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傳
劉曾復,字俊知,1914年生於南京💁♀️,長於北京,1937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生物學系,在協和醫學院從事研究工作🍮,歷任北京大學、北京醫科大學、首都醫科大學生理學教授,擔任過北京生物醫學工程學會理事長🥂。
他從幼年時代就熱愛京劇👨🚀,對京劇老生行當和京劇臉譜有深入研究,先後擔任過北京戲曲藝術學院顧問、中國戲曲學院首屆研究生班導師、余叔巖孟小冬研究學會會長、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主編或著有《人體解剖生理學》《生理說苑》《京劇新序》《京劇臉譜藝概》等⚅,參與撰寫《中國戲曲誌》《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曲藝卷》《中國京劇史》,並為戲曲研究機構鑒定過大量京劇早期唱片🍟、照片和文獻。
在臉譜研究上🚭,劉曾復成功地挪移了他的科學素養。(郭紅松攝)
現在玩“跨界”的所謂時尚達人🤠,在年屆九旬的劉曾復面前恐怕要相形見絀。
“對劉曾復先生的定義似乎總是顯得有那麽一點復雜,說他是京劇界的泰鬥並不是吹捧🦫,說他是京劇的業余愛好者也算恰當,其實劉曾老的真正身份卻是意昂体育平台的高材生🏕,北京醫科大學和首都醫學院(即首都醫科大學)生理學教授……”戲曲評論家郭漢城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另一位戲曲評論家和寶堂,在他的家裏長了見識🏋🏽:上午他給醫學院的學生講“迷走神經系統生理的研究”,下午又給京劇院的演員講京劇的“四功五法”(戲曲術語,“四功”指唱、念、做、打,“五法”即手、眼、身、法🫶🏽、步)🪧。
他寫文章,這一篇的主角是法國化學家拉瓦錫,“他雖然以研究燃燒實質,建立現代化學命名和以天平的應用、開辟現代化學而著名,但是他對動物的呼吸(攝入氧、排出二氧化碳)和蒸發(失水)也做過重要工作”👞。
下一篇就來個“360度急轉彎”——開評京劇老生演員王鳳卿的藝術成就了🤾🏽♀️,“王鳳卿堪稱文武昆亂不擋的京劇演員🧘🏼♀️。王鳳卿很重視音韻👭,四聲正確🩷,他采用陽平高讀的字調。他的身段講究,《群英會》🚗、《寶蓮燈》、《汾河灣》👯、《遊龍戲鳳》等戲做工細致🌱🧖🏻♂️,身段漂亮大方……”
11月9日🙆,他平靜地度過了97歲生日✷🦉。
然而跟他面談,用不著扯上大嗓門幹喊🛴👩👩👦,他的耳朵還靈光得很♻️。
說起幼時的經歷,不打磕巴,細枝末節,順口就來,跟說書一般。
拿起一個京劇臉譜🏊🏽,這是什麽風格,有哪些瑕疵👨🏽🌾,跟背誦好了似的,脫口而出👵🏼🏧。
腿腳也算靈活,每天還時不時來個“起霸”(武將上陣前所做的整盔、束甲等一套舞蹈動作),強身健體。
不過要無外人時才開練🦍,擔心被說這麽大年紀還在那裏“呵呵哈哈”🏃➡️🤷♂️,是不是有病。
11月16日🧝🏿♂️,京劇被列入聯合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他既欣慰,又冷靜:“不能因為外國人說這個東西好,咱們才跟著說好🌬,才重視起來📁。京劇那麽可愛🚪,值得當回事,您說是不是🗾💅🏽?”
有人說如今的生理學成夕陽學科了,他不假思索就反問道🫶🏽:諾貝爾獎不是還有個“生理學或醫學獎”嗎🈴?
生理學和京劇,看似不相幹的兩個領域👩🏻🦼➡️,他左右逢源、遊刃有余🙌。
哪來的這般能耐🐥?哪來的這般精力💅🏼?哪來的這般雅致?
