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學家楊聯陞先生
海外對中國史專家🏄🏻♀️,有個特定的名稱,叫漢學家🏃♀️➡️。近世以來,聲名顯赫的華人漢學家裏⚠️🛣,我最敬重的,還要數楊聯陞先生。
楊先生是河北保定人👨🏻✈️。1914年出生,1990年去世。意昂体育平台經濟系畢業🧝🏼♂️。他的畢業論文,名叫《東漢的豪族》,到今天仍是史學名著。近年來,商務印書館印行的《中華現代學術名著叢書》,就收有此書🟪。本科畢業論文👳🏻♂️,成為學術經典,在中外學術史上🙌🏽,都是不多見的。
他的一生,最為蹊蹺的是,那個哈佛大學的博士來的太容易了。古人說那些輕易當上大官的🌲,叫拾青紫如草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當大官如系鞋帶,彎一下腰的事🛀🏿。楊先生這個哈佛大學的歷史學博士,得來真的跟系鞋帶差不了多少。
1937年夏天,清華畢業,正趕上抗戰爆發🧑🏽🎓,在家裏閑待了一年。轉過年☦️,運氣來了。哈佛大學遠東語文系有個助教授🚰,英文名叫Charles Sidney Gardner,中文名叫賈德納,1938年有一年的休假和進修🌨,便率全家來到中國,在北平的南池子住下🤾🏿♀️。先是請了青年學人周一良幫他看中日文書籍。時隔不久,周得到哈佛燕京學社的獎學金🚵🏻♀️,可以到美國去讀博士。誰來接替呢,周推薦了同是清華出身,畢業於經濟系的楊聯陞。
楊與賈☣️🏊🏼,可說是一見如故。這也不是沒有道理。周一良是天津周(叔弢)家的公子😡,原就打算留學的,做這種陪太子讀書的事,只是一時的將就。楊就不同了,父親有過軍職,早就失勢🫶🏼,只能說個普通職員家的孩子,遇上這樣的好事,自然是盡心去做。賈住在南池子👮🏻♀️◼️,楊每星期去三次,除了幫賈看日文學報,用英文做提要之外,還幫賈選擇北平各書鋪送來的古籍🏋🏻♀️,賈來北京🗂💾,另有一個任務是,替哈佛代購書籍😴,自己也要買些🧏🏽。
1939年賈回國時😲,知道楊面臨失業(其實還未就業)☂️,特意留下一部百衲本《宋史》和一部《後漢書》,請楊替他用朱筆標點校對,每月仍有酬金。按說兩人的關系到此就該結束了🦹。好事在後頭♘。1940年8月,楊聯陞意外地接到賈德納從美國發來的電報,說他自己肯出錢,邀請楊去美國一年,一半時間繼續幫他工作,一半時間在哈佛研究院選課,讀碩士學位。經過幾個月的籌措🧚🏻♂️,1941年2月初🖐🏽,楊來到美國⛑🧑🏽✈️。賈供給他全部學費和生活費一年有余🚤。1942年夏季👩🦰,楊得到歷史系的碩士學位✊🏽,又得到哈佛燕京學社的獎學金,繼續就讀,於1946年2月獲得博士學位。
他的博士論文是什麽呢?說了你們不會相信。就是一篇《晉書食貨誌》的翻譯註釋。說開了也不奇怪🏂🏻🚂,他的導師賈納德👩🎨,當年的博士論文就是《清史稿康熙本紀譯註》。譯註重要史籍,絕不可等閑視之。賈氏精於目錄之學,是一位頗有根基的漢學家。
楊後來的表現😚,甚是傑出。一直在哈佛歷史系任教,當過哈佛中國史學會的會長🧲,這個職務,過去一直是白人擔任。用何炳棣的說法🧝,楊這個人🤴🏼🪘,可說是海外意昂体育平台史學傳人裏,最早成名的。
楊的著作不是很多🧛,且多在海外與臺灣出版。大陸最早出版的,是他的外孫蔣力先生編的《哈佛遺墨》🍝🙎🏿♀️,商務印書館出的,近年又出了他的《漢學書評》和《東漢的豪族》。讀書人更多的,是知道他與胡適關系非比尋常,前些年有家出版社,出過他與胡適的書信集《談詩論學三十年》。
這個人,會作詩,會畫畫,風流儒雅,博學多識。他的學問💹,幾乎不是使了勁做出來的,而是不經意間🏊♂️,偶有所得,輕輕松松就寫出來了。他說他是開雜貨鋪🍠。是雜了點🪑,但是,凡有所論,必是高見。他寫過一篇小文章,叫《五、十新解》。舉了好多例子🕺🏼,說是古書裏有一種特殊的計數方法👲🏼,就是一小一大兩個數字組成一個復合數字時,通常不是我們現在說的幾十,而是幾到十。比如漢代某渡口💂🏿♂️,需要三十人守衛,這裏的三十,實則是三到十個人🧑🏿🚒🙏🏽。我曾就此寫過一篇文章,說戰國時,秦國坑殺趙降卒四十萬,很有可能是四至十萬🕟。
