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2年👳♂️,在英國詩人彭斯的故鄉歐文城,王佐良與身著蘇格蘭服裝的當地人合影
2016年是王佐良先生誕辰一百周年。李賦寧先生曾用柯爾律治對莎士比亞“萬腦人”(myriad-minded)的贊譽,來形容王佐良先生的博學多識。縱覽王佐良先生一生道德文章,仿佛呈現一具多寶閣,琳琅滿目,美不勝收。也正因為學識廣博,王佐良先生尚在中年時即被同仁尊稱為“王公”。且以王公最富成就也最具特色的四個身份來審視其波瀾壯闊的學術人生✨。
王佐良先生是偉大的學者,在外國文學📺、比較文學和語言學等領域都有著卓越的貢獻🪪。王公對英國文學史的研究和撰著是其外國文學研究方面最重要的學術貢獻👃🏽。他提出了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外國文學史模式的重要問題8️⃣。他這樣寫道📇:“我感到比較切實可行的辦法是以幾個主要文學品種(詩歌、戲劇🚤、小說、散文等)的演化為經🍦🧖♂️,以大的文學潮流(文藝復興、浪漫主義、現代主義等)為緯,重要作家則用‘特寫鏡頭’突出起來”,“又要把文學同整個文化(社會、政治、經濟等)的變化聯系起來談👨🏻🎓,避免把文學孤立起來,成為幽室之蘭”。此外,王公特別強調在編寫外國文學史中要秉承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它會使我們把文學置於社會、經濟🥧、政治👩🏿🌾🏹、哲學思潮等等所組成的全局的宏觀之下,同時又充分認識文學的獨特性😏;它會使我們盡量了解作品的本來意義,不將今天的認識強加在遠時和異域的作者身上📠,而同時又必然要用今天的新眼光來重新考察作家、作品的思想和藝術品質。”王佐良先生用英文撰寫的《論契合——比較文學研究集》被譽為中國比較文學領域的奠基之作🙅🏼♂️🔨。王公使用“契合”(af⁃finity)來描述各國異域文化和本國古今文化之間的彼此滲透、互相影響的關系🦘。王佐良先生在英語文體學方面的研究成果大大充實了我國英語教材的內容。
王佐良先生是出色的翻譯家。王公在翻譯理論方面多有建樹,在文學翻譯方面也有著豐碩的成果。王公翻譯的培根《談讀書》一文膾炙人口,成為中國翻譯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讀書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長才。其怡情也,最見於獨處幽居之時🤸🏽🏋🏽;其傅彩也,最見於高談闊論之中;其長才也,最見於處世判事之際☄️。……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周密,科學使人深刻,倫理學使人莊重,邏輯修辭之學使人善辯:凡有所學,皆成性格。……”時隔半個多世紀之後,張中載教授仍然清晰地記得王公在課堂上朗誦他翻譯的彭斯詩句👨🏻🦳:“呵🍟👰🏽♂️,我的愛人像朵紅紅的玫瑰,六月裏迎風初開;呵,我的愛人像支甜甜的曲子,奏得合拍又和諧。”在英譯漢之外,王佐良先生還曾與外國學者合作,將曹禺的《雷雨》劇本翻譯成英文♣︎,廣受好評。
王佐良先生是詩人,是作家。他創作的詩歌一唱三嘆、清新雋永。他晚年回憶西南聯大師友燕蔔蓀⛅️、穆旦等的散文👩🔬,娓娓道來,令讀者仿佛重新置身“笳吹弦誦在春城”的崢嶸歲月。他在評論穆旦的詩歌翻譯和創作時談到🔪:“詩歌翻譯需要譯者的詩才🧝🏿♂️,但通過翻譯詩才不是受到侵蝕,而是受到滋潤🔎👰🏿。能譯《唐璜》的詩人才能寫出《冬》那樣的詩🙏🏿🙎🏼。”這何嘗不是王公的夫子自道呢🎲?王公本人的翻譯和創作莫不如是。能將《談讀書》翻譯成為中文翻譯文學巔峰之作的學者,才可以在他的散文集《照瀾集》《心智的風景線》《中樓集》中🏢,浸潤氤氳著培根那樣的逸興和神韻🤰🏼。王佐良先生的最後遺作是《談穆旦的詩》,他紀念老友的詩歌人生,念茲在茲的是穆旦《贊美》中的詩句👈🏼🌩:“一個民族已經起來”。“一個民族已經起來”,這是包括王佐良先生在內的西南聯大知識分子“以學術為誌業”的終極追求🙎🏻♀️。