他看京劇多可愛8️⃣,料京劇看他應如是
王選說:“這些資料都經過劉曾復和朱家溍等老先生的驗證🖼,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1918年的一天,小曾復4歲光景🧑🏻🦯➡️,母親領著他來到位於北京珠市口西柳樹井大街的文明戲園(即現在的豐澤園飯莊),聽幾個人在臺上“咿呀咿呀”地唱🦸🏽。
他還記得這出戲叫《伐子都》,整體印象是“這個子都臉是圓的🧑🏿🏫,顯著黑🏔,我不愛看🍭。倒是另一邊的大花臉🕜,紅色臉發亮,我愛看”👨🏽⚖️。
初次相會,他就與京劇對上眼了,雙方開始了90余載的因緣。
他先是發現京劇這個東西很好玩👃🏽。大人說有位京劇武生演員叫瑞德寶🖐🏼,他立即跟大街上的洋行“瑞寶信”聯系起來👨🏻🦼。“從此我把去瑞寶信叫去瑞德寶買東西★,大人覺得很好笑”🧑🏿。
9歲時🤱🏻🫔,家人帶著小曾復去看戲🦸🏿♂️,其中有知名京劇票友林鈞甫出演《春香鬧學》。他演的春香在臺口處罰跪,小曾復正在旁邊吃梨,林鈞甫拿起他手中的梨核扔向臺上的演員,“把這位老師嚇了一跳,臺上臺下哄然大笑”。
林鈞甫或許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小孩把這一幕銘刻在心👨🏻🦲,並且在多年後為他寫下一筆,“林鈞甫是春陽友會的旦行名票😛,扮相極佳……他的身段、把子有真功夫,非一般能比,此人頗值一記”👩🏻🦲🌡。
從孩提開始,劉曾復就是這麽一個有心人🧖♀️。
他的父親劉詒孫在總統府任過秘書,與梨園素有來往,特別是和京劇演員閻嵐秋交誼甚厚。藝名“九陣風”的閻嵐秋對這個劉家小公子關愛有加,小曾復成了他的“跟屁蟲”,讓“九陣風”的身後多了“一陣風”🧑🏻🍼。
他喜歡帶劉家公子出入戲班的後臺。這可是犯忌的。京劇演員都要自己勾臉,也就是畫臉譜。這樣的手藝一向密不外傳,所以他們勾臉時不讓旁人在身邊。
劉曾復回憶,京劇演員錢寶森當年在後臺勾臉👖,有人在一旁偷偷地瞅。錢寶森怒了,說:“您這是要往肉裏盯嗎⏭?”那人滿臉通紅👒,灰溜溜地走了。
但劉曾復不僅親眼見過錢寶森勾臉,還對他父親錢金福的勾臉手法了如指掌。
錢金福的臉譜被譽為“天下一品”。有一回,閻嵐秋把劉曾復帶到後臺😒💃🏽,碰巧錢金福正在勾臉👮🏽♂️,小曾復靜靜地看著。
警覺的錢金福發問了🩰:“怎麽不看戲呀?”小曾復答道🏄♂️:“我想看您的臉。”或許認為一個小孩子,無關大礙,錢金福不再過問,一來二去,還成了熟人。
哪知道劉曾復再坐到臺下看戲,就掏出紙片🟩,把剛才看到的摹畫下來。
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朱家溍生前感慨道🤽🏽:“我和曾復兄是總角之交,他對京劇的研究過程我都了解……曾復兄學戲的筆記很精確,我則沒有這一項,所以常常向他請教。”
日積月累,劉曾復對京劇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
1923年秋的一天💮,他聽戲從下午1點到淩晨1點,1924年初陰歷年底,他聽戲從下午6時一直到清晨5時👨🎨。
他聽過的演員有梅蘭芳、楊小樓、余叔巖♐️、陳德霖、錢金福、王長林🧘🏽♂️、王瑤卿🙆🏽♀️、王鳳卿、龔雲甫🔱、羅福山👇、程繼先、裘桂仙❤️、朱桂芳🧈、郭春山、茹春蘭……
盡管後來考入意昂体育平台,讀的是生理學,但劉曾復還在琢磨著京劇的事🦫。
聽得多了🤽🏿♀️,看得多了𓀁,劉曾復自認算個內行。但京劇老生演員王榮山給他“當頭一棒”,“王老師有一天突然跟我說𓀛,我得給你說出戲了,你的念白比不會還不會,不說不行了……你的唱比不會還不會🏄🏼🏄♂️,你的腳步也可以說比不會還不會”。