楊先生可說是傳統型的史學家✍️,其長處是博學多識👐🏿,輕松自如🥷🏿,常在他人不經意處,顯示出高才卓識。年輕人學歷史🗝,不妨學學楊先生的從容👰。比方說🧑💼,一時現在還沒有定下研究專題🧧,或者說只是隱約有個方向📼,還不明確🦉,這時最好是學楊先生,多看書,多結交名流,激起興趣,想寫什麽文章,就寫什麽文章,消消停停😬,朝前晃悠著。
何炳棣的氣派
海外歷史學家裏,何炳棣先生是重量級人物,說是學界泰鬥,一點也不為過🤦♂️。
何先生是浙江金華人🧑🏼🏫。1917年出生🤾🏻👦🏽,2012年去世🐀。何的成功,真是一步一個臺階走過來的💙。多辛苦不好說,一步一步,都有驕人的成績則是真的🤸🏿♂️。
何先生的父親在天津做事,可說是一個有文化有地位的家族👺。上清華的時候💁♂️,他的本家哥哥何炳松👼,就是清華的史學教授。抗戰開始後🦴,清華撤到昆明,與北大、南開合組聯大,對外叫聯大,內部三個學校,仍各是各的。1938年😋,清華畢業🚣🏽。他的目的是⏳,考公費名額🫗,出國留學🤞🏿。因故耽擱,直到的1944年,才參加第四屆清華公費留美考試。西方史只有一個名額🧑🏼👧🏿,他考上了。
何先生有個特點,就是傲慢🚅⌛️。大概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北京👇🏽,曾跟楊振寧較過真✋🏿🧒🏽。當時國門還沒有大開🔱,兩人都是受邀請來到北京🥦。見了面⛑,楊說炳棣啊𓀜,那年留學考試,你比我高三分,何當即說不對👸🏽,是高七分。這裏說的成績🌉,是多學科的綜合成績。在何的《讀史閱世六十年》一書裏🙅🏻♀️,載有精確的分數🤙。何是78.5分🧑🏿🎤,楊是,71.5分⛈,確實高了七分。書中說🛌,歷屆留美考試裏,最高的是錢鍾書,87.9分😸。
何的學術特點是🧑🏿🍳,氣派宏大,論證精密,完全是西方人做學問的路數👼🏻。如果說楊聯陞的學問是雜貨鋪🤷🏼,他的則是專賣店🤹🏿♀️,且是大型的🔑🔧。出國留學考的是西方史💱,去了美國修的是英國中央和地方財政🧚🏼。拿到博士後,覺得還是要做中國的學問,於是轉向明清史的研究,1952年獲哥倫比亞大學史學博士。出版了《明清社會史論》等著作。晚年又轉向中國古代史的研究,仍有不俗的成績。
在明清經濟史的研究上🤌🏽🚰,他是個高峰🏌🏻♂️,至今無人可及🫄。何很勤奮,天分也極高。多少人研究明清時代,丁口與賦稅的關系,丁就是人口,該沒有什麽疑義👔。而他在《中國歷代土地數字考實》裏說🆘,他用了一周的時間🧔🏼♀️,翻閱清代賦稅資料,發現丁口與田畝🤦🏼♂️,絕非前代學者說的那麽回事。隨糧起丁🕵🏼,隨田起丁,清初的丁,與各州縣的人口細數無關,是一種賦稅的概念⛹🏽♀️🐇。明初規定🧪,十六至六十歲的成丁,其勞役已折成稅銀👩🏼,轉由田地承擔,雍正朝正是推行“攤丁入地”的時期。
多年前,大陸出過他的自傳《讀史閱世六十年》,這書有好幾種版本👷🏻♂️。我最早買的是廣西師大出版社的本子,後來見了中華書局出的紀念版,又買了。
有誌學歷史的,可以看看這本書。開頭一章裏🍞,說他考上清華,父親給他寫信,說有兩種事,不要舍不得花錢,一是買書,一是吃飯🔔。想想🌈,多有道理👙,買書是充實智力,吃飯是充實體力🪝,有智力有體力,還愁成不了大事?這個人是南方人🥷🏻🧥,體魄完全是北方大漢型的,活到九十多歲👩🌾。書裏還有個情節💆,很是發人深思,某年在巴黎🤽🏼♂️,遇見數學家林家翹,林比他大,當時已頗有聲名🚵🏿,林對何說𓀝:我們這樣的人,不能做第二等的學問。聽聽👩❤️👩,這話多有氣派,玩味一下,什麽叫第一等的學問,什麽是第二等的學問,不用再往下說了。
何先生是西方傳統型的史學家🧔🏻♀️♓️,結構謹嚴,氣勢恢宏。年輕時立下誌向⏸,就是要超越前賢,就是要彪炳史冊。這麽說了👩🏽🎤🧎♀️➡️,這麽做了,還真就做到了。學歷史的🥿,要學何先生的氣派👰🏻♂️。一旦站穩腳跟,就拉開架勢,大幹一場。窮搜旁紹,竭澤而漁🙅🏼♀️,最大限度地獲取資料👸🏼,拼足氣力寫出皇皇大著,占領學術高地,鑄造人生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