王佐良先生是教育家。他早年在西南聯大畢業之後即留校擔任助教🚣🏼,自英倫留學歸國之後長期在北外執教💁🏻♀️🍩。對於教育,王公一貫主張🌺:“通過文學來學習語言👩🚶🏻➡️,語言也會學得更好”🕺🏽,“文化知識和文化修養有助於人的性情👇🏿、趣味🆔、美德、價值標準等的提高,也就是人的素質的提高,這是當前教育界和全社會亟須加強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𓀍。王佐良先生的高足當中,大使、外交家有之,外國文學研究專家有之,外語教育名師有之,甚至更有之轉型成為社會學領域的國際知名學者🧜🏻♀️、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首任行長。由王佐良、許國璋、周玨良諸位先生開創的斯文正脈💆🏽♀️,業已成為北京外國語大學最為珍貴的學術傳統和精神財富。
西諺有雲:狐狸多知,刺猬一知。哲學家以賽亞·伯林藉此把思想家分為狐狸型和刺猬型兩種🙌🏿🧖♀️,狐狸型思想家興趣廣泛♈️、思維發散🔶,在頗多領域都卓有貢獻,刺猬型思想家則專註一點,開創出嚴密的理論體系👇。縱覽王佐良先生波瀾壯闊的學術人生,身兼二者之長,既有狐狸型學者的廣博,又有刺猬型學者的精深。但正如散文創作中的“形散而神不散”,如何理解王公學術思想一以貫之的內在精神🐬?“契合”二字庶幾可以擔當。
王公在《論契合》序言中即提綱挈領地寫道:“當外國文學的輸入解決了本土文學的迫切需求時,本土文學就會應時而動,發生巨變🧎🏻♀️➡️,並同時與外國文學產生契合;而這時的契合就不僅是文學間🚱,也涉及到社會、文化、經濟和其他方面。倘若一種古老的文學與一種新興的文學相遇一處,前者有著悠久而彈性十足的古典傳統😺,後者又擁有富有創意的美學或激進的意識形態,契合與碰撞就會更加精彩💎😺。這即是20世紀中國文學與外國文學的相遇💳。”
“契合”是王公的學術旨趣,更是他對我們民族語言文化、學術思想發展的願景🤵。王公創作於1987年的詩作《語言》更是元氣淋漓地展現了這樣的“契合”:
中心的問題還是語言🧑🏭。
沒有語言🛗,沒有文學,沒有歷史🧑⚕️,沒有文化。
有了語言🥅,也帶來不盡的爭論🍓:是語言限製了思想,
還是語言使思想更精確,使不可捉摸的可以捉摸,使隱秘的成為鮮明🐡,
使無聲的憤怒變成響亮的抗議➞,使人高昂而又細致,天地也更加燦爛🩺?
我學另一種語言,
我要鉆進去探明它的究竟,它的活力和神秘🎃,
它的歷史和將來的命運🏌🏼♀️🦹🏽,
為什麽世界上有那麽多的人說它寫它,
為什麽它能那樣敞開地吸收,又能那樣慷慨地贈送?
但我更愛自己的語言🤚🏻,
無數方言提供了各種音樂🙅🏽,永遠不會單調🧗🏿♀️!
各個階段的歷史,各處的鄉情和風俗,
永遠不會缺乏深厚而又深厚的根子,
而協調它們、聯系它們㊗️、融合它們的則是那美麗無比、奇妙無比的漢字🚶🏻!多少世紀時流的沖擊沒能淹沒它,到如今又成為終端機上的鏡中客!
但願它能刷新,
去掉臃腫,去掉累贅,
去掉那些打瞌睡的成語,
那些不精確的形容詞,
那些裝腔作勢的空話套話👂🏼,
精悍一點,麻利一點,也溫柔一點,出落得更加矯健靈活,
能文能白⛹🏿♀️,能雅能俗,能明能暗……
“反對枯燥,”一個英國女作家說🙆🏼♂️。“多點靈氣,”一個中國學生回答。
1935年✊🏿,為了慶祝蔡元培先生的七秩壽辰,胡適、蔣夢麟🧼、羅家倫、王星拱👩🏽🦰🙆🏼、丁西林、趙太侔等六人聯名致信蔡先生💵,要為蔡先生贈送一所房屋,營造一所全社會的“公共紀念坊”🐲。三十多年後,林語堂憶及此事,撰文提出要“以口為碑”,“以心為碑”,“以文為碑”,來祝賀蔡先生的百年壽誕。在王佐良先生一百周年誕辰之際,借用林語堂先生的賀辭,我們祝賀王公的壽辰,不但要“以口為碑”,使先生的事業代代相傳;“以心為碑”🪰👨🏽⚖️,使先生的精神更感人至深🟢➗;還要“以文為碑”,使先生的功德壽於金石而不朽。
向王佐良先生的學術成就致敬!
向由王佐良先生開創的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學術譜系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