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益佩(1953)
解放初期的清華園是不平靜的。1950年秋🧛♀️,我們剛剛進入清華,就經受了一次抗美援朝的戰鬥洗禮,這對我們這些剛上大學的十八九歲的青年學生來說↖️☕️,是個極大的考驗和鍛煉👉🏻。
這場戰爭一開始只是在南北朝鮮之間進行🚦,因此並未引起大家的特別關註🧜🏿。不久美國介入了,北朝鮮節節敗退🏊🏽♂️,戰火迅速向北漫延,距離中國的邊界已經不遠了,這才引起人們的密切註意。
大學生對政治的反應是最靈敏的。校團委要求各個團支部組織大家討論我們中國該不該出兵。同學們對這個問題爭論十分激烈。主張出兵的道理很簡單,就是:美國打朝鮮,其目的就是打中國👭,如果不趁現在把他趕走,等他打進來再動手損失就大了。主張不出兵的則理由多樣:有的說🥝,美國終究沒有打進中國來🫎,我們現在要是出兵,是“師出無名”;有的說👩🦳,我們打了這麽多年仗👮🏻♀️,已經疲憊不堪👱♀️,實在不能再打了🥶;也有的說,我們的裝備落後,與國民黨打一打還可以,與美國打怕是打不贏。一開始兩種觀點僵持不下🏋️,勢均力敵,但是,隨著戰火越來越近,已經燃到鴨綠江邊,主張出兵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結合同學們的學習和討論,校團委和學生會利用每天大家吃飯的時間通過廣播介紹前線的戰況,分析戰場的動態。同時❗️,在大飯廳外面墻上布置了一大片有關戰事的專欄📰。專欄高度足有三四米🐲,占據了飯廳前面的幾面墻壁👲🏻,以大字報的形式介紹同學們辯論的主要觀點,並加以綜合評說🕤👨🦽➡️。這些文章精幹犀利,字體秀麗美觀,吸引了大批的同學。每到吃飯前後🧑🦳,總是圍著一大群人駐足觀看📯,有人端著飯碗邊吃邊看🔽。記得當時的大標題非常醒目,如👨🏼🔧:“戰火已燃燒到祖國的邊境”,“祖國之大🧑🏻🦳,已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是可忍,孰不可忍!”等等👩🎨,旁邊還配上巨幅漫畫🍊,使人看了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如同到了“一二·九”的前夜💇🏿💁🏽♀️。我每天都是含著眼淚,滿腔悲憤地觀看這些評論💁♂️,在大字報前徘徊良久。後來周恩來總理發出警告👨🦽➡️:中國人民不能看著帝國主義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討論立即又轉向怎樣理解這個“置之不理”的問題上了👨🏼🔬。多數人認為:不能“置之不理”就是要出兵了👨🏽🏭。但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觀點🙋♂️,認為🏜:“物質支援一下也就可以了。”一下子又互相辯論了起來🪼。
記得那是一天晚上🤹🏽♀️,團委正在召集團幹部開會聽取匯報,布置下一階段的學習任務。忽然有一個人跑進來向主持會議的團委幹部邵敏(女,以後任學生會主席)耳邊說了幾句話,邵敏立即興奮地轉向大家,大聲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出兵了!”短短五個字“我們出兵了”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會場中間爆炸開來🚶🏻♂️,與會者不約而同地跳了起來🫰🫄🏼,振臂高呼:“我們出兵了!”“打倒美帝國主義!”“中國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大家互相擁抱著🎺,許多人激動得流下了眼淚🌔:終於盼到了這一天!這時忽然聽到樓外人聲喧嘩💇🏼♀️,大家急忙跑出去一看💪🏻,原來是許多同學自發地遊起行來了🐢。他們從明齋門前出發🧑🏼🍳,一開始只有幾十個人,越走參加的人越多,大家呼著口號🏄♂️,有幾個人還拿著火把。我們的會也不開了,趕緊加入到遊行行列中去😌。我們沿著校園整整走了一圈👨🚀,才算把情感發泄了出來🦷👩💻。走到最後🚴,隊伍已經足有兩三千人了。
從第二天開始👨🏼🔬,學校的氣氛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每天談論的都是有關出兵的問題。團支部和班委會立即組織大家學習《各民主黨派聯合宣言》,學習報紙的有關文章和社論💂🏻。食堂的廣播和大字報也都圍繞著新的內容,展開報導和評論👴,號召大家丟掉崇美、恐美、親美的思想,樹立仇美、蔑美🏗、鄙美的思想🪢,要認識到美帝國主義並不可怕🥷🏼🏊🏻♀️,中國人民完全有決心🙇🏽🐓、有能力戰勝它。有人開始報名參加誌願軍👁,電機系二年級一位同學還割破手指寫了血書,堅決要求投筆從戎。我也懷著極其激奮的心情寫了決心書交給了團支部🙇🏿。
