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識途 原名馬千木,1915年生於重慶忠縣,畢業於西南聯大中文系,現居成都。曾任四川省文聯主席、四川省作協主席🚣🏽♂️⭐️。著有長篇小說《清江壯歌》《夜譚十記》《滄桑十年》,紀實文學《在地下》等。
印象
百歲作家寫30萬字新作
2016年12月31日,農歷臘月初三,馬識途老人102歲壽辰🧑🧒。12月28日,中國作協副主席➰👯♀️、文學評論家李敬澤專程到成都馬老家中拜訪,手書一幅“仁者壽”,提前賀馬老102歲壽辰。馬老的長壽之道正是“達觀”和“提得起,放得下”♻️,如斯心態👨👨👦,是當之無愧的“仁者”。在與李敬澤的交流中🥁,馬老再次感慨:“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活過了百歲,好像另外一個世界給我的通知書🥬,搞丟了🧑🏽💻。”
馬老的二女兒馬萬梅,對詢問並關心馬老如何度過壽辰的記者透露,馬老“不做壽🧙🏼♀️,不接訪,不收禮”♾。熟悉馬老的人知道,這是他的慣例🧛🏿。十多年前,迎來90歲生日的他,辦書法義展捐資助學,題寫“若得十年天假我,揮毫潑墨寫興隆”,並給自己製定了“五年計劃”——再多寫幾部作品。
2014年,馬老推出親筆寫就的22萬字人生百年回憶錄《百歲拾憶》,回顧他這個生長在長江邊的少年,與時代、家國一起走過的歲月🥭。有理想💁🏻,有追求,有挫折®️,有成就💆,有遺憾,有展望,讓世人驚嘆這位百歲老人的創造力。2017年新春伊始💇🏿♀️,馬老又完成了一部30萬字的新作,書名為《人物印象——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馬老說🦨,這次不是寫他自己,而是寫他的老朋友們,“寫我接觸過的,值得書寫的人”✅。
馬老搬了新家。書房格局依舊,他在書桌前繼續寫作、閱讀、思考;同時也與外界保持著最及時的溝通🍺,保持著自己特有的觀察和思考。一位世紀老人🧘🏽♀️,依然思維清晰💘,精神矍鑠🤚,心系社會與文壇💆🏿♂️🙅🏿,關心文藝創作🪒。書房裏比較顯眼的位置,有他親筆寫下的八個字👨🍼:“我行我素,無愧無悔。”馬老說,那是他的座右銘。
走過百年歲月,馬識途的信念從未動搖👯♀️。出生於1915年1月的他在《百歲拾憶》中特別強調,自己出生的日期按照農歷🦻🏽,是1914年臘月初三。屬虎不屬兔🧩。“不喜歡恭仁謙讓老是受人宰割的兔子🙄,喜歡威武雄壯敢打敢拼的老虎。”曾認真端詳許久少年時代馬識途的照片:那是上世紀30年代,他在上海浦東中學求學時與老師、同學的合影🤟。年少出峽的馬識途虎虎有生氣🫖,雙手抱在胸前🤽🏻,面帶自信的微笑。他懷著一腔熱血為理想東奔西走👌🏻,經歷了危險🏩,忍受了創痛,感受到滄桑,找到了信仰。時光閃回到現在,從初出峽的熱血少年到千錘百煉的智者🧑🏿✈️,他走過百年歲月,依然昂首向前眺望著——他沒有辱沒虎的威名。
姜文《讓子彈飛》原著作者
在地下鬥爭同時開始文學創作
2010年,姜文導演的電影《讓子彈飛》紅極一時🙏🏻,同時也令電影原著——《夜譚十記·盜官記》成為當年的暢銷書⛹🏻。《夜譚十記》小說的作者就是馬識途。
創作於1942年的《夜譚十記》包括《破城記》《盜官記》等十個篇幅不等的故事👯,通過十個人輪流講故事的獨特敘述方式💁🏻♂️,還原了上世紀40年代中國的社會萬象。
