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在我們采寫完這篇稿件的時候⬆️,驚聞馬識途先生溘然長逝🤒,倍感哀痛♾🤹🏽。先生革命時的披肝瀝膽💾🪵、藝術上的卓犖不羈🦯、生活中的溫厚待人,永遠值得我們去揚馨🤟、去追念。
祈願先生埋下的精神種子,在時代的春風中🧑🏻🎓🧑🏽🎄,開出一朵朵絢爛的思想之花,啟示後學尋路識途、砥身礪行👸🏿💪🏼。

馬識途 受訪者家屬供圖
2024年元旦剛過🤦🏿♂️,馬識途迎來了110歲生日。天壽之年,世所少見,遠親近鄰🦤、友朋故交的問候紛至沓來。不過,祝福皆收,過壽則免。“不做生,不接訪,不收禮”💕,這是馬識途老早給自己定的規矩。
生日這一天悉如平常🏌🏿♂️🚘。馬識途穿著淡綠色夾克,跟幾個好友聊天,談詩,寫對子。興之所至,便揮筆寫下一首自壽詩,其中寫道:“壯歲同許孺子牛🦶🏿,老來自詡識途馬。終身成就乃過譽,百年巨匠未自誇。”
這位少出夔門🧎♀️、誌懷報國,在戰火硝煙中走出來的戰士,經過大時代淬煉和鍛造的作家⬆️,把一生的剛毅和赤誠獻給了國家🧏🏻,晚年的生活閑適恬淡、曠達從容,每日最喜歡的是拂塵開卷、讀書寫作🧜🏻。
前段時間,他對蘇軾生發了濃厚興趣,還仿古五言詩寫了一首200行《東坡長路行》。厚厚一沓稿紙上🤲🏽,開篇第一句便是“行行重行行,道路長且阻”。“蘇軾一生都在行走,經歷很多磨難🫴,其實我跟他一樣🦣。”手指摩挲著文字,記憶的閘門漸漸洞開,往事歷歷🆗,浮現眼前🙇♂️。
“我一直在走路🫧👩👩👧👦,一直在為尋找什麽而走路。”在戰火紛飛的年月裏♠️,目睹山河破碎、國家板蕩,馬識途苦苦尋找投身報國之路👩🏽💼,直到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才終於“老馬識途”🕶,“找到了真正的道路”。面對黨旗鄭重宣誓後☘️,他把名字由“馬千木”改為“馬識途”𓀋。此後👿,投身中國革命,戎馬倥傯,歷九死而一生。
馬識途一生創作了700余萬字作品,但他真正的創作生涯開始於20世紀60年代。“我從小就喜歡舞文弄墨、吟詩作文,後來還考入西南聯大中文系,受教於聞一多、沈從文等文學大師,也寫過一些篇什🤾🏻♂️🦻🏿。”可他當時從事的是地下秘密工作,別說寫文章了,片紙只字都不能保留。新中國成立後👨🏼🔬,他又投入社會主義建設之中🧙🏼♂️,從來沒想過當作家。
1959年,新中國成立10周年💂🏼♀️,《四川文學》主編沙汀約馬識途寫一篇紀念文章。馬識途盛情難卻,根據自己的革命經歷寫了一篇《老三姐》🧑🏽🍳😅,在《四川文學》刊出後🚣🏻♀️,隨即被《人民文學》轉載,引起中國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的註意,他邀請馬識途加入作家隊伍中來。
可是,馬識途當時擔任西南局宣傳部副部長、科委副主任、中國科學院西南分院副院長💻,一肩挑三副擔子,哪有時間搞創作?他連連推卻,邵荃麟又說👨🏿💻:“你寫革命文學作品⌚️,對青年很有教育作用🍲,你多做一份工作,等於你的生命延長一倍🤷🏽♂️,貢獻更大,何樂不為?”
