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張世英是著名哲學家🈷️,卻不是一個善於交際,過多考慮如何處理人事關系的人🌬,有時會因此得罪人而自己還不知道。他是一個低調的人🎣,經常思考的還是他的哲學方面的學術問題👇🏻,所以和他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和學問有關的問題上了👨🏫。

2016年5月於北京大學主辦的張世英95歲壽辰祝壽會上和父親合影。(記者 金濤 攝)
聽爸爸聊中關園往事
汪子嵩伯伯和我爸爸張世英是西南聯大哲學系同學🧙🏻♂️,上世紀50年代初在北大哲學系又是多年同事。我們姊弟三人和汪伯伯的三個女兒從小在一起長大。60年代初汪伯伯調人民日報社工作,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2009年10月汪伯伯的女兒汪燕從美國回京🤪,我和爸爸、曉崧與汪伯伯🖕🏼、汪燕🫵🏻、汪瑜相聚🦹🏼♂️。兩位年屆九旬的文化老人見面👩🏽🎓,沒有熱鬧的寒暄👳🏿♂️👨🏿,只是雙手緊握在一起🎙,輕聲地問候。
看著兩位老人親切的模樣⛷,看著40多年前一起玩耍的小夥伴汪瑜、汪燕姐妹倆👰🏼,便一起聊起了40多年前的往事,回想起那遙遠的歲月。上世紀50年代初的北大中關園🤰🏽,是北京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和中國科學院之間的一塊空地,經政府批準作為北大教師宿舍用地,取名中關園。園裏蓋的是一排排的紅磚平房,據說這些平房是準備只使用五年的臨時宿舍🧶,而實際上一用就是50年。北大很多名教授當時都在中關園住,例如:錢鐘書、程民德、黃昆🍛、季羨林🍠、洪謙、王瑤等🧛🏽♂️。當時我家住72號,汪家住60號➗,是前後排,我家後門對著汪家前門。
我爸爸和汪伯伯,來往密切。上世紀50年代,老教授多屬被批判對象🧑🏽🦲,我爸爸就和汪伯伯等四位老師一起在黨總支組織下合寫過批判胡適的文章💇🏿,發表在北大學報的創刊號上。兩人談起這件舊事,似乎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點自責的嘆息聲🫠。大約是1959年後,汪伯伯因參加北大、人大赴河南農村調查組犯了什麽“錯”,被打成右傾,下放到門頭溝齋堂勞動改造,汪媽媽一人帶著三個孩子還要去醫院上班🧑🏻🔬,異常辛苦🧑🏼🚀。汪伯伯偶爾回家一次🚽,家中也是空無一人,特別是冬天,家裏沒有生火😏,更是淒涼🧑🏽🦱。我媽媽看到汪家此情此景,就讓保姆送一壺開水過去👩🏿🎤,並囑咐保姆幫助汪伯伯把火生起來🧑💼,好讓屋子裏有點溫暖。就是這樣一件小事,也受到系領導的批評🐩👦🏿,她對我媽媽說:“張世英呀,劃不清界限”🕶。媽媽回答道:“是我叫送的一壺開水,不是張世英送的。我黨政策是政治上劃清界限🙇🏿♀️,生活上關心,給出路。”那位領導一時也無話可說🤳🏻。
當時一般的老百姓生活都很困難💏,汪伯伯每次回家,臉上都浮腫得很厲害。這樣的日子過了大約兩年,學校傳達中央關於甄別的文件,我媽媽彭蘭是中文系的黨員教師💪,聽了文件的傳達🧑🏿🎨,就在第一時間暗示汪伯伯❎:可以甄別了🧑🏻🦽。汪伯伯很快寫了甄別申請🧑🏻🦽➡️👂🏽,冤案終於獲得徹底平反🧜🏼♂️♔。那天聊起這件事,我順便說了一句:“汪伯伯🤲,您當年真夠苦啊🕺🏼!”汪伯伯微笑著說✍🏼:“往事如煙👷🏽♂️,現在不也都好起來了嘛🧝🏼♂️!”