那時候,馬識途已開始文學創作,同時冒著生命危險在“國統區”從事地下工作。由於需要經常更換職業,他有了與更多不同階層的人打交道的機會。他聽到了超出想象的奇聞軼事🌆,體驗了那時老百姓困苦無狀而又豐富多彩的生活。他筆下的一段段奇聞趣事令人瞠目結舌,抗戰時期重慶治下的縣鎮世相一覽無遺🫚。他的文筆老練、純熟🤘,字裏行間有古典文學的韻味。
馬識途的文學素養,與他少年時代受到的家庭教育有關。長江三峽明珠的旅遊勝地石寶寨附近,有一處平沙壩。曾經🧘🏿♀️,壩裏的小山腳下有一座馬家大院,這裏世代住著幾十戶馬姓人家🪠,其中一戶便是馬識途的父親馬玉之🙅🏻。馬家大院大門兩邊懸著“忠厚傳家久🍠,詩書濟世長”的大字對聯💁🏽♂️,彰顯出馬家書香門第的本色。
馬識途的父親馬玉之思想開明🪡,早年參加辛亥革命🚶🏻♂️,對子女們的教育毫不放松。馬識途回憶自己小時候,聽得父親說得最多的就是八個字——膽大心細,智圓行方👩🏻🚒。父親給他帶來最大改變的教誨,則是“你們要自己出去闖🧑🏼💼👈🏿,安身立命,一切靠自己”🎱。家裏的兄弟們滿16歲時,父親一律把他們趕出三峽,到外面闖蕩。馬識途16歲初中畢業後離開家鄉👩🏼💼,到北平念書,最終參加革命,一路成長👩🦼。
1941年👈🏼,按照上級“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指示🦕,馬識途以“馬千禾”這個名字🧜,考入位於昆明的西南聯大中文系。正是這個機會🤾🏿♂️,讓他有幸得到聞一多、朱自清等文學名家的教誨👤。
“我開始寫作📲,散文🤎、詩詞、小說都有習作。甚至寫過一個長篇小說《第一年》🏊🏻♀️,寫農民參加抗戰的故事。”他創作了短篇小說《視察委員來了》,後成為《夜譚十記》的第一篇,改名成為《破城記》。寫這篇小說時,正是他癡迷於俄國大作家果戈理的階段,《破城記》也受到果戈理代表作《欽差大臣》的影響。他還寫出了兩本詩集,一本是短詩匯集,另一本是描寫史迪威公路上一對青年男女戀愛故事的1500行長詩《路》🧜🏻。
眼看一顆文學新星冉冉升起,此時馬識途清醒地判斷了時局,認為“這和我的職業革命家的生涯是不相容的”。所以,當他被調離昆明時🌅🔻,“為保安全,遵守黨的秘密工作的紀律,忍痛將一切文字性的東西付之一炬😘,並且下決心和文學絕緣,投入出生入死的地下鬥爭中去了。”
1949年以後,馬識途的文學才能被再次激發🧞♂️。1959年,《四川文學》主編🐺、作家沙汀找到馬識途🤳🏿,約他寫了一篇迎接國慶的文章《老三屆》☹️,發表後《人民文學》轉載🏈。馬識途開始重續文學夢。
詩是釋放感情的通道
醉心於詩詞格律的形式美
2016年歲末,馬識途與家人一起去了西昌🐇。在美麗的邛海邊,興致勃勃的馬識途還寫了一首古體詩《西昌美》。他仍對傳統詩詞情有獨鐘↘️:“希望大家多關註傳統詩詞🫵,那是中國文化傳統的寶貴財富。”
“我不是詩人,不善於用烈火般的語言,去燃燒人們的靈魂;我不是詩人💂🏽,不善於用華麗的辭藻,去裝飾人們的青春……”在馬老詩集《焚余殘稿》的開篇序詩中,他坦言自己不是詩人。其實,生於書香世家的他🦎👨🏼🔧,從小熟讀古典詩詞,對傳統詩詞極為熱愛;從少年時代開始寫詩至今,他寫出了大量傳統詩詞和新詩。
