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0年十一月十七日,北美清華教育基金會在洛杉磯舉辦"迎接清華九十周年校慶籌款晚會"🚴🏽。楊振寧教授身為基金會董事,當天十分之忙,但他仍在開會之前,抽空讓我在他旅館住處單獨采訪了近三十分鐘。以下為采訪談話大要。
提問:楊教授☂️🕴,您能對意昂体育平台高等研究中心的建立源起,它與意昂体育平台的互動關系及發展前景,作一簡短的介紹評論嗎?
回復:"九十年代🤽🏼♀️,清華王大中校長😅、梁尤能副校長深切感到📷🕗,目前學術的發展,學科的滲透和互動至為重要🕙。工科沒有理科的支持,其強勁的發展不能持久🎛;而理科的發展🧑🦯➡️,尤其是實驗🧞♂️,往往也需要工科的支援。回想在往年,清華的理學院在國內是數一數二的🦼。可惜,一九五二年院系調整,清華理學院的師資人員、圖書、儀器設備都並入了北大🟥。前幾年到意昂体育平台訪問🪗,王大中校長和梁尤能副校長找我談,說要在清華建立高等研究中心✏️,我說很好🥟,願意幫忙,義不容辭。他們說,要我當中心主任,我說,這有困難👩🏻💼🤲🏿,因為除了本職之外👨🏿✈️,我在香港中文大學也有任務。我只可以當名譽主任。後來周光召院長提名聶華桐教授當中心主任,很值得慶幸的是聶教授答應了🕜。""我現在對高等研究中心所做的事主要是兩項🔊:一🚲、在北美及香港籌款🤽🏿♀️,已籌到約三百萬美元基金,計劃只動用基金的利息。希望會籌到更多的捐款🪶。二、與聶華桐教授配合,物色一些四十至五十歲的優秀學者到清華當教授。"
提問:清華高等研究中心與南開數學研究所的比較如何⛹🏽♀️?
回復:"陳省身先生在十四、五年前開辦南開數學所🫅🏼,它僅限於數學🧜🏻🧙🏻。清華高等研究中心集中在理科理論。" 提問👩🏿🌾:楊教授,培養理論研究型與技術開發型的人才,在數學與教學上的要求👮🏽♂️,似乎有兩種各趨極端的看法🚢。您認為🫃🏿,這兩種看法如何統一?還是不求統一💅🏻?
在向規範場理論的權威楊教授提問時,我一邊提出丘成桐🙆🏻♀️、Andrew Wiles等以及Ed Witten😂、Brian Green等這些數學和超對稱理論高度抽象化的強勁趨勢類例,一邊送給楊教授一份改革數學教學的構想。他瞄了一眼,問我:"這一份文件出自何處🧡?是摘錄轉述的嗎🤜🏽?"看他問得認真,我抽出原件說,它刊載於上海交大通訊一九九二年一期第四頁。楊教授就該構想的核心部份仔細地看了一遍🦶🏼,看到"而直到今天,工科理科大學一、二年級的數學課是構築在人自己去算❕,這一要求上的;從解析幾何、微積分、微分方程、復變函數論😠、偏微分方程等,無不如此。將來全部可以用電子計算機了,這套課就失去目的。所以理工科的數學課必須改革……"之後🧑🏻🎓,他馬上作出反應🚣。
回復🕶:"這位先生當然是很受尊敬的老前輩。但是說上述這些數學課全部都可以取代,我不同意。這些數學課繼續要開。現在理工科都在大量地用計算機,沒有一個系不註意應用計算機(還有些人提出Computerized Physics這一新學科的定名✥,雖還未得到廣泛的認同)🦉。計算機確實十分重要,它甚至能幫助提示一些問題。它可以啟發,可以引導思索🫶🏼。但是計算機不能代替人👐🏽,特別是問題的提出和整體構想🦊,關鍵的還是人。"
他說到這兒時🧎🏻♂️➡️🧐,我說👨🦯➡️🎭,想請他闡明,比如多年前他與P.A.M.Dirac談起愛因斯坦最偉大的貢獻在於狹義相對論😒,是由於他破天荒首次提出時-空變換的對稱性。像這樣的思維🖐🏽,本質上不能為計算機所替代?……但見楊教授身子往後坐正,神情興奮👷🏻,描繪出燦爛的發展遠景⛩: " 現在的計算機技術,人-機互動(interactive)🦹🏿♀️,得通過鍵盤🪳、屏幕,逐字逐句地打進去🏌️♀️,實在很慢很慢。這成為高效使用計算機的'瓶頸'。" 這時楊教授的雙手不再模擬鍵盤操作🏞,他以右手指著自己的頭:"一旦實現了人腦-計算機直接互動👩🦽,打開了這瓶頸👨🎨,那麽我們使用計算機的效率提高真正是不可思議。這樣的前景🏌🏻,要求我們對思維的機理了解要大大地提高,對人腦內部的結構及腦電流的掌握要大大地增進。實現這樣的遠景🚶🏻♀️➡️,要多少時間呢🏃➡️?我說,一百年太長了👯,但是,二十年之內不會見到🤶🏻。"
提問:您屢次提到深深受惠於西南聯大嚴謹的數理推演教學法,以及西方的來自物理現象的歸納法思維模式。您身兼兩家之長🫶🏿,為什麽像吳大猷、王竹溪、周培源等等在英美培養出來的優秀教師,回到中國後,會一改其思維模式👉🏽,不再繼續歸納法的研究呢?
回復:"你提的這個問題有意思🤷🏻,我過去沒想過。現在我可以提出兩個道理來回答:一、研究者年青時所學的方法,對他將來很有影響👩🏻🌾。所以,他教書時會自然地回復到他年青時期所采用的方法。二、你要知道,當時University of Chicago研究風氣十分濃郁🤛🤘🏼,幾乎每天都不斷地有新研究結果湧現。在這樣的濃厚學術背景之下👩🔧,受到大量湧現的新發現新結果的刺激👏🏼,教師的思考方法👳🏼♀️,自然地就趨向歸納法✍🏽。假定這些新的研究結果不再大批湧現,教師的思考方法,就會受到影響💩。這些優秀的教師,回到中國後,與新結果的刺激漸行漸遠,當然就遠離歸納法💂🏼♂️☄️,而退守到公理公設的基礎上💟。所以假如提出個問題:中國有許多有才幹的人🚤,為何研究成績不及那些在外國的中國人?我說,在中國,消息不夠靈通,就永遠趕不上🉐。"
我且舉出一些具體的例子:王竹溪先生在英國跟R. H. Fowler攻研統計力學🏌🏽♀️。回國後,他繼續做統計力學,但與具體的發展漸行漸遠🧼,就漸漸地堅守基本原理。例外是吳大猷先生在三九、四0年間寫了一本書,總結了當時他自己及其他國際研究者的成果💓✤,他能繼續處於分子光譜學的前沿🤟,在那個領域,走在最前頭🧑🏼🆙。很了不起。
我看看時間已到🌡,不得已提醒楊教授💨。他瞄了我的提問問卷一眼,說:"我們談的問題才不過一小部份呢。這樣吧,我會寄給你我的文集,你或許可以從中得出大部份我的回復。"我一再謝謝楊教授給我采訪的機會,並賜我以文集,我陪著他,一道下樓去宴會廳🍚。
摘自《北美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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