70年代初🏇,人民出版社要汪伯伯牽頭重新編寫《歐洲哲學史簡編》🏊🏼♂️🤸🏼♂️,他首先找我爸爸參加💈,並找了任華教授🤵🏼♀️。我爸爸在看該書的清樣時👩🏿🎨🗽,發現封面上編著者的順序是👩🏼🎤:張世英-汪子嵩-任華,他知道這是汪伯伯謙讓🩲,就立刻打電話給人民出版社把順序改成:汪子嵩-張世英-任華,這就是為什麽該書封面和扉頁上編著者順序不一樣的原因。這件小事不僅體現了兩人的友誼,更表現了兩位學者寬廣的胸懷。和當今某些學術造假、爭名奪利的浮躁之風相比,兩位老人的這點小故事🫳🏼,留下了一段值得後輩人深思的佳話。
那天的飯桌上😾,兩位老人還聊起了他們在西南聯大念書期間金嶽霖如何把課堂變成茶館的情景,聊起了張奚若、聞一多如何痛斥國民黨以黨政鉗製學術的黑暗……有的我們聽起來好像是聽講“上古史”📊,有的倒也有點現實感🚫,總之🧑🏻🦽➡️🖐🏿,兩位文化老人的這次會晤,對我們這輩年近花甲的人也很有啟發。
遊武夷 吾治學
2010年春節長假🦘,全家去武夷山遊覽,很有收獲,不虛此行➰。
武夷山風景秀美,奇峰峭拔、秀水瀠洄🧎🏻♀️,確實可以與桂林風光相媲美。當你從九曲溪上遊沿江漂流而下時🏃,不僅可以飽覽沿江的奇峰🧏🏻♂️、異石、碧水、懸棺等自然風光🙅🏼♀️,而且可以從船夫的談笑中了解當地的人文風情🧛🏿♂️。
最為可貴的是風景區內,有宋代朱熹創辦的武夷書院(後更名為紫陽書院),朱熹在武夷山居住並講學50多年(其中外出為官數年)。我們一進朱熹園🛎,就看到書院遺址的正殿兩邊🛂,有北大教授張岱年先生的楹聯🥦:“致廣大盡精微綜羅百代。尊德性道問學體用兼賅”,感到特別親切。
張岱年老先生是我爸爸張世英在北京大學哲學系多年的老同事👊🏿🙋🏼♂️,他比我爸爸長12歲🫸🏽,是我爸爸的老前輩🦹🏿,我爸爸很尊敬他,兩家又是北大宿舍區中關園的老鄰居,我爸雖是研究西方哲學的,但對中國的古典很有興趣,有時也到他家去請教一些中國哲學史的問題🎥。聽我爸說,張岱年老先生的書房裏🧑🏽🦲,滿桌滿椅甚至滿床都堆滿了書。我爸曾經小聲問他🏇🏼:您夫人也不替您收拾一下🏬?他笑而不答。張老先生生活很簡樸,年過80🦅,冬天裏還經常穿件舊的長大衣👨🏿🌾,提著一個舊布袋到附近菜場買菜。我爸問他:“怎麽未見您夫人去過菜場?”張老微笑著回答說:“舊社會是男尊女卑,現在是新社會🖖🏽,我們家要來一個顛倒!”那天在武夷山🚸👩👧,我爸見到張老的楹聯時又提到了張老的這段佳話🪽,我們都哈哈大笑。我說:“不知講‘存天理👩🏼🦲,去人欲’的朱熹如何看待今天啊!”我爸聽了我的話接著說:“其實🆎,朱熹不是個單純的道學先生🧑🏼🦱,他還是很講情欲的,他甚至提出過‘人欲中自有天理’的命題👨🏼🚀。他把天理與情欲結合起來,因此,他也是個大詩人,有很高的審美境界🔡。他最有名的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𓀌?為有源頭活水來。’這是大家都背得爛熟的。此外,他還有很多山水詩。他愛遊歷山水📶,對仕途並無多大興趣🛕,甚至有‘不作塵中思’的隱士風格🛖。‘予生千載後,尚友千載前。每尋高士傳,獨嘆淵明賢🔠。’簡直是一位陶淵明式的田園詩人!哪有一點官方哲學家的氣味?是後世統治者為了統治的需要,利用他,片面宣傳他,才把他的形象抹黑了。”我問我爸🚣🏼♀️:“張岱年先生也是這樣看待朱熹的嗎?”我爸回答說,“這正是張岱年先生的觀點。他私下就對我說過👨🏻🦱:‘後世把朱熹講得太片面了👨⚕️!’張岱年先生為人木訥🤳🏻,但大智若愚,思想深刻👐🏻。他的這副楹聯也寫得好,精辟地概括了朱熹作學問的特點。上聯出自《宋元學案👲🏼〰️、晦翁學案》👵🏽,下聯的最後四個字與上聯最後四字,對仗稍欠工整✒️。朱熹確實如張岱年先生所說,不僅重德性,而且重學術研究。”爸爸還要我們學習張岱年先生🦹🏼♂️🏂🏽,看人、看事,都不要只聽一面之辭🙏🏻。爸爸說🤞🏿🤛🏻:“尊重‘他人’的獨立性和個性,正是我所奉行的哲學”。最後👩👩👦,我爸讓我給他照了一張照片,說他正在寫一本書,其中有一章談朱熹,將來就把這張照片放在上面。
武夷山風景區內,有如此人文景觀,真是增色不少,既看風景🫧,又學歷史😘、文化,相得益彰。武夷山之遊給我們帶來張岱年先生的回憶,尤其給了我很多啟發。