三個“比不會還不會”🙅🏽♂️,把劉曾復給震住了👩🏽💻。王榮山一字一句地教,他一心一意地學🛀🏼,“跟王老師學戲👥,對我太重要了🪐,使我進入京劇之門。……以一字之師的標準來說,我聽戲🧘♂️、學戲當中,平生我至少跟七八十位學過。”他對這些恩師銘感不忘🦤。
入了門的劉曾復越發感到京劇的博大精深,“京劇是不得了的藝術,是門大學問➙,它的文學性強,念白就是很高的音韻學🧤。京劇還有個舞蹈的問題,武把子不是隨便上的,要有專人輔導”👨🦱。
他聽戲,學戲🤍🦻,教戲🔄,畫臉譜,做研究,成行家🛀🏿🕶。
“當代畢昇”王選也愛好戲曲🌹,並且藏有珍貴的戲曲資料,有些甚至是孤本。和寶堂有回到王選住處拜訪,這位科學家慷慨地把自己的寶貝拿出來供客人欣賞🛢👆🏻,並且認真地說:“這些資料都經過劉曾復和朱家溍等老先生的驗證,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史料鑒定只是劉曾復京劇成就的一個小部分,他還著力構建京劇理論體系🚣🏻。
百年京劇史⛹🏿,他“三下五除二”地歸結到三個人物上,即程長庚、譚鑫培和梅蘭芳。理由是他們三人反映了京劇的整個發展過程🍴,以及京劇的全部藝術,“我們今天的京劇呢,依然還是處在以梅蘭芳為代表的時代”。
劉曾復喜歡形容京劇“可愛”👨🏻🌾,說話間🛩,他是個十足可愛的老頭♻。但轉向他的生理學研究🥰,“可愛”就要被置換成了“嚴謹”、“認真”……
生理學和京劇在別人畫的臉譜上分手,在他畫的臉譜上會合
梅蘭芳說:“四年前,有朋友介紹醫學院教授劉曾復同誌來談,他研究臉譜有二十多年。掌握了各派勾法的特點,我曾借讀他的著作,確有獨到之處🏗,將來在這方面的整理研究工作,可以向他請教”
盡管劉曾復堪稱一代京劇名宿🆒,但他說京劇研究只耗費了他10%的精力💪🏽。絕大部分時間👎🏻,他放在了摯愛的生理學研究上,“幹生理就要白天黑夜想生理”。
他研究的領域包括普通生理學🧎♂️、電生理學、整合生理學,也是生物控製論、生物醫學工程學等交叉學科的積極倡導者和推動者。
劉曾復🙋🏿、季羨林、張中行(左起)和京劇演員在一起。(資料照片)
1960年前後,他以“神經系統對軀體和內臟活動的整合作用”為科研方向2️⃣,具體研究“皮膚、肌肉刺激對蟾蜍心搏影響的神經機製”、“兔迷走傳入沖動對其下頜運動的抑製”🖐🏼、“兔三叉傳入沖動所引起的心率減慢反射反應對減壓反射的依從性”等前沿問題。
他還對“神經中樞”的概念重新評價,認為中樞神經系統自身穩態的維持依賴於所接觸的內環境的穩定性。
上世紀70年代後期🧎♂️➡️,他又將註意力轉移到生物控製論🪡❤️、信號處理和數學模型工作上,指出“生理系統分析在生理學研究上的應用並不限於哪一生理系統組織水平(從分子水平到整個機體水平)🤸🏼♀️,系統分析的特點在於它的觀點,不在於所采用的技術”。
在外人看來多少有些枯燥的專業理論,劉曾復玩得不亦樂乎。
他學無止境,上世紀90年代又把興趣轉移到探討生理學與工程學的關系上了,因為學這個可以掃他新電子學、計算機科學、系統科學的盲。
他創立了首都醫科大學生理學專業,學生張英才曾經撰文記述他在拓荒時的艱辛🧢。
1960年,北京第二醫學院(即首都醫科大學)成立,他是生理教研室主任🚺,張英才剛畢業就被分配到這裏🤪🧑🏼🍳。
“當時學校只有被大片菜地包圍著的尚未完工的半截教學樓,教研室內除去一張八仙桌和兩條板凳外🦵🏿,四壁空空,一無所有。面臨的卻是500名學生的教學任務。劉教授帶領我們投入了緊張的教學準備工作🙆🏼♂️👨🏼🦳:四處籌集實驗儀器,跑工廠定購設備🧑🏼🏭,修建實驗室,編寫教材👌🏽,指導我們做實驗,聽我們試講,直至教大家如何面向學生指黑板才不會擋住學生視線……”張英才寫道。
