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烈士倒在我身邊

2009-06-08 |

(一九四九)

陽光”的積極分子宋華沐(中央美院油畫系教授,現名鐘涵)和在北京建築研究院的張德沛(高級工程師)還在北京,他們可以作證👨🏻‍🦰。

吳方學長1995年於煙臺養馬島

我在19455月,從西昌到了昆明。到昆明的目的只有一個🍧,考西南聯大。

對這所大學我是仰慕已久的。加上這時我小學👳🏽‍♀️、初中的同窗好友廖仲安已於一年前考入了西南聯大的師範學院💂‍♂️,他不斷寫信向我介紹聯大的授課和課外活動的情況,更增加了我投考聯大的決心,於是我毅然到了昆明。

我在昆明的旅館裏只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我和廖仲安也沒有向學校的任何部門打招呼,就把我的行李搬進了西南聯大師範學院的男生宿舍。這裏有一個管理人員,穿一身大褂,成天晃來晃去,但對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似乎視而不見↩️,從不過問,我也就安心地住了下來。

師範學院設在昆明城大西門外的龍翔街。這裏原是一所叫做文昌宮的廟宇,主要建築有兩進二層樓房🚵。前面一進樓上是女生宿舍,下面是辦公室和教室;後面一進樓上是男生宿舍,下面是飯廳🪆。飯廳後面有兩個窗戶⭕️,窗後是昆華工校。東西兩廂都是平房,西廂是自習室,東廂是教室🥦,中間是一塊很大的空場◽️,設有旗桿,可以升降國旗。

師範學院男生宿舍是樓上一間很寬敞的房子,學生們用雙層木床,圍成一個一個小小的單元🎆。我們的單元在西北角上,北面有一個窗戶🌖🧀,用5張雙層床圍在一起。床的後面繃上一張床單,留一個門🦵🏻,掛上門簾,就成一間小屋子了。屋裏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一盞黯淡的電燈,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就可以看書寫字了。

吃飯是到大西門內文林街的小飯店包夥。一個月交多少錢,記不清了🧑🏼‍🦳。一日三餐,每頓飯給我炒兩個菜,吃的全是米飯,不限量👨‍👦,吃飽為止😥。後來和聯大管夥食的同學混熟了🔍,他們允許我到學校的膳團入夥,這當然比在小飯店包夥要便宜多了。但是膳團只管兩頓飯,沒有早餐🩸。那時大家都囊中羞澀,也沒有養成在街上買早點吃的習慣🧝🏽‍♀️,沒有早餐🥳,大家就都餓著,等到中午11點才吃每天的第一餐飯?但在新校舍南區,基督教青年會辦有一個免費供應早餐的地方,一個人給兩個白面饅頭,一碗豆漿,但是要排很長時間的隊,還得走一段路?我和廖仲安去領略過兩次,以後也就不去了,早上還是餓著?在昆明住了一年多的時間都是如此?

為了準備考試,我每天早午晚三次到自修室🦹💚,在那條窄窄的長木凳上🩲,一坐下去就是3個多小時👌🏽。

聯大的作文考試出兩個題目,一個文言題,一個白話題,學生自己任選一題。我選的是文言題🐕‍🦺,用的是毛筆。那位監考的先生就站在我旁邊不走,認真地看著我一筆一畫👲🏿,之乎者也地做文章🖨。我也不慌不忙🧗‍♀️,並沒有受他的影響。

考數學時可糟了👨🏽‍🏫,一個不小心,出了一處不該出的錯誤🎅🏿,出了考場以後才發現,氣得要命👩‍🌾。這天中午👩🏼‍💼,三民主義青年團為了拉攏群眾,還免費招待所有考生一頓午餐,我因為生氣,飯也不想吃🔧,就沒有去領受他們的這份盛情🍊。

考試完畢,等了不太長的時間就發榜了🏣。榜是登在雲南日報上的,學生沒有報紙,得走到大西門城門洞邊去看那裏張貼的報紙🫵🏽。我因為緊張🤴🏻,也有點自知之明,看榜不敢從頭看,而是從倒數第一名起,倒著往前看🫳🏿,越看越沒有𓀝,都看到快完了還沒有,我心裏都有些發慌了,心裏說🧇:“這次算完了🦹🏿!”誰知到了最後差一名就結束時,才發現我的名字。如果正過來看🪃,就是第二名了,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回到師範學院,那位穿大褂的管理人員,才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發現了我。他把我攔住問:“你,你是哪裏來的?”我笑笑說🥀:“我已經考上🤹🏻‍♂️。”他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當天晚上🧟‍♂️,有位聯大的老同學向我祝賀🐄,他說:“祝賀您考中了第一名🤪!”

