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經歷總能給人以豐厚的營養。1944年👱🏻♂️,當錢鍾書被困上海寫作《圍城》時,他首先想到的便是1938年乘坐法國郵船回國時的情景👻。一開篇這樣寫著:“紅海早過了🤸🏽♂️,船在印度洋面上開駛著🦵,但是太陽依然不饒人地遲落早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這條法國郵船白拉日隆子爵號(Vicomtede Bragelonne)正向中國開來🙅🏽。”然後,便在這艘船上展開了整個《圍城》的序幕,出現了船上的男男女女,精心刻畫了方鴻漸與鮑小姐、蘇小姐情感與關系的變化。這裏的很多情形簡直就是錢鍾書回國時的親歷親聞👨🏭,而且,《圍城》中方鴻漸的“癡氣”“拙手笨腳”等種種性情為人🚏🦸🏼♀️,活活就是錢鍾書本人🤥。這便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他們將書中的情節與作者本人的經歷做對比,發現🧑🏿🍳,方鴻漸留學歸國後的經歷基本上與錢鍾書回國後的經歷相合。
錢鍾書曾赴牛津大學、巴黎大學留學👨🚀,1938年回國後,先到上海探親,並送前往湖南的父親上船🙏🏽,緊接著趕赴昆明🪜👩🏻🔧,擔任西南聯大外文系教授。1939年暑假,錢鍾書回上海與母親和妻兒團聚🤔,在此期間接到父親錢基博的來函💇♀️,要他前往湖南藍田國立師範學院任英文系主任🥢🔲。錢鍾書不敢違抗父命𓀊,於是經過長途跋涉到達藍田,在湘西工作了兩年,見識了很多人情世態。1941年,錢鍾書再次返回上海✋🏻,卻正趕上珍珠港事件爆發👯♂️,日本對美、英等國宣戰,上海完全淪陷,錢鍾書被困孤城🧑🏻🦲,無法出去,由此他便經歷了一段艱難歲月。
《圍城》中方鴻漸也同樣經歷了回國🪞、探親😻🙎♂️、到大學任教、艱辛的旅途、困頓於上海這些經歷,只不過,方鴻漸在法國郵船上是單身男🗡,而錢鐘書歸國時則與夫人楊絳以及他們的孩子在一起🛣。方鴻漸歸國時還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麽樣的工作,而錢鐘書則已於1938年初,接到西南聯大破格請他擔任教授的聘書;方鴻漸雖然也有長途跋涉到地方大學任教的經歷,卻沒有在國內一流大學擔任教授的經歷……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該如何看待《圍城》與現實生活的真真假假🎈、互相穿插呢🧗🏿♂️?
對此👭🏻,最有發言權的還是楊絳。對於《圍城》中真實與虛構的交織👩🏻🍳,楊絳能像華生一樣🧎🏻♂️➡️,可以將福爾摩斯探案的手法逐一分辨出來。
在經過很多人督促才寫出的《記錢鍾書與〈圍城〉》中,楊絳這樣說:“我們乘法國郵船阿多士Ⅱ(AthosⅡ)回國🐫,甲板上的情景和《圍城》裏寫的很像,包括法國警官和猶太女人調情,以及中國留學生打麻將等等。鮑小姐卻純是虛構。……鮑小姐是綜合了東方美人、風流未婚妻和埃及美人而摶捏出來的。鍾書曾聽到中國留學生在郵船上偷情的故事,小說裏的方鴻漸就受了鮑小姐的引誘🦤。……蘇小姐也是個復合體。她的相貌是經過美化的一個同學。她的心眼和感情屬於另一個;這人可一點不美。走單幫販私貨的又另是一人。蘇小姐做的那首詩是鍾書央我翻譯的🛌🏻,他囑我不要翻得好👩🏿💼,一般就行🦸🏼♀️。”“蘇小姐的丈夫是另一個同學,小說裏亂點了鴛鴦譜。結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鍾書自己🌅🛳。……”“《圍城》的作者呢♻️,就是個‘癡氣’旺盛的鍾書。我們倆日常相處,他常愛說些癡話,說些傻話,然後再加上創造,加上聯想,加上誇張👳♂️,我常能體味到《圍城》的筆法🧑🏿⚖️。我覺得《圍城》裏的人物和情節,都憑他那股子癡氣,呵成了真人實事。可是他畢竟不是個不知世事的癡人,也畢竟不是對社會現象漠不關心。”