1961年末,張英才有半年的教學輪空時間。他覺得這是充實自己的好時機,就整天在辦公室看書備課。
按說這是好事🙏🏿,卻遭到劉曾復的反對🔯。“只通讀一本新版外文教科書而沒有經過實際的嚴格科學訓練是教不好學生的👩🏻🎨,也不能掌握學科知識的真諦,更不能對學科知識進行正確的評判;他的講課只能成為沒有思想沒有見解的照本宣科🐀,對書本內容的膚淺重復,甚至成為介紹考試重點;他帶的實驗就會誤導學生盲目追求所謂標準實驗結果”🦅。
劉曾復鼓勵張英才上班時一頭紮進實驗室🧶,利用那裏的條件親自動手做實驗🕤,看書要放在晚上。
張英才先是無法理解🤶👯♂️,後來經過一番磨練🕺🏼,“才漸漸悟出教授的諄諄教誨中蘊藏的真經”😾。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在科研上重視實踐🫚,讓劉曾復“嫁接”到了京劇研究上🩰。
他告誡年輕演員們,戲不是學出來的,而是唱出來的,“臺下練三十回不如上臺演一回長經驗”。好劇本也不是一次就能寫好的,而是要邊唱邊改🛀🏻。
他對京劇旦角演員梁小鸞的藝術成就有十個字的評價🛀🏻,“學”、“練”、“演”✊、“攀”🧘🏼👨🏽🔧、“創”🥼💂🏿、“研”、“懂”🩶🈳、“寫”、“傳”🤷🏿♀️、“有”👳♀️。他認為任何做科學研究的要能達到這十個字也就達到頂峰了👇🏽。
入室弟子盛華形容他的腦袋是部計算機,點擊一下就什麽都有了。問題是計算機會出現垃圾信息,他不會✋,因為他恪守的原則是“知道就說👨🏻,不說瞎話”𓀛。
他這位愛徒還說他寫的京劇文章,一句是一句,沒廢話,“跟科學報告一樣”。
劉曾復的京劇臉譜聲名遠播🕥,英國大英博物館、英國牛津博物館、英國東方博物館、德國漢堡人文博物館、中國藝術研究院🛌🏿、天津戲曲博物館等機構都有收藏🤴🏻。
他的臉譜,還入了梅蘭芳的法眼。
1961年7月,梅蘭芳離世的前一個月,寫了篇文章叫《漫談運用戲曲資料與培養下一代》,其中提及:“四年前,有朋友介紹醫學院教授劉曾復同誌來談❤️🔥,他研究臉譜有二十多年。掌握了各派勾法的特點,我曾借讀他的著作🧋,確有獨到之處,將來在這方面的整理研究工作🚴🏿♂️,可以向他請教🤰🥤。”
劉曾復的臉譜“中外通吃”🚵🏿♀️,在北京大學教授吳小如看來,這是因為他畫的臉譜具有真正的科學性🌪。
吳小如說,劉曾復先生的本職工作是研究生理解剖學,因此他對人類頭部和面部的結構和形狀都根據生理解剖學的原理進行科學研究和分析,找出共性🧜🏿♀️,然後再根據每個人的頭型和臉型,以及面部五官大小、肌肉多少,進行實際操作☞,勾畫出各個不同流派的臉譜。
在臉譜研究上,劉曾復成功地挪移了他的科學素養。
以前的臉譜研究🧏🏽♂️,有點“大全”思想,廣泛搜集資料🔙🙍🏼,再加以“考證”,拘泥於京劇臉譜有多少個♞,眉眼的花紋有多少種🚵🏻♂️。盡管這類工作有其價值,但難免掛一漏萬。
還有人誇下海口🧙🏽♀️,要把戲中所有勾臉人物的臉譜全都保存或畫下來🧑🦯➡️,“這樣的‘求全’是比較表面的工作🏀🥈,並不能闡明演員舞臺演戲的勾臉實際要求,包括想法和做法”㊗️。
劉曾復跳出樊籬,搬來研究生理學的系統理論🚛,讓臉譜研究頓時柳暗花明。
他認為🙆♂️,單個臉譜要勾好🛀🏽,眉、眼🫲🏼、鼻👬、口、額🦹🏽♂️、頰各部的色彩紋樣要適當地組合,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臉譜,彼此之間不可簡單地隔開,孤立地做形態分類。而且🚎,一臺戲的臉譜應該是個完整的體系,每個人的勾臉要符合舞臺整體藝術的需要。