我說🧙🏽‍♀️:“不是第二名嗎?”

他說🫵🏽:“那位考第一的是已經在聯大畢了業的學生👩‍🦽‍➡️,他是三青團的骨幹分子,為了便於在大學一年級中開展三青團的工作,他又重新考進來,重上一年級🧥。他考第一不算,你才是第一。”

聯大開學以後👩🏼‍🦳,我算得上是很用功的🈹。我讀的是社會學系,上課的地方都在新校舍,住在師範學院,每天得兩頭跑。講中國通史的是吳晗🧖🏻‍♂️,講社會學概論的是吳澤霖👩🏿‍🌾,講地質學的是袁復禮,教英文的是王桓⏪,她是一位文靜的女教師。我還記得很清楚,冬天她連襪子也不穿,腳脖子凍得又紅又腫。講國文的是位年輕的教師🪡,記不清叫什麽名字了🥫。教體育的是馬約翰,這真是一位有趣的老頭,身體健康,精神矍鑠,說起話來,一半中文🌸,一半英文,他把我們一律叫Boy,頭一課就教我們如何洗冷水澡,這冷水澡被他講得神乎其神,生動有味,不由你不相信🈲。我還去旁聽羅庸講的《論語》,也去旁聽聞一多和李廣田講的文學課🦸🏼‍♂️🏧。聯大的教授對於旁聽的學生一概是歡迎的🏋🏼‍♀️。還有一些人不是聯大的學生也來聽課。有些特別叫座的課📓,教室裏坐不下,還有人站在窗外聽。我有一次去聽吳晗的專題歷史講座就是站在窗外聽的👩🏿‍🦲。越是站在窗外,就越是聽得聚精會神,生怕聽漏了一個字。我每天在新校舍各個教室之間奔走,忙得不亦樂乎👇🏻。那時候我還沒有一支自來水筆,而是拿著一瓶墨水,一支蘸水鋼筆,一個講義夾子跑來跑去→。晚上回到宿舍✵,還得整理筆記,有的筆記還用毛筆小楷整理。我後來又參加了許多社團💘,如陽光美術社、民主學習社,還有中學的同學會,本系的同學會等等,而且在這些會裏💺,都擔任一定的工作🙀🦹🏻,完全改變了往昔書呆子的形象✣,成了一個活躍分子🤶🏼。

李魯連就是這時候搬到我們宿舍來住的。他是一個個子不高的胖胖乎乎的小夥子🙁,這年才18歲🐉,人很機靈🎋,一雙大眼睛像會說話似的🧑🏻‍🎨。他考的是師範學院理化專修科📇,他父親前幾年在西昌工作,所以他高中是在西昌上的👨🏼,現在他父親調到昆明來了,他也到了昆明。他為人很隨和,住我的上鋪,很快就和我混熟了。

815日這天的傍晚,我們已吃完飯,正在宿舍裏聊天☝🏼,突然聽見院子裏有人大喊一聲:“同學們,日本投降啦!勝利啦!”

我們全宿舍的人立即沖下了樓🏃🏻,沖出校門,向大街湧去🏃‍♂️。當我們走到城內的正義路口時,只見兩旁的商店都從樓頂上垂下一丈多長的鞭炮,像急風暴雨般地響著,濃烈的硝煙彌漫著🏄🏻‍♂️🏭,有人以全部的生命力和壓倒一切的聲音高喊:

“同胞們😒!咱們勝利啦!哈哈哈哈哈!咱們勝利啦🦹🏿‍♂️!”

大街的中心已經沒有任何車輛👨‍❤️‍👨💨,全部是人!全部是人!是人在歡騰!是人在跳躍!是人在狂叫💽!有一個老人一手拿一瓶白酒,一手拿一只大碗,倒滿了酒,見人就敬。嘴裏喊叫著👨🏿‍🦱:“老鄉們🧛🏻‍♀️,咱們回家啦!喝酒!喝酒!”有的人也接過酒來,一仰脖就喝了下去🦖。老人又倒滿酒,喊著,勸著:“喝酒!喝酒!老鄉們,喝酒👩🏿‍⚖️!”