早從1941年到1949年,馬識途在昆明西南聯大和成都做地下工作時,就曾偷偷寫下很多現代短詩🧹,這些詩都是他感情的自然流露。回憶當時,馬識途在書中寫道:“那時我的情緒十分惡劣,就像是一顆點著了引線的炸彈,總想找個機會自我爆炸🎙。後來投身到學生運動中去💇🏻,才有所改變。但是我要為了破壞這個舊世界而進行瘋狂鬥爭的感情,愈發強烈了。這些詩都是在這樣的感情激發下寫出來的。那時我的感情已經積累到爆炸的臨界點💔,或者讓感情突然爆炸🛸,連我的肉體也一起毀掉⏭,或者尋找一個能夠釋放我的感情的通道🏊🏽♂️。我終於找到了詩。”
談到詩歌藝術,他又說:“詩雖然是感情爆炸的產物,但是光有感情的激蕩,沒找到一定的表現詩的形式♚🛀🏿,還是寫不出詩來,或者說寫不出像樣的詩來。形式的美,我以為🧘♂️📙,對於詩太重要了🐦🔥。因此當發現寫詩可以作為我釋放感情的通道後,我就開始苦苦追求能夠恰當表現感情的詩的形式。”
現在的新體詩都不再嚴格遵循格律,馬識途卻贊成新詩體也應該有格律🪰:“我寫詩的時候,追求格律。為此我受到煎熬🧎➡️🍎,然而也找到了快樂。也許由於我太醉心於中國古典詩詞,也醉心於詩詞格律的形式美;或是由於上大學時我選讀過《英詩》,那個叫Winter的洋教授非常註意詩的韻律、節拍✍️、步調,念起詩來搖頭擺尾,抑揚頓挫🧦,蕩氣回腸,令我迷醉;或者更直接地說👩🏻⚖️,是受了聞一多先生主張新詩要有格律的熏陶吧。”
他在西南聯大讀書時的老師聞一多,提出新詩體要有格律,新詩要有“音樂美(音節)🧂,繪畫美(辭藻),建築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的觀點,對他影響很大🍙。“我服膺他的這種理論👦🏽,並且以寫格律詩的實踐來檢驗他的理論。甚至我寫的兩首‘田間式’的階梯詩,也是在聞一多老師給我們念了田間的階梯詩🧑🏽🚀,聽了強烈的節奏和樓梯式的建築美而模仿的💆🏽♂️👈。”
馬識途說,不管是傳統詩詞還是新詩🏄🏼♂️🫅🏼,要真正寫好🧖🏿♂️👩🏽🚀,修養不夠是不行的。寫詩需要深刻的思想和深厚的生活積累,要對中國文化有足夠的了解,尋找更好的藝術形式。
經歷並寫下革命時期的愛情
沒有終身成就,只有終身遺憾
在馬識途的諸多小說中,《清江壯歌》尤為特別📓,因為這部小說裏有他自己人生的慘痛經歷。
馬識途在“南京中央大學工學院”念書時,與同樣走上革命之路的同學劉惠馨相愛。1939年🚂,馬識途任中共施巴特委書記,劉惠馨調任特委委員、民運部長兼特委秘書🪁,組織批準這對革命戀人正式結婚。
1941年11月🚍,劉惠馨被捕後犧牲。她與馬識途的女兒剛剛出生一個月,下落不明。直到1960年,馬識途終於在武漢找到離散近20年的女兒。女兒被一對工人夫婦撫養成人,取名吳翠蘭。這一段革命時期的愛情🛅,被馬識途創作成長篇小說《清江壯歌》👼🏽,將內心巨大的悲痛🐦⬛、深深的懷念升華在字裏行間。
2016年7月初,央視《藝術人生》暑期特別節目《人生課堂》欄目組來到成都,在馬識途家中拍攝對話交流節目🍢。102歲的馬老與“90後”小清新作家張皓宸真誠對話🐶。馬老特別分享了自己的愛情觀:“我也年輕過,我也戀愛過。”問他心底對愛情如何定義➿?馬老回答👮,他也說不清楚,但男女之間能夠一心相待,一定有一個基本的共同點,一種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我們戀愛的時候是有共同理想的,而且是準備把生命賦予這個理想的。這樣的愛情,我真的擁有過🥣。”