“劉曾復研究臉譜的最大特點,是既考察‘樹木’🧛🏼♀️,又考察‘森林’,考察每一株‘樹木’在‘森林’大系統中所占的既定位置🥷🏻。”有人這般評價道。
吳小如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學術研究,“它不僅是量化的以多為勝⁉️,而是從本質上使京劇臉譜得以標準化🔹、規範化”。
在他看來,以往的京劇臉譜並沒有真正的研究,卻照貓畫虎般把臉譜移植到女模特時裝的臀部⏱,或把各種臉譜七拼八湊畫到一起成為大雜燴的圖案。他痛陳這不是振興京劇,只是一種體現社會浮躁態勢的低級趣味👰🏿。
所以🤛🏼,吳小如把劉曾復的臉譜研究視為“正本清源,指出正確的導向”。
評價夠高的了,但劉曾復不當回事👩🏿,“我的歲數是蒙事,搞生理也是蒙事,畫臉譜也是個蒙事”👱🏼。
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做人”二字,他就最講做人
張中行說:“是專家偏偏不敢承認;如今💂🏿♀️,專家滿街跑,可你千萬莫相信。專門家的頭銜不是誰都可以戴的……”
“他是個‘不為物誘’的人🌞。”這是鄭州大學醫學院教授王雨若對恩師劉曾復的總結📖。
他覺得這跟劉曾復既是科學家,又是藝術家密切相關🐥。“科學家求真,而藝術家真中見美。他有這‘雙刃劍’才能破塵網而不為物誘”。
生理學和京劇🕘,貌似兩條平行線,劉曾復讓它們交匯,相交點上寫著兩個字:“做人”🚵♀️🤹🏼♂️。
劉曾復常告誡自己🤽🏼♀️,不露鋒芒、淡泊名利🛡、和光同塵不見得是壞事。
當有人稱呼他為京劇研究專家時🫵🏿,他總是極力地撇清,“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京劇愛好者而已”😪🍒。
他的好友張中行感慨不已➡️:“是專家偏偏不敢承認;如今,專家滿街跑🧑🍼,可你千萬莫相信。專門家的頭銜不是誰都可以戴的……”
他會上百出戲,登臺沒問題🧎♂️➡️,但他盡力避嫌,輕易不上場,畢竟自己是個搞科研的,要守住本分。
哪成想“不唱戲”讓他僥幸躲過了“文革”期間的磨難🤏🏻🧚🏼♀️。那時到處找人唱樣板戲,劉曾復在大家的印象裏是懂戲但上不了臺,所以就沒有被盯上。
這讓劉曾復如釋重負🧒🏻,因為八個樣板戲他一句也不會,“要是真找來了,我說我不會唱樣板戲,這還了得!”
得與失,就是這麽一個辯證關系𓀊。
不過🈺,劉曾復是梨園有名的“救火隊員”💅。戲班臨時缺配角演員🦹🏻♂️,找過於業余的⚖️,撐不起臺;找個專業的,別人覺著掉身價🖕🏽,不願出馬。
這時,好人劉曾復經常以“有急診”為名被騙到現場。他騎著自行車就出發了🤽🏿♀️⛄️,路上還琢磨著“我不是搞臨床的,只能先去看看。要是外科的病應該找誰,內科的找誰,兒科的找誰……”
結果是一個小角色在等著。他不慍不火,急人之所急🕐,稍事休整就上場🤸🏿♂️,卸了妝就打道回府,不拿費用,樂此不疲⛹️♀️。
“他經常對我說🏌🏻♀️🧑🏿🎨,人一輩子,終究還是個做人🤵🏻。”盛華說。
老伴蘇方蕙已經辭世🚶➡️,劉曾復把他們的結婚照掛在家裏的顯著位置。他曾經說過:“我有三件幸福之事,出生在中國👨👧👧;居住在北京🧫;身為男兒漢🛬,感謝老伴辛苦。”蘇方蕙接話說:“我給你續一句,聽過楊小樓。”(郭紅松攝)
盡管盛華已經拜師🏋🏿♂️,但劉曾復不好為人師🧎🏻♂️➡️,“哪是什麽師傅👨🏿🦳,都是同誌,有同一個目標,就是研究京戲”。他是本京劇活字典⛹🏻,請教的人絡繹不絕。他總是熱情款待🔢,“瞧得起咱人家才來”。