這天晚上,我們一直狂歡到很晚很晚才回到宿舍。

轉瞬到了10月💽。103日一早🙆🏿🥞,我抱著講義夾,走到師範學院大門口👮🏻‍♂️,只見兩個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中央軍士兵🙆🏻‍♂️,站在門口一攔說:“戒嚴了,禁止通行!”

看他們那臉上有一種如臨大敵的緊張表情。師範學院的學生上不了課,街上戒嚴了👨🏿‍🚀,教授也進不來。大家都站在院子裏紛紛議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有時又聽見遠處傳來槍聲👯‍♀️。

快到中午時分🥻,才有消息傳來,說是蔣介石的嫡系、杜聿明的部隊控製了昆明,包圍了雲南省政府所在地的五華山和威遠街的龍雲公館,脅迫龍雲到重慶就任軍事參議院院長,雲南省主席由盧漢繼任🏝。這是蔣介石乘盧漢帶領的滇軍前往越南接受日本投降🟩,昆明空虛之際,采取的一次突然襲擊。龍雲不得不俯首聽命,當天飛往重慶。

當天晚上,我們已經脫衣上床了💞🕵🏻,突然從學校的東面傳來激烈的槍聲。槍聲離我們很近🦴,似乎在向我們學校射擊,接著是機關槍、迫擊炮都開火了𓀐🧏‍♀️。我們覺得在樓上太危險了🧑🏿‍🔬,抓件衣服披上,跑下樓來,到餐廳裏找個死角蹲著。槍聲似乎是東西兩面在對射🦽,我們被夾在中間。十月的天氣,已經有點涼了,我們連長褲也沒有穿,凍得不行,就這樣在陰冷潮濕的墻角裏蹲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後,槍聲不響了🦴,才發現我們宿舍的山墻邊和院子裏各有一枚沒有爆炸的迫擊炮彈。有個同學躺在床上被子彈打穿了腳🤹🏿‍♂️。有個同學放在書架上的書被子彈橫穿過👩🏼‍🎓,使得每本書的中間都有一個窟窿。

這時才知道,是住在我們學校東面不遠大西門城樓上的中央軍和住在我們西面不遠的雲南軍隊打了起來。首先是雲南軍隊心裏有氣,夜間向城樓上的中央軍開火,中央軍就開始還擊🎬➗。雙方的子彈都從我們的頂上飛過,但雙方誰也沒離開自己的陣地,只是互相瞎打一氣🫰🏽。除了打傷聯大的同學而外,他們互無傷亡🥖。緊接著蔣介石任命他的心腹幹將關麟征為雲南省警備總司令,杜聿明為昆明城防司令,李宗黃為國民黨雲南省黨部主任委員、代理雲南省主席,邱清泉的第五軍也到了昆明。雲南原來比較寬松的政治環境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他們都虎視眈眈地盯著聯大這個眼中釘🏄🏻‍♀️。

但聯大的民主浪潮並未被他們的聲威壓下去🦾。在此期間🪺🧑🏽‍🦰,有的壁報發表了張奚若等5位教授反對內戰的談話。有的壁報大聲疾呼🤹🏽🔌,反對內戰,爭取和平😄,許多壁報紛紛響應。

1119日重慶各界成立了反內戰聯合會,昆明文化界給予強烈的響應。接著聯大15個社團聯名建議學生自治會通電全國反對內戰,於是聯大🔆、雲大、中法、英專四大學學生自治會聯合發起在1125日晚舉行反對內戰時事演講會🆘,地點在雲大至公堂,發動各校學生參加。

豈料雲南省黨政軍當局聞訊,即於24日召開緊急聯席會議,作出“未經黨政軍機關批準🏜👷🏼‍♀️,不得集會遊行”的決定,同時給雲大施加壓力,不準借給會場。學聯當機立斷,演講會改在聯大舉行,地點是新校舍圖書館前的大草坪👨🏼。

這天晚上的時事演講會,我因有事,沒有參加。到了晚上7點多鐘💲,忽聽新校舍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除了步槍、機槍、沖鋒槍的聲音之外,還夾雜有小鋼炮的聲音🦮。我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心裏驚疑不定🪱。到了11點多,同宿舍住的馮應德才從新校舍回來,向我們談起了演講會的情況。