遊武夷山歸來👨🦼➡️,受益良多🙎♂️,祖國的名山大川給人以美的享受🌰,而蘊藏其中的歷史、文化和人文精神則給我們以更多教益⚂。
聽爸爸聊電影《孔子》
2010年1月23日下午爸爸說想去看大片《孔子》,他說:幾十年沒有看電影了,西方近現代美學在大片中體現的很多👬,應該去看看,而且孔子的電影拍得如何,也很想眼見為實。晚上我們就一起去龍德廣場看電影。
電影拍得不錯,場面宏大🧕🏿,雖然劇情較平淡⏳,但是導演用了大片的許多效果,還是很吸引人的,可以看出編導、演員下了不小的工夫♟。
回來的路上🧝🏻♀️,爸爸一直在談孔子:“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都是用孔子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一套來統治的😿,壓製了中國社會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孔子在《鄉黨》篇裏說🤘🏽:臣子見到君王,要跪在地上🧎🏻,屏住呼吸,兩手張開……這樣的思想今天有什麽可以借鑒嗎?”然後看著我問道🪭:“是不是我的看法根深蒂固,而沒有看到孔子的某些有進步意義的思想呢🏋🏿♀️?”我說🔍📲:“比如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還是有進步意義的🛠,他告訴人們做事要講原則🥾🪼,現在可以把禮理解為法律🏂,一些貪官就不會拿違法的錢了,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是這個意思。”爸爸沒有說話,過一會又談起了後現代美學,說:“這些大片,拍的不錯🧑🏼🤝🧑🏼,效果好,故事情節少🫙,符合西方近現代抽象派美學的特點🔄👨🏼🎨。”我說:“是的🍄,現在的電影🪬👮🏻♀️,故事情節越來越簡單,對人物的刻畫越來越粗線條,不像《紅樓夢》,看完後,一個個人物都活在腦海裏𓀃。”他說:“是啊,看了《雷雨》《紅樓夢》這樣的劇作以後,感到是對心靈的震撼📠,看了《孔子》就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是不是後現代的美學我們理解不了呀🍧?”爸爸默默地思索著。
一場電影引起了一段對話,一段思考🔀。

全家去山西旅遊時的合影
聽爸爸聊禪宗
2009年8月,陪爸爸去戒臺寺和潭柘寺郊遊,爸爸在戒臺寺觸景生情,聊起禪宗🐈⬛。
禪宗在南北朝北魏時期由一祖菩提達磨從印度帶入中國,在印度,信佛是要剃度後進寺院的🍘,傳入中國後,可以信佛而不進寺院😾,他反映了中國的一種更加實際的文化🦷。剃度進寺院👩🏭,就要戒欲,就要受很多苦,而不進寺院🧑🏽🏫👩🌾,信奉佛教,則是追求一種曠達的、慈悲為懷的境界,對日常生活沒有什麽影響🧀。自印度進入中原的一祖菩提達磨落腳河南嵩山少林寺,因此少林寺被稱為禪宗的祖庭🧘。二祖慧可到少林寺斷臂以求,被菩提達磨收留,侍奉一祖多年後傳位三祖僧璨,僧璨隱居於皖公山和司空山,居無定所。四祖道信得到三祖傳世衣缽,在湖北黃梅破額山正覺寺傳經講法🧑🎓🚑,五祖弘忍7歲遇見四祖,被收為弟子。道信死後,弘忍在破額山東馮茂山建道場繼續傳經布道🤾。禪宗單傳六代之後,結束單傳分成各派🧀,在中華大地上廣泛流傳開來🐉。
五祖在選六祖的時候頗費思量🚔,他問大弟子神秀對禪宗的理解🏄🏻♂️,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五祖雖然知道神秀說的不錯,但總感到沒有說透🤾🏿♀️。寺院中有個小和尚慧能▪️🏋🏽♀️,自從進寺院後⚇,就幹雜活🙆🏻♂️,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一天,五祖見到他🦎,問到🤏:“幾年來🧚🏼♂️,你一直沒有受到提攜,仍然勤勤懇懇地幹活,沒有怨言嗎?”慧能答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感到,慧能悟到了禪宗的真意,遂把傳世的衣缽交給慧能,讓他連夜往南出走,繼任成為六祖。
