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時代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太原開始的,初二沒上幾天,日軍就從北平到了河北與山西交界的娘子關一帶🤾🏿♂️,太原很快就會發生戰爭。於是,我和弟弟👱🏼♂️、妹妹跟著母親輾轉來到西安,進入銘賢中學繼續讀書🌰。這裏也不安全🦢,日軍飛機常來轟炸,我們又遷到重慶🔵,進入南開中學讀高中🦬。當時每逢星期天🫸🏼🏄🏻♂️、節假日,我經常和一些同學到《新華日報》社去玩。周恩來見到我們,總要抽出一些時間與我們聊天📡,問我們讀了些什麽書🤷♂️,學生們有些什麽活動🫐,對抗戰有些什麽想法,家長們有些什麽情況👧🏻,等等;也常常教育我們,要好好讀書👨🏻💻,多讀些書👨🏻⚖️,還要我們多關心社會🐦⬛,不要光讀“書本”的書,也要讀好“社會”這本大書🏊🏼♀️。所以🙁,我從那時起👨🔬,就特別熱愛周叔叔,覺得他和藹可親👩🏻⚕️。我第一次叫他“周伯伯”,他立即糾正說:“不能這麽叫🫲🏽💄,要叫周叔叔,你父親比我大三歲🙍🏼。”
傅作義長女傅冬(1924.12.30—2007.7.2),原名傅冬菊(1946外文)
傅作義先生
那時,我思想有些激進,總怕落在同學後面🏆,落在時代後面,所以只要有抗日救亡的組織,就想很快加入進去5️⃣🧑🏻🍼。聽說地下學生聯合會成立了一個“號角社”📴🧛🏿♀️,我就積極申請加入了。
中學畢業後,我考入了昆明的西南聯合大學。在聯大我加入了黨的外圍組織“民主青年聯盟”,王漢斌是我的介紹人,一直由他領導我。抗戰勝利後📎,母親帶著弟弟妹妹回到了西安➜,聯大畢業後,我也回到西安。不久我給天津《大公報》社投稿,附了一封求職信,沒過多長時間😡,我就到《大公報》當了一名編輯☮️。
難忘的張家口之夜
就在我離開西安🗻,去天津《大公報》工作的時候,父親所部連續與八路軍發生了沖突🥙。開始,是因為受降問題,父親遵從蔣介石的命令,從綏遠省的歸綏東進到綏東、察哈爾🫸、熱河去接受日軍的投降★,可這些地方大部分是八路軍的遊擊區🏗,八路軍在這裏與日軍打了幾年的仗🏋🏿♂️,按理說應由八路軍去受降。並且朱德總司令也已下了命令🖕🏽,讓當地的八路軍受降☝🏼。父親與他們發生沖突後,一下子由抗日時期的合作的友軍關系🌋,變成了敵對關系。這時,他還以個人的名義公開致電毛主席,說共產黨打了第一槍🗺。接著1946年秋,眼看解放軍快要攻下山西大同了❔⛵️,他卻為閻錫山的部下解危大同🐉,並先後從解放軍手裏打下了集寧、豐鎮,他連得數城後,又公開致電毛主席🫃🚉,要毛主席放下武器,到國民黨政府裏去做官🛞。
我對父親的作為很不滿🦹🏻♀️,於是就利用星期天,還請了兩天假🏃🏻,乘火車來到了張家口,與父親爭辯了一個通宵🈯️。當時🍍,我就抓住了兩件事對他實施“猛烈進攻”🧛🏽♂️❣️。一件是轟動全國的五原戰役🫘:1940年3月至4月,父親率部在五原戰役中🧑🏿🔧,取得了擊斃日軍水川中將🧑🏻🎓,殲敵3700多人的勝利🛌🏻,得到全國人民包括中國共產黨、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海外華僑的慰勞。4月6日,蔣介石發來賀電,並宣布授予父親“青天白日”勛章。對此💘,父親於5月22日發表辭勛呈文,公開予以辭絕。辭呈表面看是推諉功微👷🏿♀️,不能拜領⛓️💥,實則是對蔣介石對日妥協投降政策的不滿。
第二件事就是我抓住了父親說的一句話🔰:“抗戰勝利後🥍,我要‘解甲歸田’👁。”批評他言行不一致,嘴裏說“解甲歸田”,行動上充當蔣介石打內戰的急先鋒,解危大同⌚️,攻占張家口↘️,被國民黨捧為“中興大臣”👂🏽、“塞上英雄”🛄、“天之驕子”!