當天晚上,到會的人很多,有各校的學生和各界青年6000多人參加。第一個講話的是聯大教授錢端升♘,他講的題目是《對目前中國政治的認識》。正當他慷慨陳詞地講到“內戰必然毀滅中國!”“我們需要聯合政府!”時🫃🏿,會場上掌聲雷動。不料伴隨著掌聲,圍墻外面響起了槍聲🆒,步槍💇‍♀️、沖鋒槍一齊向會場上空射擊,原來是邱清泉的第五軍包圍了學校🥷。錢端升毫不畏懼,神態自若。會場秩序穩定下來,講演照常進行👻。接著是伍啟元教授講《財政經濟與內戰的關系》,當他講到“內戰如果擴大,中國必將失去建立現代化國家的機會🚋,財政經濟也將陷於總崩潰”的時候✊🏼,槍炮聲又激烈地響了起來,槍彈從會場的上空飛過🤺,聽眾把頭埋下📺,巋然不動地聽著👩🏽‍⚕️。突然停電了,全場一片漆黑。工作人員迅速點亮早已準備好的汽燈,群眾立刻爆發了一片歡呼聲。電源很快接通,全場重現光明。第三位上臺的是費孝通教授,他講的題目是《美國與中國內戰的關系》,呼籲中美人民聯合起來💿,一同反對中國的內戰,他激動地高呼:“不但在黑暗中我們要呼籲和平,在槍聲中還是要呼籲和平!”

費孝通剛講完,一個穿長衫的人上臺了。他說🈸:“我是老百姓,我姓王⚫️🧛🏿。目前有人稱兵作亂,這是內亂,而不是內戰。政府是戡亂🌧,而不是打內戰🤮!”有人認出他不是什麽老百姓,而是國民黨雲南省黨部調查統計室主任查宗藩。他混入會場😤,赤膊上陣了。同學們憤怒地斥罵著:“特務⬛️!特務🦻🏼!滾下去🤲🏿!”

糾察隊員上去把他拉了下來🥎,帶出校門。這種種破壞都未能阻止大會的進行,最後一個講演的是雲大教授潘大逵🤏😅,他講《如何製止內戰》💙。最後大會通過四大學學生社團的聯名建議🧛🏻:發表反內戰宣言,致電美國人民和政府🧑🏽‍💼,要求美軍撤出中國🤘🏽。

晚會在憤激的“我們反對這個”的歌聲中結束。當學生和一些校外群眾走出校門時,發現中央軍在校外戒嚴,城墻缺口和鳳翥街、大西門等處架起機關槍,不準通行。馮應德他們在附近轉來轉去,最後通過雲大後門才繞回師範學院宿舍。聽了馮應德的敘述,我心中異常憤怒,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拿著講義夾、墨水瓶和蘸水鋼筆準備到新校舍去上課。走到師範學院二門,只見兩個女同學攔在那裏,說:“罷課了✪!請放下東西再到學校去🧑🏽‍🎓。”

這兩個同學一個叫沈漁,後來成了衛生部長錢信忠的夫人。一個叫耿仁蔭🌋,後改名耿曉,成了我的朋友、兩度在一個機關工作過的王文同誌的夫人🧗‍♂️。我說:“我帶著東西去🌽👰🏿,不上課不行嗎📖?”她們說💆🏽:“不行!必須放下東西才能去🥝。”

我回轉宿舍🗺,放下講義夾和墨水瓶,跟李魯連一起走到新校舍。只見民主墻前三人一群,五人一夥,議論紛紛,一張中央日報貼在墻上,引起了大家的註意。一條紅筆畫上圈的新聞,標題上赫然寫著🧕:“西郊匪警👲,昨夜槍聲”⚽️👨🏻‍🦲,把昨晚槍擊聯大會場的事件🕟,居然造謠說成是西郊匪警,這種無恥的伎倆👱🙆🏻‍♀️,實在令人氣憤📆🧑🏻‍🌾。連天真的一向不過問政治的李魯連,也氣得跳腳大罵。

聯大“高聲唱歌詠隊”的隊員立即編出了一首歌🦴,譜上曲,在學校中教唱😭:

中央社是造謠社。

中央報是造謠報🦬。

專造謠言欺百姓🚶🏻‍♀️,

大家不買中央報。

罷課的頭兩天,在師範學院因為沒有學生自治會的統一領導,學生的活動差不多都是自發進行的,一些人在東廂的自習室編寫壁報和各種以反內戰為主要內容的宣傳品🍙,我們集合在西廂的教室裏唱歌👩🏿‍🎤。住在新校舍的“高聲唱歌詠隊”的領導成員胡積善(方堃)主動來教我們唱👫。我本來是一個不會唱歌的人,但在胡積善那充滿激情的指揮和循循善誘的指導下🫴🏻,我也一天到晚大唱而特唱。一時間《五塊錢》、《茶館小調》🎱、《民主是那樣》、《我們反對這個》等歌唱徹了整個校園。