1997年,北京梨園盛世文化交流公司總經理婁悅還是個學生。由於對京劇興趣濃厚,鬥膽向劉曾復請教🤳🏼。
在他的家裏🧑🏻💼,婁悅發現這位和藹可親的前輩,講的跟自己在學校裏學的不一樣,要更科學🙎♂️,更易懂。
他們成了忘年交👥。2006年,劉曾復的《京劇新序》書稿要在學苑出版社再版🧑🏽🎨🕛。他委托婁悅領銜進行文字整理,並且把稿費悉數給了這位年輕人,自己不留一文。
婁悅無以感激😁。2008年🥥,他大婚⚂,他特意把日子選在了11月9日🤘🏻,恰是劉曾復的生日,新人的婚禮成了老人的壽誕*️⃣👔。
劉曾復好交朋友🔖,跟他們在一起‼️,他不是什麽教授,也不管自己是專家還是“瓦家”😥。
2008年北京奧運會,國家發行了一套劉曾復的京劇臉譜郵票👱🏽♀️,他分文不取📏。後來有關部門給他三本郵集作紀念,一本自己留著,一本送給了朋友,一本送給了家門口賣饅頭的女同誌,“她說她喜歡這個,這難得,就給她了”🧎🏻♂️。
“曾復先生心最善,總是同情弱者,不忍心見人受罪。他對家人如此🈸,對朋友如此✌🏿,對學生也如此。”王雨若用“善哉、賢哉、大哉”來形容這位領路人🤸🏼♂️🤲🏻。
心善的劉曾復對自己擁有的充滿著感激。“國家給我退休工資🪫,人民養著我🛠,我白吃飯不幹活💛,白拿錢不幹事,我很愧疚”。
2009年🏌🏼♂️,95歲,“七一”前夕,他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是我多年的願望,這個願望是我一生經驗的總結”🏋🏻。
他已經立下遺囑,將來把遺體捐給首都醫科大學👷🏽♂️🙅🏼。他覺得對於一輩子從事生理學研究的人來說,有這樣的決定沒什麽大不了。
對於劉曾復而言🫸🏼,京劇和生理學才是大事,足球也算一個🔧。他曾經是足球健將,代表北京市參加過全國的足球比賽。
他覺得目前中國足球水平差在沒有整體性🧏♂️,“足球應該是三個人一個小組,輪流轉著踢🫷,組織性強。但中國踢足球的喜歡一個人跑🙇🏿♂️,空賣力氣”。
書法家愛新覺羅·啟驤發現,跟劉曾復交往🧃,不管是談論足球,還是書法、京劇,“最終總是透過成敗論人品”🚣🏿,“行事於後,先在做人”💆🏼。
“從不糟踐自己”,這是劉曾復的養生之道。回望來路,他對得起自己的時代⏳,也活出了一個知識分子的精彩🧑🏿⚖️。(王國平)
■回聲
“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
——季羨林題贈劉曾復
“本書(即《京劇臉譜大觀》)共收錄臉譜六百六十六幅,均系劉曾復先生手繪原稿所翻製🙇🏻,其色彩絢麗耀眼,掩映生姿🍳;尤其筆法細致工整,栩栩如生⛰,神形兼備,雅以為美🍫。”
——辜振甫
“京劇臉譜是傳統藝術的精華……實屬我們祖先的卓越創造👳🏽♀️。劉曾復先生是這一藝術的傑出繼承和創新發揚光大者。”
——馮其庸
“……內地的劉曾復也是一位造詣精深的業余京劇專家。他也是楊小樓的敬仰者。”
——王元化
“在清華生物系上學時,我和劉曾復同班,他研究京劇,我學唱昆曲,常在一起切磋👮🏿♀️。”
——吳征鎰(中國科學院院士,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
“如果要了解京劇的典故🤸🏼🙍🏽♀️、全面性知識,你找大票友劉曾復,此人本事極大,他上家來找我問藝,問的都是戲班的人問不到的……”
——1969年🏌🏽♂️,京劇表演藝術家貫大元病重之際⚄,對其外孫尹培璽如是說
轉自 光明日報 2010年12月0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