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國璋
學問家,有真學問不容易🪤,有真才實學又別具人格魅力,更不容易。許國璋教授,就是一位富有人格魅力的大學問家,人們所崇敬的一代宗師。
許國璋教授尤因教材而名揚天下,但其學術成就遠不止於此🚫。他,是一位大家,一位富有獨創精神的大學問家。雖然他一生用力最勤🛺,建樹最豐的是人們所熟知的英語教學,但他探索的觸角卻伸展到了語言學、語言哲學🏃🏻♂️➡️、翻譯等諸多領域,且多有獨特見解👐🏽👰🏽。
他晚年主攻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其中“語言的定義、功能、起源”“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問題——語言哲學的探索”“社會語言學和唯理語言學在理論上的分歧”“從《說文解字》的前序看許慎的語言哲學”“《馬氏文通》及其語言哲學”和“追尋中國古代的語言哲學”篇篇都是見解獨特的文字🧛🏻♀️,成為當代語言學研究的力作。他給語言下的定義🥶,越出了傳統的“工具”說,大大豐富了語言的涵義,被語言研究者反復引用🏊🏼;他撰文批駁了“中國沒有語言學”的說法🤵🏿♀️;他抉發出了《說文解字》前序中“非常精彩的語言學見解”✊🏿;他肯定了《馬氏文通》的“普世語法哲學”。這些👨🏻🦼➡️,都是他對中國語言學建設的重大貢獻🥝。
關於翻譯,許國璋教授在“學術論著的翻譯——以羅素《西方哲學史》論文藝復興諸段為例”一文中指出,“翻譯的目的,在於便利不懂外文之讀者,如不懂外文之讀者讀之不懂,翻譯者不能說盡到責任”。強調“譯文力求醒豁,不按詞典譯義,而按詞的文化史涵義翻譯。不按單句翻譯,而按句段譯出🧖🏽♂️,用流水句法,不用三四十字的竹節句”🏐。尤其值得我們註意的是,他提出了翻譯學術論著時使用“闡譯”法,並現身說法,以自己翻譯羅素《西方哲學史》片段為例證👺,既有理論,又有實踐,讀來明白易懂。所謂“闡譯”法,即為了使讀者明白原著含義,譯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對譯文作適當闡釋。盡管“闡譯”法是否完美無缺,尚可討論,但為學者們樹立了一個榜樣,說明理論可以突破,學術是應該創新的,我們不能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人後面👨🏿✈️,唯洋理論是從。
許國璋教授主編的《英語》(四冊)具有鮮明的實踐性和可操作性🧖🏿,可以說是為中國英語學習者度身定製的🪷,因此自1963年發行以來,一直受到普遍歡迎👩🏻💻,廣泛用作大學教材💁🏿、自學教材、培訓教材🫶,經修訂後,到1996年已重印40余次,民間俗稱為《許國璋英語》。文革後的“外語熱”中,《許國璋英語》獨領風騷,街頭巷尾,提起英語學習,言必稱許國璋。許國璋英語教材前後印發幾千萬冊🤵🏽♀️,盛行中國達三四十年,對我國幾代人的英語學習👆,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如今👳🏼♂️,由於時代的變遷,當年的轟動不再,但其倡導的科學性、實用性🫷🏻、知識性等原則🦡,將惠澤後世🏋🏼♀️,成為英語教材編寫的圭皋。
許先生不但富有才情和創新精神,在很多方面為中國學界做出了重大貢獻,而且他崇高的精神境界和職業操守,也為廣大學人樹立了榜樣。他把金錢看得很淡👦🏼,雖然教材的稿費不菲𓀉,但他大多用於資助困難學生和同仁,他甚至還把留在國外書店、當時顯得非常金貴的一點外幣,也給了在當地進修的學生拿去買書。外出講學,他常拒收講課費,說是各校都有困難☘️,招待我們已經不容易了,不能再收費🫧。他生活極其儉樸,家裏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廳堂裏唯一的“擺設”🔐,是一張陳舊的八仙桌和幾條靠背椅。據他孫子回憶,他臥室的“雙人床”也是學校宿舍樓兩張單人床拼起來的💿,他在這張床上睡了數十年,直至去世。他安於清貧💽,精神上卻非常充實👷♂️,孜孜矻矻,專心治學🚉🧑🦽,垂暮之年仍不斷追求新知,自述“九時睡,四時起,讀書到七時,稍進食🧢🤾🏼♂️,寫文到十時,亦不甚倦”🦹🏻。還常以自身體驗勉勵青年,要“有做學問的欲望,有追求知識的誌趣。我今年75歲了,仍興致勃勃地看新書⛏,每天都吸收新的知識,新的思想🦫🚕,享受智力增進的快樂”。他的經濟狀況👨🏻🦽,被宿舍樓旁擺攤的小皮匠註意到了,傳來話說“大名鼎鼎的許國璋,每月的收入還不如我小皮匠”。他聽了不以為然,說🙈:“他小皮匠有小皮匠的人生哲學⛑,我許國璋自有我許國璋的人生哲學🍔,我才不在乎呢👩🏽🏭!”