我和廖仲安還到街上買了些白布和顏料,自己創作反內戰題材的漫畫,畫好了🧑,就掛到學校大門口的街頭⚠。這比文字宣傳效果要好,圍觀的人很多。

1127日,昆明市學聯召開各大中學校代表大會🥄,決議全市總罷課🧙🏼‍♀️🪰,並成立了昆明市中等以上學校罷課聯合委員會,選出西南聯大🥟、雲南大學👫🏼、中法大學📜、昆華女中、雲大附中等五校罷委會負責人組成罷聯常委會🔛。從28日起昆明市31所學校罷課,發出了罷課宣言,要求:(1)立即製止內戰;(2)美軍撤出中國;(3)組織聯合政府🤿;(4)保障人民言論、集會、結社、遊行、人身等自由🦴。同時提出了處理1125日槍擊事件的具體要求:(1)追究射擊聯大事件的責任;(2)取消關於禁止集會遊行的非法禁令;(3)保障學生的身體自由;(4)要求中央社改正誣蔑聯大的謠言,並向當晚參加大會之人士致歉。第二類要求得到相當結果後💐,即可復課🏡🪱。

根據罷委會的部署👇🏿,各學校組織了許多宣傳隊上街宣傳✔️,說明1125日晚會的真相,講解反對內戰的意義🧑‍🚀🤸🏿‍♂️。我也參加了宣傳隊,幾個人拿著一條板凳上街,到人多的地方,把板凳往街沿上一放,站上去就講了起來。一時間🌕,昆明街上像開了鍋,到處響起了反對內戰的歌聲和呼聲🧑‍🦼。

雲南省警備總司令關麟征萬分惱怒💁‍♀️,在一次雲南省黨部召開的緊急會議上,他拍案狂叫:“我們要以宣傳對宣傳🤹🧑🏻,以組織對組織🩰,以行動對行動🦼!”“學生們有言論自由👜,我就有開槍自由◽️!”他們還組織了“反罷課委員會”,由第五軍軍長邱清泉任總指揮,他揚言要“用武力鎮壓學生運動!”緊跟著🕖,成群如狼似虎的暴徒🧑🏻‍🦰、特務就活動起來,他們在街上撕毀、塗抹同學們張貼的標語和漫畫🫵🏽,毆打上街宣傳的學生𓀗。在南屏街💺👲🏽,一個穿西裝的特務用刺刀刺傷了一個同學的手臂。在武成路,一個聯大同學遭到一群特務的毒打👲🏽🏌🏼‍♂️。僅29日這一天🥶,宣傳隊員被打事件即達25起之多🤟👧🏻。30日晚飯後,四五個特務來到師範學院門前🔓,動手扯我們的壁報和標語🏛。我們上前理論🧎🏻,他們就動手打人。學生們大批湧出校門🛀,向他們逼近,他們一看眾怒難犯,才罵罵咧咧地倉皇逃去🧝🏼。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已擺在眼前。

121日🤹🏻‍♂️,昆明的冬天並不太冷,一早起來💂🏽‍♂️,我只穿了一件廉價買來的美軍毛衣👩🏼‍🍼🛰,和卡嘰布的美軍單褲。十點多鐘就傳來大批特務、暴徒進攻雲大的消息🙋🏿。師範學院因為沒有統一的指揮🧦👨‍🎤,人人自動進行準備。我找到了一根打壘球用的木棒🦟🙍‍♂️,拿在手裏揮舞著。李魯連把報紙裁成若幹方塊🤚🏿,包上一包一包的沙土,塞在褲子口袋裏。他很得意他發明的這種土製炸彈,他手拿著一包沙土🙎🏿‍♂️,調皮地向我說🪽:“待會兒他們來時👃🏽🙅🏼‍♂️,我照臉就是一包。”