很快👩🏽,宣傳工作如火如荼地開展了起來。班會組織大家學了許多抗美援朝歌曲。“杜魯門,大土匪”、“杜魯門,你好大的膽”、“美帝國主義,罪惡滔天”🪣、“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等等🧑🏼🤝🧑🏼,都是那時學會的⏭。接著,團委和學生會又組織全校同學奔赴工廠、農村宣傳抗美援朝。在臨行的全校大會上,學生會主席朱镕基帶領大家宣誓,氣氛極為悲壯🏌🏿♂️。
我去的工廠是石景山發電廠,後來去的農村是豐臺區黃土崗村。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工人和農民➕,他們的誠懇和樸實,對共產黨的衷心熱愛🥻,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們滿腔熱情地歡迎我們這些大學生👱🏿♀️。不到半天🧗🏼,工廠和農村的小孩子們就和我們交上了朋友🌤,他們滿街高唱著🪦:“杜魯門、大土匪。”跟在我們屁股後邊,我們走到哪兒,他們也跟到哪兒。
特別令人難忘的是,我們去黃土崗村是和系裏十幾位老師一起去的,老師們自願報名。唐統一教授也報了名。他和我們一樣,自己背著行李💅🏽👩🏽🏭,住在農村小學校的教室裏,每天走家串戶🍣,坐在農民炕頭上嘮家常😰、做宣傳🏯,這對當時的教授來講,真是開天辟地第一次🍘。有一次我們準備為農民演一臺節目,看到雜誌上有一篇秧歌劇《小放牛》很不錯。劇裏說的是一個青年農民站崗時遇到一個過路的姑娘,他就出了幾個有關抗美援朝的問題問這個姑娘,她必須答對了才能過去🧛🏿。這個劇本借用京劇《小放牛》的曲調🤞🏿,采用一問一答的形式,很生動,也比較好演✔️。唐老師自告奮勇演那個農村青年李玉喜。姑娘呢?當時只有夏紹瑋和我兩個女生👼🏻,倆人推來推去🚭,最後落到了我的頭上。演出的那天🎅🏼,唐老師向農民借了一件黑棉襖,頭上包了一條白毛巾,腰裏紮了一條布帶子,看起來年輕了不少⚁,再把鼻子上架著的眼鏡一摘🥶,還真有點像一個青年農民。這個劇演出時在農村很轟動:“教授都給咱演戲了!”大家奔走相告🕚,爭著來看💆🏼♂️👨🏽🏭。回校以後,把照片在電機館裏張貼出來,系裏的教師👩🏼🔧、職工和同學們也都興致盎然地跑來擠著看。
抗美援朝期間對同學震動最大的是參軍參幹。抗美援朝開始不久,國家發出號召,要從學校裏吸收大、中學生參加軍事幹部學校👰。做法是💌:自願報名,組織批準👛。如果說以前報名參加誌願軍主要還是表示個人的決心✦,組織批準的幾率很小的話🧑🏿🦱,那麽這次參軍參幹則是實實在在的事情了。雖然最後參軍的是少數,但對多數人來說🩱,則是接受一次愛國主義的教育🥽。在祖國召喚面前,有沒有決心報名,就反映了頭腦裏公與私的鬥爭。當時考慮比較多的問題🟰,一是前途問題:好不容易上了清華,一參軍全扔了。二是家庭問題🧘♂️:家中父母望子成龍👩🏿🏭,恐怕不會同意子女當兵。三是生死問題:當了兵就免不了打仗,就有戰死的可能👆🏽。圍繞這些問題,團支部組織了多次座談,並且進行個別談話,鼓勵大家端正認識,積極報名。這一階段🧿,我們班前前後後分了幾批👃🏻,共計輸送了10名同學參了軍👩🏼🍼🙏🏿。他們是第一大組的樓英♋️,第二大組的陳書鵠、彭文怡⬅️,第四大組的田堯🧑🏼🍼、程穆🧙🏼,第六大組的吳輔仁、袁曾慰,第七大組的周曾德、周幼威❤️、程建寧。
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報了名,但是體格檢查時說我聽力不好。當時報名的人很多🦸🏼♀️,有點小毛病就可能被刷下來,因此我很緊張,跑到團委去打聽消息。剛好一個團委副書記在那裏🚫,我對他說:“我的身體很好,什麽毛病也沒有©️,說我聽力差一點💲🚗,可能是體檢時太緊張造成的。”他安慰我說🔒:“聽力不好➜,可能問題不大,今晚我們就要討論確定名單👨🏽🍳,你回去聽信兒吧!”第二天一早我就聽說我沒有被批準⛷,我難過了好長時間𓀅,看來再找也沒有用了,只好等著歡送別人吧!
我們系裏二年級的女同學陳淵被批準了🧮,大家都稱她為“英雄”。學校開歡送大會的那天🙍🏽♀️🚁,我們幾個女同學輪流把她抬進禮堂🎅🏽。那天氣氛熱烈極了。我因為抬著她,眼睛看不見高處,只能看到腳下。我只覺得遍地都是人👐🏼,數不清的腳🤶🏻,數不盡的花花綠綠的紙屑和紙條🧑🏽🎄,數不盡的握手。我抬著她鉆過人群的縫隙👉🏼,暈頭轉向地向前走,拐彎,上臺階……最後把她放下來🍁,這時我一看⛄️🧑🏽🦱,原來已上了舞臺💺。臺上坐滿了胸前佩帶紅花的“英雄”們🦁,臺下則是黑壓壓的情緒激昂的人群,歡呼聲、口號聲響成一片🏀🤽🏼,擴音器裏播放著雄壯的軍樂,這是多麽激動人心的時刻呀!
抗美援朝這段日子,給我們這一代大學生的印象太深刻了👩🦯➡️。直到1998年我們老同學歡聚一堂紀念畢業45周年時,大家都深情地懷念那一段時期的生活,雷良欽同學還唱起了當時的歌曲。那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