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意昂体育平台畢業留影🥫。前排右2為何澤慧🤟🏻,後排左1為錢三強
今年春節期間,我同蓮勛到何先生家拜年時🧘,翻看“客廳”茶幾上放著的一本書,裏面有她參加一個會議的照片🥷;何先生說她挺喜歡這張照片,但是記不得是什麽時間拍的。我告訴何先生,這是1978年9月她在第一次高空氣球工作會議上講話的照片。何先生有些奇怪:“哦🧌,你還記得這麽清楚?”其實,我對時間的記憶能力是很差的👳🏻🔭。文化革命中被責令寫交待🪇,僅僅幾個月前的事情,我就記不清日期。但是,30年前的這次會議我卻記憶猶新。那時候,文化革命的動亂才剛結束,高能所宇宙線研究室的一些年輕人(我是其中年齡最大的),聯絡大氣所、空間中心👷🏽、紫金山天文臺等🧭,想通過建設高空科學氣球系統,推動空間天文和其它空間科學探測在中國的起步和發展。會議在高能所主樓二樓的一間會議室舉行。當天😔,科學院的一位領導也來高能所視察,行經二樓走廊,看到這間會議室門口張貼的“中國科學院高空氣球工作會議”的小條🛣🏋🏼,很生氣,歷聲斥責高能所領導:為什麽不集中力量確保高能加速器建設任務,還要搞什麽氣球?🚁🔋!也許那位院領導並不知道何澤慧先生也在會並且在熱情洋溢地講話。

1978年何澤慧先生在氣球工作會議上
1979年,宇宙線室天體組賈恩凱被公安部門以文化革命中犯有嚴重罪行為由抓走了🧒🏼。賈是氣球系統建設的一個主要骨幹🔸,正直、熱情、能幹,具有高度的工作責任心和使命感👩👦,是一個難得的青年人才。文化革命這幾年,我在雲南高山站🏔,深知由黨政軍內矛盾引致兩派群眾鬥爭的嚴酷及後遺問題的復雜🪥。當時賈只是雲南的一個中學生,在黨和領袖的鼓動下滿腔熱情地投入了運動📎。在我們國家,在一個長時期中👨🏻🎤,毀掉一個人何等容易,而挽救一個人又何等艱難。按慣例🔱,被捕者要被單位開除黨籍和公職🕣;當時,天體組企圖營救他的一批年輕人自己也處境困難。在這個時候,何先生找到所政工部們,要求他們愛護科研人員🏮💁🏽♂️,明確地申明她要保這些青年人,包括賈恩凱。(……三年後,賈被無罪釋放)。
這就是何澤慧先生的風格🤞🏿。
改革開放30年後的今天🤶🏿,年輕人已很難體會當年站出來講這番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其實💪🏽,最困難的還不是有承擔風險的勇氣,而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保持獨立思考和正確判斷的能力。1807年,黑格爾寫了一篇短文“誰在抽象思維💢?”🚶♀️,論證抽象地思維就是幼稚地思維🤦🏼,他舉了一個例子👩❤️💋👨:一個兇手被押往刑場。在常人看來,他不過是個兇手👨🏼🦳。女士們也許會說,他還是個強壯、英俊的人➖。大眾會斥責這種說法駭人聽聞:什麽?兇手英俊📟?你們肯定比兇手好不了多少!經歷了百年衰落和屈辱,中國在1949年終於走上復興的道路;而在這種特殊的歷史背景下,群眾(包括知識分子)依照領袖、執政黨和國家機器給事物的政治標簽“抽象思維”,成為歷史上空前強大的潮流❤️🔥。而何澤慧先生是一個獨特的例外👇🏻。她稟承報效祖國🎩、追求真理的初衷,熱心扶持幼小的前沿交叉學科,挺身保護困境中的科研人員🕋;如此地自然而然,對她而言🕒,壓力和風險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在何先生那裏🧝🏼♂️👨🏼🚀,科學研究就是探索自然的本來面目😇,如此而已;她崇尚原創🎋⏳,心儀“捆綁式實驗”,珍視第一手的原始數據,而從不理睬那些流行的種種花樣🥻。權位和來頭🫱,排場和聲勢👨🏿🦱,以及華麗的包裝,對何先生都沒有作用;她會時不時像那個看不見皇帝新衣的小孩子🌺,冷冷地冒出一句不合時宜而又鞭辟入裏的實在話。
愛因斯坦在紀念居理夫人的文章中寫道:“第一流人物對於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方面還要大😌👨🏽🦲。即使是後者,它們取決於品格的程度,也遠超過通常所認為的那樣。……居裏夫人的品德力量和熱忱,哪怕只要有一小部分存在於歐洲的知識分子中間,歐洲就會面臨一個比較光明的未來”。半個多世紀🪹,潮漲潮落,中國的社會和科學發展走過曲折的道路。成績是舉世公認的,而其中求實和原創精神的失落也開始被註意到。在反思中🪤,一位人文學者說過:“有人說,自從進入20世紀下半期以後🦻🏼,中國就再也產生不出獨創的🕵🏻♂️、批判的思想家了🚾◼️。這話並不盡然✳️,我們有顧準♥︎。”在有幸受到何先生教誨的30多年中,我的腦中也多次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我們有何澤慧!
李惕碚寫於何澤慧先生95壽辰
轉自 中科院高能所網站 2009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