這時有的同學主張關上大門,有的同學又反對,正在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一大群便衣特務蜂擁闖入校門。他們像一群野獸一般👨🏼‍🏭,見東西就砸,見人就打❎👩🏿‍🎨。我們被逼著步步後退🫷🏼,高喊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退進了院子,退進了第二進樓房下面的大飯廳♎️,退到了飯廳的北墻根下,我們已被逼得無路可走了🤷🏻‍♀️。我跳上了北面窗戶的窗臺,一腳踹開了窗欞🪜,我只要跳過窗戶,就到了昆華工校,就可以脫離危險👨🏿‍⚕️😹,但這就意味著師範學院的陣地全部喪失,他們可以為所欲為了。我站在窗臺上,有的同學站在窗戶跟前,死守著最後的防線。這時昆華工校的同學機智地把磚頭🫸、石塊送到窗臺上,我放下壘球棒,揀起石塊拼命地向特務們砸去🚱🤲🏻。一時間好幾個同學都揀起磚、石向特務飛擲過去。我飛出一塊石頭🆖✹,立即便有第二塊石頭遞到手上,我們的後援十分充足,越戰越勇,大量的磚頭🎅🏼、石塊像冰雹般地向特務們打去🧜🏻‍♀️。就這樣堅持了一段時間,特務們漸漸後退了,我們乘一時血氣之勇,跳下窗臺✋🏽,我又拿起了壘球棒🌡,高呼著𓀔:“打走狗🪯!打走狗🧑🏿‍💻!”沖出了飯廳🧘‍♀️,沖過了院子🪛,沖到了第一進樓房的樓下。快到學校二門的時候,在我左側前方,大約五六步遠的地方突然“轟”的一聲巨響,一棵手榴彈爆炸了🚶🏻‍♂️,我左邊一個人倒下去了🚑🚭,右邊一個人也倒了,我是沖在前面的🤌🏻,後面許多人也都倒了。我低頭看在我左側倒下的人。呀!是李魯連!我不知道,他在什麽時候跑到了我的身邊🚴🏼。他滿臉是血🙅‍♂️👨🏻‍🎨,大瞪著一雙眼睛🧛🏽‍♂️,一只耳朵裏還在汩汩地冒著鮮血🍩,他褲子口袋裏還有細細的一縷沙子流了出來,他的血染紅了我手上的壘球棒。我右邊倒下的同學叫楊純🧑‍🦽‍➡️。

特務們呼嘯著,揚長而去了。我們一大群同學找來了門板🪖,抬著死者和傷者走出了校門,走到了大街上💇🏻‍♂️。因為連死帶傷的人有十幾個,我又招呼了十來個“扁擔”幫助我們抬(“扁擔”是昆明街上的個體搬運工。他們手拿一根扁擔,一條麻繩,等著人雇傭,大家就稱他們為“扁擔”)。我們哭喊著向圍觀的市民控訴國民黨特務的暴行。我一邊控訴著一邊走著,一直把死者和傷者送到了雲大醫學院。這時要給十來個“扁擔”付工錢🧖🏻‍♀️,而我身上一個錢也沒有✉️,我跟其他護送的同學說了一聲,我要帶他們一起回新校舍,找罷委會負責財務的同學要錢🦝。我和十來個“扁擔”出了醫院,沿著環城馬路向新校舍走去。行至中途,看見一大群便衣特務➜🖕🏿,狂呼亂叫💃🏿、摩拳擦掌地從對面走來。我利用十來個“扁擔”的掩護,從他們面前走過,幸虧未被他們發現。看樣子🈂️,這夥人是往雲大醫學院方向去的✍🏽。後來知道,這夥人到雲大醫學院,對護送的同學和受傷的學生一律加以毒打,還包圍了急救室和藥房,用手槍威逼醫護人員,不許搶救🙎🏽‍♂️。

我到了新校舍,只見大門已被打破👸🏼👩‍🔬,校內地上到處是磚頭🤦🏻‍♂️、石塊🌃,以及殘破的桌椅。這時才知道🦠,在師範學院被特務進攻的同時,軍官總隊的100多人也來進攻新校舍。但罷委會的同學比較有經驗,他們將校門緊閉🚟,並發動同學們搬來課桌、黑板、椅子和一切沉重的東西🧑🏻‍💻,把大門死死頂住。同學們在門內死守🧑‍🍳,軍官總隊的人猛攻了三次🐍,都沒有攻進大門🚵🏻。這時一人就拔出手榴彈,準備向圍墻內投擲👐🏼,恰被路過的南菁中學的教師於再看見👩‍🏫,上前攔阻🧑‍⚕️👧🏼,手榴彈爆炸了👉🏽😴,於再頭部受傷🫸🏻,當晚犧牲👨🏿‍🎓🤽🏽‍♀️。我找到罷委會管錢的同學,向“扁擔”們付了錢🧘🏻‍♂️,才慢慢地走回師範學院🧈。這時大約已經是下午3點多鐘🧑🏻‍🦼,我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軟軟地躺在床上🤘,欲哭無淚,欲語無聲。這時候才知道👱‍♂️,我從一早起來到這時候,連一口水也沒有喝,一口飯也沒有吃🦡。