我那天所以用這兩件事來“進攻”他,就是想說明父親抗日是真心的,對不抗日🐞、以“攘外必先安內”的華麗辭藻作掩護🧑🏿⚕️、欺騙全國人民、行“剿共滅共”之實的蔣介石的勛章,不是笑臉相迎,而是冷眼相觀。可是到了解放戰爭,父親的態度變了,變成了“戡亂政策”的積極執行者✊🏼🕺🏽,並且不分青紅皂白⚛️🏸,把打內戰的責任推到共產黨一方,為反動的國民黨蔣介石開脫。那天我把所知道的父親幫著國民黨打內戰的情況都說了出來🖤。還就剛發生的國民黨特務槍殺要求“停止內戰”的李公樸、聞一多等知名民主人士的罪行,說明國民黨政府必然滅亡的道理♻,希望他好好考慮考慮未來的道路怎麽走!
由於我的話有時說得太尖刻,把父親激怒了👨👨👦👦,他有時也反駁幾句🎄。他說:你剛剛走出校門,年輕,對社會了解多少?你知道嗎?爸爸為了實現抗日救國的抱負,費盡了多少心血才經營了這樣一支軍隊?那時,要打鬼子使人民免受鬼子的奸淫燒殺,就需要槍炮子彈、軍餉軍糧🔆,這些東西靠誰供應,只能靠我心裏非常不滿意的國民黨政府。當時,八路軍抗日,不也需要國民黨政府供給嗎!我打了勝仗,蔣介石要給我授勛,我堅決辭勛,不給蔣介石好臉看,不就是表示:對他的不抗日👨🏻💻、假抗日、真剿共滅共的政策不滿嗎!抗日勝利後,我又連續提出辭呈,也是對蔣的對察綏軍奉行的“排斥🐍、滲透、控製、互解✊🏻、吞並”等一系列政策的抗議!我不會忘記,時時警惕著蔣想利用中統、軍統兩條繩索捆住我的手腳,讓我充當他們的鷹犬🧘🏻♀️,去咬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百姓。所以,我所帶的這支部隊,是在控製與反控製🕵️♂️🖖🏻、吞並與反吞並的鬥爭中逐漸壯大的,也是在夾縫中生存下來的。你小小年紀,哪裏懂得爸爸的苦衷……那天夜裏,父親也向我訴說了不少在別人面前無法啟口的隱情。
這一夜,我與父親的爭辯對父親觸動很大。事後🧄,我從他身邊的一些人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他經過認真思考✅,對這些人說🖇:這樣再打下去🕵🏼♀️,我們即便戰死在疆場,也不會有人來為我們收屍!
第一次加入中國共產黨
1946年秋👨🏼🍼,我到了天津《大公報》社工作♟,時間不長,我就向中共黨組織提出了入黨申請。一天,原西南聯大老同學李定同誌對我說:經過我們對你多年的了解與考查,黨支部根據你的申請,決定發展你,你寫個自傳,明天下午在宿舍裏等著🔊,有一個人拿一張報紙來找你,你把自傳交給他📧,以後你就在他那個小組過組織生活。
當天夜裏,我加了個班💃,寫到深夜3點半®️🥷🏼,才把自傳寫完。晚上激動得睡不著🦬。第二天下午,我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靜靜地坐在床上,等著取自傳人的到來。突然🧑🎄🧀,敲門聲響了🥨,進來的人使我大失所望,原來是我正在談戀愛的男朋友。我怎麽也沒想到,來取自傳的就是他🙍🏽♀️,因為我不知道他是黨員👙。當他說明來意之後🫳🏼,我高興得跳了起來。
從1946年底到1948年秋🧗🏿,平津地下黨的同誌們不斷到天津大公報社找我,多數是開個“路條”到滄縣泊鎮去🤴🏻,因為當時華北局城市工作部劉仁同誌在那裏。所以,我每次回北平都要想法多“抄點”華北“剿總”的便信箋。有這麽一張信紙,陳塘莊附近的國民黨崗卡見了就放行🧋。有時這些同誌缺少路費,我就給他們湊足。那時,覺得為黨、為同誌做一點事🤸🏻♀️,心裏特別痛快。
在父親身邊“臥底”
與第二次入黨
