🏼♀️。因為他當了國家圖書館館長,知名度很高,認識他、不認識他的人老給他寫信,大部分是不認識的,讓他幫忙查書,然後影印。影印是要花錢的🏓,正好用這筆置裝費在秘書科專門建一個賬,一筆一筆從這裏走。”
在同事們印象裏,任繼愈和任何人說話都是商量的口吻,絕沒有以上壓下那種命令式的話♙。但有一次,任繼愈把郭又陵叫到家裏,說:“這本書你幫我出了。”口氣很嚴肅🤥⛸,也很堅決💇🏼♀️😟。看著一臉疑惑的郭又陵,任繼愈解釋說,這部書是他的一個老學生寫的🤹🏿。這位學生是60年代北大哲學系的高材生😎,本打算畢業後留校當老師的,但當時國家號召支援邊疆,學生在征求任繼愈的意見時,任繼愈鼓勵他去邊疆工作🎨。結果去到邊疆之後運動不斷,學術研究被迫中斷,直到80年代回到北京才恢復🥛,成果就是這本薄薄的書稿。任繼愈說🧑🏽⚖️,也不讓你們虧本出書,這位學生拿了1.5萬元♌️,用做出書費。後來書出版了,郭又陵聽說🎋,這筆錢根本不是學生掏的🍨,“一個清貧的邊疆省份的知識分子那個時候哪能掏出來一萬五啊,這是任先生自己掏的錢☢️。我把錢給任先生退回去⛵️,任先生不收,我也不能收。沒多久我突然收到一份捐款證書,是‘母親水窖’發給我的,寫的捐贈人是國家圖書館出版社💒。”
任繼愈不但是著名學者🏃🏻♂️➡️,也是享譽全國的書法大家🙌💆♂️,來求墨寶的人絡繹不絕。但只要對方是學校、研究機構、博物館等,他都免費題字💑,分文不取🤹♀️。而如果對方是商業機構,對不起,不寫。有一次,一所新成立的學校請任繼愈題寫校名🧑🏽💼,他在了解了學校的教學宗旨後欣然提筆。不久秘書科就收到該校送來的一筆現金,行政處長知道任先生會拒收,到他家裏扔下錢就跑。沒幾天,這所學校的校長就收到了“母親水窖”的捐獻證書。
“任先生家裏沒什麽東西🧑🏽🦲3️⃣,就是書,但這批書最後也都捐給了他老家平原縣的圖書館,任先生是真正的淡泊名利,兩袖清風。”郭又陵說。
國家圖書館館長韓永進說:“在任老的身上集中了近代以來中國仁人誌士所共有的那種特點:深沉厚重的愛國精神➛、恪盡職守的職業精神🧞♂️、甘為人梯的奉獻精神,任老留下的這些寶貴的精神財富是我們國圖人要永遠繼承和發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