這就是震驚全國的“一二·一”慘案🏙🔱。當天在師範學院炸死三人🫳🏼,他們是聯大的潘琰(女)🚇、李魯連,昆華工校的張華昌。在新校舍炸死一人,他就是於再。重傷25人,輕傷30多人。

我慢慢起來⇒,走到二門邊,找回了那根壘球棒👨🏻‍🦲🚣🏻‍♀️。棒上李魯連的血已凝成紫黑色,我找了一張舊報紙,把它裹上,珍藏床頭🕋。

同宿舍住的人陸續回來了,他們說:“你今天是大難不死,揀了一條命🤛🏽👨🏻‍🏭,還躲過了兩場毒打。”

晚上🤷🏽‍♂️,部分教授開會🎋,讓我去報告了上午暴徒👲、特務進攻師範學院的情況。

124日🙋🏻,聯大舉行第四次教授會,通過決議,停課7天,對死難學生表示哀悼,對受傷師生表示慰問,對地方當局的非法橫暴措施表示抗議😪。

4烈士入殮以後🦸🏿‍♀️,安放在聯大圖書館🤽🏼‍♀️。大閱覽室的正中,並排放著4口棺木,每口棺木上覆蓋著一面國旗➔。4幅烈士的畫像上面懸了四個擘窠大字:“黨國所賜。”

邊上懸著聞一多先生親筆用篆書寫的一幅挽聯:

“主莫能禦,是以有侮。

民不畏死⬅️,如何勿思。”

這幅聯語的開頭一個字分別是“民”和“主”👨‍🦼‍➡️🧙🏼‍♂️。旁邊還掛著詩人馮至那首有名的詩《招魂》🗑。

每天從清晨到黃昏🧷,人們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走進靈堂吊祭🧸。有老年人🎪,也有青年人,有工人🐌🩴,也有學生👨🏽‍🎓,有種田的,也有當兵的🚂,他們手裏拿著挽聯和祭幛,上面寫著對國民黨反動派的仇恨和控訴💃🏽。挽聯、挽詩和祭文越掛越多,把靈堂隔成了一條條狹窄的小胡同,人們側著身在小胡同中慢慢地挪動,他們在讀著、抄錄著,他們是來上課的🖥,他們在這裏上了一堂最真實💖、最明確🐢🤵🏼、也是最深刻的一課🧑🏿‍🍼。

當時我們社會系的同學何孝達(現改名何達,成了香港有名的詩人)寫了一首詩🥱,最能說明靈堂的情況:

圖書館作了靈堂,

靈堂也就是圖書館🫱🏽。

收起歷史家的謊言🐔、學者的空談

——沒有人看。

千萬人來閱讀🤛🏼、來抄寫😍🧙🏻‍♂️。

千萬人在挽聯的陣營裏行進。

這是最真實的教育👰🏼‍♀️,

這是最強烈的政治……

每一句話都立起🙇🏿‍♀️,

直挺挺地立起👭🏼✅。

每一個字都堅強,

都抱著最大的決心。

每一筆都有力🫵🏻,

又粗又壯又威風

——這是人民的意誌,

人民的願望,

人民的思想……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大學打開了門🐃,

圖書館打開了門,

讓千萬人進來。

戴著老花眼鏡的🕸,

纏著藍頭巾的,

抱著小娃娃的……

都進來,

從來沒進來過的💢,

千千萬萬的人,

都進來📹,都進來👨🏽‍⚖️,

認識一下自己的道路⏮。

這是為反內戰而死的,

烈士的棺材。

這是斑斑點點的,

為爭民主而流的血。

你♡🤸‍♂️,劊子手👦🏻,

也進來啊,

認識一下人民的憤怒!