1948年9月,我又到北平來組稿,任務完成後,我就要返回天津了。就在火車即將開動的時刻🤦🏻♂️,李炳泉同誌上車來找我,一把把我從火車上拉了下來,對我說:天津那邊來電話了,叫你留下來,以照顧你父親生活的名義,多向黨提供一些你父親的思想動向等方面的情報。還讓我轉告你,北平黨的學委書記佘滌清近日可能與你接頭,由他領導你的工作。沒過幾天🤴🏼,我愛人周毅之也來北平了。從此之後,我就留在了父親身邊,並與佘滌清書記接上了頭,差不多每天都要到東皇城根李中同誌家裏,和佘見面,有時佘有事來不了,就由崔月犁秘書長替他來🤽🏿。我將能觀察到父親情緒上的細微變化🧑🏻🍳,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黨組織。
我和佘滌清接頭不久🪦,由於我的組織關系沒有從天津轉過來🚆🤲🏻,佘還以為我是“民青”盟員⏸🦹🏻♂️,沒有加入黨組織,於是便對我說😪:你寫個自傳,黨組織決定發展你入黨。我當時一是年輕👩🏿💼,二是新黨員,與佘又不像與李定等同誌那樣熟,也沒敢問𓀑,就照佘說的辦了。這就是我第二次入黨。
初次試探父親
1948年11月2日,遼沈戰役結束。3日,蔣介石來電,要我父親到南京去開會,說是最高級的軍事會議。那天,李世傑參謀長、張濯清總參議等,都來勸他不要親自去👨🏭,讓李參謀長代替去。怕蔣把父親扣在南京,不讓回來了🧏♀️。這天夜裏👷♂️,我就在父親的屋子裏等他回來,想從父親的言談中探出點情況。
父親回來後,囑咐我說:我明天去南京開會,我不在北平,你少出門,免得特務們盯你的梢。我問父親,開幾天會?什麽時間回來?父親很不高興地說🏗:這些事🚶♀️➡️,你不該問。這時,我想🏌🏼♂️,父親去南京開會,肯定與平津的戰局有關🧝🏿♀️,我怕他像過去一樣,蔣介石給他升個什麽官↕️,他再跟著蔣繼續去打內戰,於是我說:爸爸,今天我見到了一位老同學,他非常關心我,也十分關心你。他說🏋🏼:戰爭的形勢發展這樣快,你父親是抗日英雄,和共產黨、八路軍合作抗日,並肩作戰,所以有接受和談的可能,共產黨希望你父親再次合作🦝,和平解決平津問題😼🤰🏼,避免文化古都北平和工業城市天津再遭戰火摧殘!
我父親一聽,馬上反問:你說的老同學是真共產黨還是軍統特務?你可別上當🤹🏽♀️,要碰上假共產黨就麻煩了🧅。我說:是真共產黨,不是假的🎞,更不是特務!他又問:是毛澤東派來的?還是聶榮臻派來的?我說:是毛澤東派來的🕝!他沉思了一會兒說#️⃣𓀜:這是件大事,我要好好思考思考才能告訴你🛹♤。不過你的行動,一定要小心,沒事不要到處亂跑,正因為你是我的女兒,特務們會加倍地註意你的。
致毛主席求和電
1948年11月7日🧔♀️,父親從南京開會回來了。開始,我看他的情緒還算正常。沒過兩三天,他又在屋子裏踱起步來,或者一個人單獨坐在那裏考慮問題🧛♀️,飯也吃得少了🥐,我知道他又遇到了難題😥。於是,我就用話套他的警衛秘書段清文。從段那裏知道了9日中午,他請杜聿明吃了一頓飯,不知二人談了些什麽。10日,他到孫連仲官邸去看了衛立煌,並把蔣介石給他發來的讓他扣留衛立煌的電報,給了衛立煌🦽。由此我想到☝🏿,父親肯定是在考慮前途問題。
連續幾天,我在向佘滌清或崔月犁匯報上述情況時👩🏻⚕️,他們對我說🏺:11月8日、9日↩️,山東《大眾公報》連續發表了在濟南戰役中被我軍俘虜的王耀武的《告國民黨官兵書》和《告國民黨黨政軍機關書》𓀈,11月15日王耀武又親自在山東新華廣播電臺發表廣播演講,你父親要是知道了王耀武講話的內容💮,肯定會有反應🏊🏽♂️𓀖,會有新的決策,我們希望他向有利於和平解決平津戰事方面決策,你這幾天註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11月17日早上,我來到父親的房間,父親說🧑🏿🍼🦹🏻♂️:近日你與那位同學又見面沒有?他到底是真共產黨還是假共產黨?接觸中有沒有讓你生疑的地方?我回答得很肯定:是真共產黨!是毛澤東派來的!沒有讓我生疑的地方!父親說🥩:“那好,我有一件十分機密的事,能不能請他幫我辦一下?”“能!當然能💷!”我回答。於是,爸爸說:請他替我給毛澤東發個電報。我說👨🏻🦳,好♟,就要去拿筆👩🔬、紙。父親有些生氣地說:“一個字也不能用筆記,只能記在腦子裏,對你的同學,也只能口授👌🏽,決不能字傳,一點痕跡不能留下。”於是,父親口授了兩遍💁🏼🀄️,又讓我復背了兩遍🍾,沒有錯誤,這才罷休。