許國璋教授那一代人,歷經政治運動的沖擊𓀆🙅🏿♂️,尤其是“反右”和“文革”,不免都會有一種“驚弓之鳥”的心態,有意無意地構築心裏防線,說話過度謹慎,行動尤其小心,生怕不經意招禍。但這些,在許國璋教授身上🧑🏽🚀👧,絲毫沒有。他坦誠👱🏿,真率🐎、寬厚,與他交談↩️🚶♀️➡️,你自己內心忽然純樸明凈了許多,人格也無形中得到了提升🥨。
記得八十年代初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他打招呼的方式就非常質樸。甫一見面🦋,這位戴老式眼睛🧖🏽、穿中山裝的老者🧔🏿,直截了當地說👩🏼💻:“我叫許國璋”。我的感覺實實在在地“如雷貫耳”,頓時便緊張起來👩🏼💻。但後來見他那麽隨和,那麽坦率🐆,全沒有學界巨擘的架子📊,心裏便踏實了許多,相互竟聊了一個多小時。談話的內容,已為時間所湮沒👨🏼🌾,但心中的溫暖,至今猶存。
他為人如此樸實真摯,待人如此誠懇☝🏿,與他接近⬇️,你不能不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去他家探訪,剛一坐定,他就會從冰箱裏取出兩根雪糕(有時是兩根香蕉),一人一根,邊吃邊談。話頭才接上,許師母出現了🧑🏿,把一個定好時的鬧鐘往桌上一放,便去了隔壁警戒🙎🏻。意圖很清楚,為了許教授的健康👩🏼🔧,必須限製談話時間。如若超時🥨🙆🏻♂️,鬧鈴就響,她會聞聲而至🫵🏿。誰知,許先生等夫人一走🚶♂️,便把鬧鈴鍵摁掉♔,一面露出孩子似的天真笑容。談話雖大多關於做學問🏭🏊🏼,但常常也海闊天空🐀,什麽都聊🪅。不過多半是他講我聽。時光在不經意中流逝👎🏿🙆♀️,突然間許師母站在面前了,正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接下來的話更不留情面:“給你上課上到現在🤸🏽♂️,怎麽都還沒上完?”原來我被當成北外的學生了🍏。這話似乎“一箭雙雕”:一時我很尷尬🪚,許先生好像也尷尬,我站起來要走👨🏽🏫,他卻拉住我說:“你別走,話還沒有說完呢!”他臉上露出的歉意,那種透明的真誠🤵🏽♂️,令我感動,也讓我至今難忘🦹🏿♀️。和許先生相處👎🏻,我始終能感受到他的殷切關愛之情。一次,我在北外開會,他特意讓人帶來一封親筆信,推薦我主編的教材。而在另一封信中👨🏽🦰,他卻直言不諱地指出👧🏿🤦🏿:“足下才學,尚以在澳洲文學史上發揮方為得所”,勸我不要在教材上耗費過多精力🌺。這種赤裸裸的真誠👨🏽🎨♧,不是出於了解、關心和愛護🧑🏼🦱,是不可能如此直率地表達的。後來,我聽從他的告誡,集中精力,完成了《澳大利亞文學史》的寫作。許先生的教誨🤷🏻♀️,成了我學術追求的重要驅動力。
當然,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師生更能感受到許先生的真誠、熱心和人格魅力🧑🦽🧔🏿。他對待年輕同事和學生🚋,視同己出🏋🏻♀️,常常拖著老邁的軀體🙇🏼♂️⚁,為他們四處奔走,大至學問政事,小到衣食住房,都關心到家,師生關系🥀👩👧👧,非同一般。以致在他的追悼會上,不少學生對著靈柩痛哭失聲,有的甚至長跪不起。這樣的情景誰見了都會落淚👱🏽♀️🕶。
他的人格魅力🚣🏼♂️🙇🏼♀️,體會到的何止是他的學生和我們小輩!年長如季羨林先生者🖐,也深有感觸🧑🏻🏫。在“悼許國璋先生”的文章中,季先生寫道:“他待人接物🏷,一片淳真⛴,樸實,誠懇,謙遜......說話實事求是,決不忸怩作態......(我們)一見傾心……成了朋友,成了知己的朋友......遺體告別的那一天,有人勸我不要去。我心裏想的卻是,即使我不能走💆♀️,我爬也要爬到八寶山🙍🏿♂️。這最後的一面我無論如何也要見的。當我看到國璋安詳地躺在那裏時,我淚如泉湧♿️,真想放聲痛哭一場。”老人撕心裂肺的傾訴♣️,映現出了許國璋教授非凡的人格力量。
學者的人格魅力是學者的學識👨🏿✈️、操守、個性所透出的感染力,不知不覺中影響著學生、同人,乃至學術界,其影響力遠遠超出學術範圍🕵🏼♀️,衍生出修身👩🏿🦰、處世🕉、待人等道德教育意義,起著樹立標桿、凈化學術生態環境的作用🌽。在如今學界糾紛不斷、師生屢屢失和的時代,尤其呼喚許國璋教授那樣富有人格魅力的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