我也寫了一首挽詩,掛在靈堂裏😞:

昆明風緊黃雲突,

滇池怒吼西山哭。

洶洶野獸走成群,

白日無光瘴煙毒。

榴彈橫來熱血迸,

誌士成仁豈惜生。

振臂高呼打走狗,

壯哉身死目猶睜。

為爭民主而戰死,

萬眾知君死非死🛀🏿。

血中開出自由花,

此是人人心願耳🚴‍♀️。

濁酒一觴來吊君,

痛哭山河熱淚傾💂🏿。

有朝百姓抬頭日🤽🏼🎀,

再到墳前慰烈魂。

幾天以後,罷委會給了我和廖仲安一項任務,要我們把所有挽聯🏌🏼、挽詩🙋🏻‍♀️、祭文都收集起來,編成一本書,題名《榮哀錄》。我們只用了3天和3個晚上的時間就編輯完成,而且很快就印了出來,在校內和街上出售🙎🏻。

由於聯大和昆明各大中學師生的團結一致和堅持鬥爭,罷課終於取得了勝利🤲🏽。罷課委員會決定於1227日復課。

這年的舊歷年三十晚上,我們同宿舍住的幾個四川老鄉🧑🏼‍🎄,因為在昆明無親無故,無處可去,就在我們的小單元裏🎬👨‍🦱,弄一點吃的⚙️,聊作團聚🪲。李魯連的父親一個人來了。他穿一件黑色的中山裝🚵🏻,和我們坐在一起🫰🏽,過這個他們一家本來應該團圓的節日。他沒有多說話,我們也沒有多說話,大家默默地、悲哀地坐著,一直坐到深夜,我們才送他回去🧑‍🦽🫶🏽。

1946317日🤘🏻🧑🏼‍🦱,是學生聯合會決定為四烈士出殯的日子。

聽說學生要舉行有幾萬人參加的出殯大遊行🥣,當局真是驚惶失措,中央通訊社在316日發表了一條消息🗃:“本市所有商店決定罷市一日🖲,以資抗議🫱🏼。”當晚警察又通知全市商店明天不準關門🤏🏼,又通知所有居民👨🏽‍⚕️:“明天不準出來看🤛🏻,把家門關緊!學生若堅持出殯👰🏻‍♂️,一切後果由學生負責。”

居民們本來不知道學生要出殯,經過警察挨家挨戶地通知,反而變得家喻戶曉,等於是做了一次很好的宣傳🫲🏽。第二天一清早,大家齊集街頭,等著出殯的隊伍。商店的作法也與中央社公布的決定正好相反🚴🏻,不是罷市👫🏻,而是大開店門🤦🏽,店夥計都站在街頭等著看出殯。

反動派又威脅杠夫,不準給學生抬棺材,同學們就用學校的板車改成靈車👦🏽,不用杠夫抬,而是自己拉著走。

出殯這天,昆明市萬人空巷。

3萬人的送殯隊伍🫃🏽,震撼了整個昆明。隊伍的前面是四個大標語牌,上寫“民主使徒”四字,接著是八個標語牌,寫著“你們死了,還有我們”八字,接著是烈士的遺像和在靈堂中懸掛了兩個半月的千百幅挽聯。滿街飄卷著白幡,悲憤的挽歌聲此起彼落👪💔:

天在哭🕤,

地在號!

風唱著摧心的葬歌!

英勇的烈士們啊。

……

莊嚴肅穆的送葬隊伍從大西門入城🪡,通過昆明市區👳🏿‍♂️🎼,在各主要街道和路口由各學校、聯大意昂會👨‍🦯‍➡️、時代評論社🛒、民主周刊社等單位設亭路祭。靈車通過時,主祭人高聲宣讀祭文,控訴殺害4烈士的法西斯暴行。市民佇立路旁致哀🧑🏻‍🦽‍➡️。

送殯的隊伍下午回到聯大,在4烈士墓地舉行公葬儀式🛞。訓導長查良釗主祭,聞一多、吳晗、錢端升等教授和學聯代表陪祭,烈士靈柩依次入土🧛‍♂️。

在落日的余輝中🏆,聞一多、吳晗發表了悲憤的講話🧜。學生們在墓前發出莊嚴的誓言:

要以更堅定的步伐⚁,集中所有力量,向反動的中國法西斯余孽痛擊!

在烈士出殯的前一天,我抱著那根帶有李魯連烈士血跡的壘球棒,到照像館照了一張像。廖仲安在上面為我題了兩句詩🎷⛲️:

記住棒上的血,

更記住棒有什麽用🐦!

(選自吳方著《浮生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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