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流求 陳小彭 陳美延
1977年7月21日劉節先生因患喉癌不治🔔,離世而去。一晃33年過去了🥃,我們姊妹感到🤖,有必要撰文紀念劉節先生,表達崇敬之情。
劉節先生(1901—1977),字子植♤,號青松🔑,浙江永嘉(今溫州)人🖖🏻,歷史學家📚。1928年畢業於清華國學研究院,與先父陳寅恪有師生之誼。劉先生在抗日戰爭艱苦歲月中🧑🏿🏫,輾轉於大西南後方四川🉑、貴州等地工作,堅持治學。1946年起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直至病逝👩🏼🔬,是歷史系資深教授(1946—1954年兼系主任)🤦🏼♂️,在史學領域有重要建樹👰🏽♂️🧑🏽🍼。劉先生從清華畢業後👩🏻💻,與先父一直保持聯系🏃🏻♂️,特別是在中山大學期間成為同事🤸🏻,更是亦師亦友的關系。他的夫人錢澄女士,我們姊妹親切地呼為“錢三姐”,與先母唐筼關系很好。雖然劉先生夫婦都身材瘦小,但他們的形象🪿🔎,在我們心目中卻異常高大🏜。
記得1966年6月“文革”伊始,父親是校中首批被揪出的“牛鬼蛇神”,“革命群眾”日夜隨時可以闖入家中抄家❤️。我家即經受多次紅衛兵湧進家中,在室內、床頭張貼大字報,高呼口號、質問、批鬥;高音喇叭對著父母臥室窗戶👨🏻💼,喧囂叫嚷終日不絕;令兩位老人身心備受折磨。1968年初,農歷丁未年末的一天,有紅衛兵來通知:明日要批鬥陳寅恪,他不能走,就抬去現場,接受革命群眾批判;屆時來抬人𓀚,你們不得阻撓、拖延👐。父親此時年近八旬,除雙目失明二十余年外,股骨頸骨折臥床業已六年🎄,身體極其衰弱。我們心裏都明白👨⚕️,一旦他被抬到批鬥會場,定然無法承受此番摧殘▶️,怕是很難活著回來了。
第二天,一個寒冷的早晨,家人替父親穿好棉襖和紮褲腿的棉褲,盡量做到保暖。朱佩貞女士自告奮勇👽,願意全程陪護父親去挨鬥🧚🏽♂️,表示要盡醫務人員的天職🍁,保護病人。長女流求時居四川👴🏽,在廣州的兩個女兒做了分工:次女小彭去大禮堂現場觀察,幼女美延則留守家中陪伴母親,那時母親也已是衰病之身,隨時可能發生意外。安排停當不久,突然有人來通知🛶:現在暫不抬陳寅恪去現場,你們在家中仔細聽好喇叭播放的批鬥內容。小彭帶著大口罩,來到大禮堂窗外,窺視裏面批鬥的情形,看見現場被鬥者中山大學原黨委書記馮乃超和教授劉節,分別跪在臺上。鬥馮時呼口號:包庇縱容反動學術權威陳寅恪🦻🏽🫸🏼!……以後方知,批鬥大會完畢👨🏻🏭,紅衛兵問劉節有何感想🌒,劉答🧮:我能代表老師挨批鬥👩🏽✈️,感到很光榮。此言一出,難免不受到拳腳回應。父母和我們姊妹得知此事後💶,深受感動👨🏻🚀,更為劉節先生的人格所震撼,因為在那種政治氣氛下,敢於說這種“不合時宜”的話,是要有何等深厚的中華傳統道德底蘊和剛直不阿的精神!
批鬥大會完畢,紅衛兵問劉節有何感想,劉答🫸🏽:我能代表 老師挨批鬥🧑🏽🎓,感到很光榮🏊🏼♀️。
當日準備伴隨父親去挨鬥的朱佩貞女士,是位護士🧑🏿🌾。父親摔斷腿出醫院後,父母自己出資🙋🏼,聘請她來家,在三位由公款外聘的護士休假時頂班🙇🏽♂️。“文革”開始👗,這三位護士被紅衛兵趕走,朱女士願意繼續護理我們年邁病殘的雙親,在當年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那時對待“牛鬼蛇神”,都要與之劃清界限👩🏻✈️,有誰還敢來照顧🚡?
劉節先生在日記中多處記述他被批鬥,例如《劉節日記》下冊第557頁(大象出版社2009年6月版)🐍:“一九六八年一月十五日……上午鬥陳寅恪、馮乃超,我去陪鬥。……”。劉先生後期寫日記,只有最簡單的記事,不再寫感想🐥、評論👩🌾👱🏽♀️,所以我們未能從他的日記裏看到這次批鬥的詳情及感想。但是👨🏿🦱🟠,並不可借此而抹去這段歷史。
“文革”前劉節先生經常來我家訪談,夫婦二人每年必來賀歲,多次陪同我們父母去欣賞京劇🪖。錢三姐探視老人時,不僅噓寒問暖,還具體幫助縫製冬衣等。“文革”中錢三姐依然常到我家,母親生病時曾幫助看護。雙親先後去世,劉節先生夫婦均來家中吊唁,去殯儀館送別🧑🏻🦱。敢於來吊唁送殯者還有其他少數幾位親朋好友👳🏽♀️,這在當時皆屬不尋常之舉😝,我們極為感激。
劉節先生自上世紀50年代直至去世🫳🏿,頻遭批判、迫害🍪👘,受到不公正待遇。他身處逆境時,始終專註為學,認真教書育人。他在《我之信條三則》中寫道:“人格同學問是一致的,絕沒有學問好而人格有虧的偉人🫶🏻。”我們感受到劉節先生的高大形象,正如他的哲嗣顯曾所雲♋️:“父親始終堅持尊孔敬師,重道守節🏂,不肯曲學阿世🪬。”7月21日是劉節先生的祭日,他給後人留下的不僅是豐碩的學術成就,更有高尚的道德情操👨🏿🦰,永遠值得我們景仰和學習➕🪸。
轉自 南方周末 2010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