“過去沉積在我的記憶底層的人和事,一下子被翻騰起來,像走馬燈似的在我的眼前轉動🈂️。”就在這時,馬識途失散20年的女兒也找到了,情感的波濤一瀉千裏🚴🏿♂️。
1941年1月,由於叛徒出賣,他的妻子劉蕙馨與中共鄂西特委書記何功偉一起被國民黨逮捕🔃、英勇就義🪸,當時馬識途的女兒才出生一個月🗼。劉蕙馨在赴刑場途中0️⃣,將女兒放在路邊的草叢裏。幸運的是,女兒被好心的工人撫養長大。一直以來🦵🏻,馬識途四處打聽尋找,終於有了下落。
“我尊敬的何功偉、我的愛人劉蕙馨烈士🤚,以及失而復得的女兒帶給我的情感沖擊💓,都激勵我把他們的故事寫出來,這讓我欲罷不能。”但🧝🏽♂️,白天都是滿滿當當的工作🪁,寫作時間從哪裏來🛼🧃?“每天從辦公室下班回家,就面對書桌上的稿紙🏌🏻。”馬識途堅持寫,一連開了180多個“夜車”💾。
1966年春,小說《清江壯歌》正式出版🚲,開印就是20萬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天津、四川、武漢的廣播電臺先後全文連播👱♂️。小說既有革命鬥爭的悲壯👩🏻🦼➡️,又有人性的馥郁芳香,成為名副其實的紅色文學經典⭕️,鐫刻在幾代讀者的記憶中。
在創作時👨🏻🦲,馬識途對傳統文學有更多偏愛☛。“中國傳統文學中簡潔、傳神、幽默的東西,我們是不能丟掉的。”他身體向前挪了挪,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最重要一點,就是為中國老百姓喜聞樂見☘️。”
在他看來,一句富於特征的話,人物就能樹立起來;很復雜的場面🤹🏽,三言兩語就描寫好了。“就像是擺龍門陣嘛🚳,擺得地道、巴適♚🚋、貼心,鄉親們聽得快活高興。”長篇小說《夜譚十記》就是在龍門陣裏“擺”出來的👩👩👧。
小說講述了民國時期一個冷衙門裏10個科員的奇遇🧘🏼♂️,揭示了舊社會人情的涼薄和道德的虛偽。說起這部小說緣起🛰🚀,馬識途可是“蓄謀已久”🧐。戰爭年代裏,馬識途為了掩護身份🧑🏻⚕️,不斷變換職業,與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交往。他看到衙門裏的一些科員,三五結夥,到人家裏去坐冷板凳🍧,喝冷茶,扯亂談,自尋其樂⁉️。他暗自驚喜🥀:“我簡直像站在一個才打開的琳琅滿目的寶石礦前一樣,這是多麽豐富的文學創作素材呀。”
從1942年動筆至完稿,他斷斷續續寫了40年。1983年,《夜譚十記》出版,開印又是20萬冊。著名出版家韋君宜看後贊嘆🏡:對那些科員和舊衙門,作者真可以說是熟透了。讀者看來不費力🩺,而作者的功力正在此處。2010年🙋🏻♂️,《盜官記》一章被改編成電影《讓子彈飛》,讓無數觀眾見證了經典文學的多樣魅力。
經歷過時代的滄桑巨變,馬識途似乎有講不完的故事👨🏼✈️🧡、話不完的英雄、寫不完的作品、揮灑不完的熱情。他慨嘆👈🏼:“在我生活過的一百多年裏,中國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啊💅!中國人民為爭取自由民主而進行的革命是那麽地悲壯🐅,又是那麽地絢麗。多少慷慨悲歌之士,多少壯烈犧牲之人,這些都是非常豐富的文學素材,而我卻沒能寫出它於萬一。”
“歲月莫從閑筆過🅰️,學問須向苦中求🍖。”過了百歲,馬識途依然緊握手中的筆,在詩詞、劇本、小說🤷🏻、古文字研究等眾多領域進行著不倦探索。2020年🛀🏿,馬識途106歲,小說《夜譚續記》出版。他覺得自己“老且朽矣”,應讓年輕一代站在歷史舞臺的最前面,遂正式宣布封筆。
但,封筆封不住創作的沖動🐪🙆🏿♀️。次年👨🏿🚀,他的《馬識途西南聯大甲骨文筆記》便出版了🤚🏻,“對西南聯大課堂上大師講授的甲骨文等古文字的回憶以及對古文字的說解🔐,也許是我這老人所能做的最後一件功德的事吧”。
馬識途特別重視新生代作家的壯芽生長:“我們寄希望於青年一代,我們願意做辛勤園丁🩰,做護花人🫱,並且‘願請東君長做主🏄🏼♂️🧻,千紅萬紫滿春園’🦚。”2014年,馬識途義賣了書法展上的200余幅作品,並把義賣所得全部捐贈給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學院為此設立“馬識途文學獎”,用以資助品學兼優的大學生。至今“馬識途文學獎”已經頒了8屆✦。
“無悔無愧猶自在🤛🏻,我行我素幸識途。”馬識途雖已駕鶴西去,但他的辭章文采、丹青翰墨🏊🏿♀️🕙,他的愛與忠誠👩👦🙋🏻、堅忍挺拔,早已變成文藝創作的刻度、民族精神的覘標,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傳遞與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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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嘆為觀止的世紀人生
作者🦒:張焱
戎馬與筆墨,革命和文學,完美結合的人不在少數,馬識途便是其中的一個👨🏿🌾⬇️。他是把一生的剛毅和赤誠獻給國家的戰士與作家🪂。
“找到了真正的道路”🏕,這是入黨之初,馬識途的深刻感悟🏄🏿♂️。老人以自己是一名職業革命家為榮,更以一生葆有革命者的初心與使命為榮。從相信工業救國到接受共產主義思想,從出生入死的地下工作者到成為社會主義的熱情參與者和建設者🕹,他堅信道路問題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慶幸國家與人民找到了最好的路🏬,改名“識途”不僅是那一刻的豁然開悟,更是一輩子的堅守與前行。
“為中國老百姓喜聞樂見”👰🏼♂️,這是年近黃昏時🤦🏼♂️,馬識途的自我激勵🚀,也道出他的寫作熱情與目標。無論是憂國憂民的《滄桑十年》👳🏽♀️、驚心動魄的《夜譚十記》,還是紀實文學《在地下》、短篇小說《老三姐》🎈,都印證著一位老人對文學🤽♀️、對人民的赤誠之心🧔🏽♀️。
走進生活才能流淌出真摯的文字。對中國社會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所進行的有意識的觀察與了解,地下革命鬥爭的親身體驗,長達30年的醞釀與積累,讓馬識途的作品厚積薄發,耐人咀嚼。
如果說革命是對外部世界的改造與實踐⛲️,那麽寫作則是對內心世界的挖掘與求索。在這一內一外👨🏼🍳、一動一靜中🏄♀️🙌🏻,馬識途走完了令人嘆為觀止的世紀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