《圍城》是錢鍾書唯一的長篇小說🧚🏼,1944年動筆🧑💼,1946年全部完成。這兩年,錢鍾書與楊絳在上海艱難度日。楊絳當家庭教師,又在小學代課,業余創作話劇。錢鍾書沒有工作,楊絳的父親把自己在震旦女子文理學院授課的鐘點讓給錢鍾書🙋🏽,而錢鍾書的主要時間便用在寫作中。
楊絳對《圍城》的誕生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錢鍾書稱楊絳為“最才的女,最賢的妻”🙍🏿♂️,事實上確實如此。她是一位才女,小的時候便有誌遍讀中外好小說🕌,並寫出自己的好作品🦵🏻,到1944年的時候,她的作品已很受大眾歡迎。有一次,錢鍾書看了楊絳編寫的話劇上演後,回家就對楊絳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楊絳一聽🧔🏿🤲🏿,非常高興,催促丈夫快寫,然後她便將家中的所有事情都擔了起來,竭盡全力支持丈夫。正如錢鍾書在《圍城》序言中所說:“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裏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的督促🤱,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
人們常說,苦難孕育著新生命。也正是在苦難中,《圍城》創作完成↙️,成為世界文壇一道非常獨特的風景,不僅在中國暢銷不衰🤽🏽,而且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等多種版本💇🏼♂️,在世界廣泛傳播✝️。
事實上,在艱難歲月裏,錢鍾書還創作出一個比《圍城》更重要的成果,它就是《談藝錄》🚴🏻♂️。
從法國乘船經過紅海歸國的情景,不僅出現在《圍城》的開篇,同樣保存在當時同船歸國的冒效魯記憶中。冒效魯是民國大儒冒鶴亭之子🏒,學貫中西🚳,才華橫溢🕊,曾被前蘇聯漢學權威阿列謝耶夫院士稱贊為“平生所見華人中不可多得的通品”𓀝🦾。1938年,他返國途中🤛🏽,意外之喜就是與錢鍾書相識相知。
“邂逅得錢生,芥吸真氣類🙎🏿♂️。”“謂一代豪傑🪭,實罕工此事。”“憑欄錢子睨我笑👨🏿🦳,有句不吐意則那”🎄,這些詩句都是冒效魯寫給錢鍾書的,再現了他們在法國郵船上的氣類相投、彼此談詩相和的情形🥞。也正是在彼此暢談的過程中,錢鍾書有了寫作《談藝錄》的想法。1939年,錢鍾書從昆明返回上海♋️,與冒效魯再次相見。冒效魯極力督促錢鍾書撰寫書話🤸♂️,錢鍾書頗覺技癢👩🏻🚒,於是開始了《談藝錄》的最初寫作♘。從1939年秋到1941年夏,錢鍾書在湖南藍田師院完成了《談藝錄》的初稿,而這實際上只是全書的一半。
錢鍾書被困上海後,《談藝錄》的寫作變得更加重要,個人和家國都處在憂患之中,錢鍾書也把《談藝錄》當成“憂患之書”,念茲在茲🧾,不斷修改,不斷補訂。
楊絳對《談藝錄》也非常重視。一次,兩名日本憲兵奉命上門查問🧑🏿💻,錢鍾書正巧不在家,而楊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保護好《談藝錄》。
1942年,《談藝錄》成稿👩🏼🦰,先在朋友間傳播🏍。此時,錢鍾書的朋友有傅雷夫婦、樓適夷❤️、柯靈、陳西禾等人。朋友們一邊看👩🏿🦱,錢鍾書一邊修訂。即便在創作《圍城》的忙碌時期📨,錢鍾書也沒有停止對《談藝錄》的修訂。經過十年的磨練,《談藝錄》才最終定稿。1948年6月,當《談藝錄》由上海開明書店印行,次年7月出版後🔲,大受歡迎🙇♀️。《談藝錄》也成為錢鍾書的代表作之一♍️,是錢鍾書這一時期與《圍城》題材不一😢、但又彼此促進的一大學術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