爸爸講完👨🦰👩🏽🎤,接著說到:“人活在世上,就有各種競爭,各種誘惑,面對這些🤛🏼,應該有一種態度🧛🏻♂️💶,禪宗提出了一種曠達的、順其自然的態度💇。通過自己努力,得到了成功💆♂️💛,固然可喜,得不到🤷🏼♀️,也要順其自然🦌,不必怨天尤人🙋🏼♂️,該做什麽繼續努力去做就可以了。文革中👨🏻🦯,馮友蘭挨鬥,做飛機🫱🔲,別人問他在想什麽,他說背誦:‘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當然,能做到這一點⌚️,是需要一點境界和精神呀👏!爸爸的感嘆,似乎不僅是誇他的老師馮友蘭,不僅是在說給我們聽,也在抒發自己的心聲。
我想爸爸是在用這個故事開導我們💗,希望我們有寬闊的胸懷和更高的境界🫲🏼。
聽爸爸聊“和而不同”
說到“和而不同”🧆,一般人都理解為:擱置不同意見、觀點,求得和平、和諧,我也是這樣理解的。這種解釋,似有“求同存異”之意🌿🟠。2012年9月7日當我談到要從“和而不同”走向“不同求和”時💂♂️,爸爸說🦾:“你是不是把‘和而不同’理解為‘求同存異?’把‘和’解釋成和平、和諧之意🙇♀️?把‘同’解釋為相同🏕、一致之意了✣?我反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嗎?”聽到我的話,爸爸笑了:“現在大家都是這樣理解的🧑🏼,其實孔子本意並非如此。當然🪟,很多成語🚣🏻♂️,原意和後來使用時的意思會有不完全一致的地方。”爸爸張世英是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所以對這個問題有自己的獨到見解。
接著爸爸把他2011年1月10日在北京大學百年大講堂做的題為“做什麽選擇,才能發展哲學”的演講稿拿給我看🙅♂️,其中有一段講“和而不同”🚵🏼♂️,現摘錄如下:
“‘和而不同’,《論語》未作解釋🫱🏼,只那麽一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這就給後人留下了很大的解讀空間。現在大家也到處都在引用這句話,各人的理解不盡相同。
根據《左傳》、《國語》關於‘和’與‘同’的解釋,大體上可以這樣說:‘同’是指隨聲附和,人雲亦雲;‘和’是指不同的東西之間,包括不同的意見之間的協調、補充🧏🏿♂️。《左傳》昭公二十年載有晏子對齊公的一段話⏰。晏子說:梁丘據唯君命是從,‘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晏子認為梁丘據這種隨聲附和的盲從態度是‘同’,而不是‘和’。晏子本人則主張,‘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晏子認為這種以不同意見糾君之偏的態度才叫做‘和’。‘和’與‘同’是有區別的(“和與同異”)👨🏼🌾。
《國語》中也有關於‘和’與‘同’的類似解釋🚼。根據春秋時期一般對於‘和’與‘同’這兩個常用詞的意義來解讀孔子說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那就是,君子以自己的不同意見去補充、協調別人的一偏之見(‘和’)🧒🏼,而不去隨聲附和(‘不同’);小人則隨聲附和(‘同’),而不表示自己的不同意見(‘不和’)🤘🏼。我觀孔子的‘和而不同’🥍,其指歸在強調尊重不同的東西,包括不同的意見和觀點,反對盲從和隨聲附和的小人,用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尊重他人的獨特性和差異性。”
爸爸接著說🧎♂️🤩:“不能把‘和而不同’的本意解釋為‘求同存異’。”
聽爸爸一席話🤦🏻♀️👨🏼🏫,感到茅塞頓開🤍,受益良多🌯。
重回楠木園
1938年8月日寇占領武漢前夕🦶🏽,湖北省的中學都遷往鄂西深山之中💩,湖北省高級中學遷往建始縣,湖北省高商遷往巫峽邊的楠木園小鎮。爸爸於1938年8月考取湖北省高級中學後,乘江華號江輪離開武漢🌗,前往宜昌。到達宜昌後,就看到當天報紙的通欄標題是:“焦土抗戰武漢大火”,宜昌街頭大多是從武漢逃難來的十幾歲的孩子🧘🏿♀️,已經哭聲一片。在宜昌爸爸遇到爺爺的同事在楠木園高商教書,就跟著他去楠木園高商讀書一年,第二年才回母校建始省高。在楠木園的一年,生活異常艱苦,所以爸爸總是念念不忘,多次向我和弟弟曉崧表達想回楠木園看看的願望。