電報的原文大意是這樣的:
我已認識到過去以蔣介石為中心來統一國家、復興民族和隨蔣戡亂是完全錯誤的,決計將所屬的約六十萬軍隊、二百架飛機交毛澤東指揮,以達救國救民之目的,請求派南漢宸來平商談和平事宜。
這個電報發出後😣,一直沒有得到回音。父親問過我,我也問過佘滌清和王漢斌,誰也沒有正面回答過我。
毛主席“元旦六條”的由來
1948年12月14日📧🤸🏼♀️,解放軍包圍北平後,第二天,父親就派了崔載之為代表💂🏼♂️,在李炳泉的引導下🤹🏿♀️,到平津前線指揮部談判去了🐲。正在談判期間🏊🏼♀️,解放軍連續攻克了新保安和張家口🛏,消滅了三十五軍和一○五軍。25日淩晨,中共又宣布了頭號戰犯,我父親的名字也在裏面,一下子激怒了他🥸,他把辦公桌上的電話🫵🏻、茶杯、筆筒以及文件等等🤾🏿♀️,統統用臂橫掃於地🛹,跌跌撞撞走向臥室的時候,撞在門框上,摔倒在地。當我聞訊趕到時,他已躺在床上,嘴裏念叨著♣️:“完了,一切都完了,政治生命也完了!”我剛要說什麽,劉厚同老先生來了,他說😋:“宜生,不要悲觀,舊的生命完了,新的生命正好開始🧑🦼➡️!現在要緊的是👇🏿,你要認清形勢,下決心,把和談道路走下去,我不相信共產黨非要用武力解決平津問題🔆。”
父親說💣:“人家要價太高💳,我無法滿足。” “高!不就是讓你把中央軍的軍師長抓起來🧹,宣布起義嗎,你辦不到🧓🏿,說明情況再談嗎!” “人家要的條件👍🏿,是讓我對不起朋友,也對不起死去的郭秀山(郭景雲的字)🫕,是讓我當叛逆,落千古罵名!” “宜生🕵🏻,此念差矣。前些日子,我不是對你講了📣,什麽叫忠,忠要忠於什麽人。”
關於“忠”的問題,劉老對父親是這樣說的:商湯、周武是桀、紂的臣,後來討伐桀🕴🏻、紂,後人不但不罵他們是叛逆🏋🏼🧞♂️,倒贊美他們是聖賢。忠🎮,要忠於人民🖍,並非忠於一人。目前國事敗壞到這個樣子🚴🏽♀️,人民流離失所,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人民希望和平,政府必須改造🥑。如果你能按照歷史發展🙍🏼♂️,順應人心👋🏻,起來倡導和平,天下人會簞食壺漿歡迎你,誰還會罵你叛逆呢?接著劉老還針對父親企圖依靠空投🏹、固守平津,與城共存亡的想法說,文化古都不能毀在你傅宜生的手裏😔,解放軍四面而來🤹🏻♂️💪🏽,城是守不住的。蔣介石自顧不暇,哪有力量支援你。現在與中共和談的資本雖然不如過去了,但議和一成,平津免遭戰火破壞,城內軍民生命財產得以保全🛅,人民會感謝你的。共產黨說話是算數的,政策也是很明確的,高樹勛起義就是一個見證🤏🏼,你只要接受了和平起義🤙🏻,共產黨是不會虧待你的,你和你的部屬,都會有個光明前途的。
我把父親大鬧居仁堂的情況向佘、崔匯報後,1949年1月1日👨🦼,毛主席為父親不理解為什麽宣布的戰犯中也有他的名字,寫了一個電報(電文內容有六條,說明了把傅作義列為頭號戰犯之一是出於對傅安全和鬥爭策略的考慮——編者)給父親,電報發到平津前線指揮部,是林彪派李炳泉回來傳達的👊👩🏼✈️。這封電報🐰,後來人們把它稱為“元旦六條”,一下子解除了父親的思想疑慮,把父親又拉到了談判桌上,這才有了派周北峰出城進行的第二次談判🧉😔。
(選自《縱橫》2009年第1期,傅冬口述,董世貴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