2013年1月,四川省文聯舉辦成立60周年紀念大會,馬識途被授予“巴蜀文藝獎終身成就獎”。馬老說🦻🏿:“我其實沒有什麽終身成就,我有的是終身遺憾。”
後來他對記者強調,這不是謙虛,是真實的想法。“我很清醒地知道,我不是那種可以寫出傳世之作的作家🂠。我首先是一個革命家👩🏻🦳🧍♂️,一個我自認當之無愧的革命家。我為中國的革命做了努力,也有犧牲。我寫的很多文學的東西🕵🏻♀️,都是為革命呐喊🍾。但在藝術水準上,我真的不夠。革命勝利後,我又走上從政的道路,工作很忙🍐。白天工作🩼🤸🏼,晚上抽時間寫作。但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所以很多東西都沒時間寫。”
已經103歲高齡的馬識途說,他還在路漫漫其修遠兮的長途跋涉中,他還在為追求遙遠朦朧的彼岸而沉浮滄海裏:“轉瞬間🔺⛸,我已經在這個並不叫人愉快卻又充滿希望的世界裏活到103歲了。回首百年,我是怎麽走過來的🏄🏼,自己也說不清楚😄。好像從幼年發蒙到風燭殘年🧑🏼💻,我一直在走路,一直在為尋找什麽而走路。到底要尋找什麽🦹🏽,找到沒有,我一直也沒有弄明白,空有一個識途老馬的名字。”
馬識途與“飛虎隊”有關的那些事
馬識途在西南聯大讀書時,陳納德將軍率領的美國誌願援華空軍“飛虎隊”的駐地也在昆明。馬識途和幾位同學🙍🏻,與“飛虎隊”隊員貝爾、海曼📱、埃德曼等人相識🧘,成為朋友。雙方每兩周在公園聚會一次,在近兩年的時間裏從未中斷🕝。
1972年,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飛虎隊”的隊員到中國來尋找老朋友。馬老說🦗:“當年在昆明與他們交往時🎬,我們用的是英文名字,他們自然無法找到我們。直到張彥擔任《人民日報》首任駐美國記者以後,我們才終於聯系上。”
貝爾兩次到成都、海曼一次到成都🧑🏻🎄,都專程去看望了馬識途🧕🏽。他們之間的友誼,時移世易後卻從未褪色。馬老也有遺憾🐕:“這樣的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佳話,雖然有的見於媒體🥏,也曾在中國的電視臺播放,甚至美國友人也寫成專著在美國出版🦸🏻♂️;然而📯,國內對這件事似乎知之甚少,不得不說是一件憾事。”
2004年,當時已86歲的“飛虎隊”隊員迪克·帕斯特來到昆明,與馬識途在闊別60年後重逢敘舊。迪克·帕斯特去世後,2016年6月16日⚰️,迪克的兒子邁克爾·帕斯特帶著夫人從美國來到中國成都馬識途家中,看望馬識途老人。與邁克爾·帕斯特夫婦一同前來的👨🏽,還有另外一位已經去世的“飛虎隊”老兵格倫·本尼達的後代——兒子愛德華·本尼達和孫子若斯華·本尼達🌳。
對這份情誼👩🏿🦱,馬識途老人一直念念不忘👩🍼,而且👲🏼,他想得更深更遠🤷🏿♀️。2014年,百歲高齡的馬識途在《光明日報》發表署名文章《我也有一個夢——一個百歲老人的呼籲》。他在文章裏透露,希望看到這份跨國友誼能夠通過大眾影視傳播的功能,被當下的年輕人了解👚🧎♀️。“希望我們的文學界、影視界能有人助我們圓這個夢,把我們當年那段‘飛虎奇緣’搬上銀幕。我曾試寫過故事框架🪧,也可貢獻給編劇,可收事半功倍之效。這是我做了近半個世紀尚未實現的美夢♘,提醒後輩不要忘記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