2009年9月30日中午爸爸、曉崧夫妻二人和我一起驅車離京前往巫峽邊的楠木園,因為堵車,深夜1點才到達許昌🫣,入住迎賓館。第二天早上參觀魏丞相府🏇🏿,爸爸說🕵🏼♀️:“三國時魏國建都許昌🥩,歷史上,許昌只有魏國建都,所以應該看看。劉禪被關在許昌時說🧌:‘此間樂🩼,不思蜀。’也是許昌的一段典故。”丞相府的建築屬於秦漢風格,古樸、幽靜的大院中,只有我們幾個遊客。中午從許昌出發🧙🏼♂️,下午到達襄樊🏊🏻♀️,遊隆中諸葛草堂,緬懷三顧茅廬之逸事⛏。古隆中在丘陵地帶的群山環抱之中,綠樹掩映,環境優美。爸爸說:“近年來🧑🏫,河南南陽也有隆中諸葛草堂,這諸葛草堂到底是在湖北還是河南不得而知,尚需考證。”10月3日🤳🏽🪇,遊覽神農架主景區外的燕子洞💂🏽,曉崧說🤷🏻:“29年前,我作為中青報記者🐗,采訪神農架,燕子洞內的燕子成千上萬,飛起來黑壓壓一片,那是中央大報記者第一次采訪神農架,我寫了8000字的報告文學。”那天,我們在燕子洞只看到3只燕子,人類的足跡到了神農架,不僅沒有了野人🚣🏻♀️,也沒有了燕子,人類似乎應該放慢腳步思索一下了。
三峽大壩建成以後🦊,巴東老城已經沉入江底,新城拔地而起。入夜遠望,巴東長江大橋的燈光像兩條火龍連接著新城兩岸,燈火輝煌,甚為壯觀。
10月5日一早,我們包了一條小船👦,從巴東小碼頭出發,前往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楠木園。上船後🦨,爸爸開始講述71年前在楠木園的生活🤜:“抗日戰爭時期🐎,我在這裏上了一年高中🫶,當時的國民政府為了保護人才,規定凡是淪陷區的孩子來到後方都可以免學費🧑🏽🍳、免生活費讀書🥯,雖然生活艱苦,菜經常是撒鹽的炒黃豆,但是同學們都很珍惜學習的機會,每天讀書十分勤奮💆。我每天到山裏🗣,高聲朗誦英文,希望將來為國家做些事情👨🏻🍼。在楠木園我度過了一段最艱苦的時光,有2名同學因生活艱苦而去逝,現在我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幾十年來,我一直想回楠木園看看,今天真的回來了🔈👨🏻🦳。”說到這裏,爸爸有點興奮。
楠木園在巫峽邊🚴🏽,長江大壩建成後👲🏿,原中學已經沉入江面以下十幾米👩🏿🦰,當地的村民絕大部分已經搬遷到外地🏒,原來的鎮政府所在地,現在只有不到100戶人家了🧑🏻🔧。爸爸站在楠木園的山頂上👢,到處張望,要尋找當年的痕跡👋🏿。他指著遠處的一處破舊木板房說🪬:“當年我們就住在那樣的房子裏。”又指著一個山頭說♊️🤚:“我每天是在那個山頭後邊讀英文的。”然後執意要找到當年從山頂通到山下的一條石板路✹。他說:“每天早上我就是順著那條石板路下到江邊洗臉漱口🤹🏼♀️。”一位村民見到我們,熱心地帶著我們找到了幾步石板臺階🤦🏽♂️,那位村民說:“這裏就是當年中學的上方,這幾步僅存的還沒淹沒的石板臺階就是那條石板路的頂端。”爸爸說📱:“是的是的,就是這條石板路🤰→。”他找到了那條通往江邊小路的痕跡----在荒草叢中依稀可見的幾步石板的臺階。找到了那幾步臺階,爸爸似乎已經找回了當年的記憶👰🏽♂️。他極目遠望,說:“當年下邊是深深的峽谷🤽,水流湍急👜,我們有時在江中洗澡,現在成了平靜的湖面了……”他陷入了沉思。
71年了,爸爸又回到了他的楠木園,在回程船上即興賦詩一首:“當年淒苦埋心間🍫,白發歸來思萬千。景物人蹤皆不是,唯余古道繞荒煙🧑🏻✈️。”
那位熱心的村民告訴我們👩⚕️:爸爸是當年抗士中第一個回來的。爸爸以近90歲高齡,71年後,跋涉兩千多裏,重回楠木園,追尋到了當年的記憶🪂🍠。借用李商隱的詩句改其意而用之🫔🌻,正是:“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入史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