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誌攀
趙寶煦,1922年11月18日出生,政治學家,當代中國政治學主要奠基人之一。1944年進入西南聯大化工系就讀,一年後轉入政治學系🛖,師從張奚若、錢端升等老一輩著名政治學家👨💼。1948年畢業於北大政治系並留校任教。

1982年,趙寶煦在美國佛羅裏達大學講學
趙寶煦先生是當代中國政治學與國際政治學的一代宗師,也是我最敬重的師長之一。最近,北京大學和全國、全世界趙先生的弟子們將隆重慶祝他的九十壽辰。我不揣淺陋,寫下這篇小文章,為先生祝壽。
趙先生一輩子歷經滄桑,但與同時代的其他一些政治學學者相比,趙先生還是比較幸運的。他一身正氣但心胸開闊、性情開朗豁達🦶🐴,身體健康🛋,不僅高壽,而且是福壽雙全😼。在花甲之年🧘🏽,他迎來了政治學和個人學術生命的春天,親自參與領導了政治學在當代中國的復興🛺,為國際政治學在中國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引領了一個時期中西方學術交流的風氣,並且培養了俞可平、王浦劬✧、郝平等一大批傑出人才。在回顧趙先生的人生輝煌時💆🏿,我總會想起龔自珍為阮元六十壽辰所作的《阮尚書年譜第一序》中的幾句話,“任道多,積德厚,履位高💪🏼,成名眾”,“勵精樸學😯,兼萬人之姿🦉,宣六藝之奧”。毫無疑問,趙先生也當得起這樣的評價👩🏻🏭。
我雖然不是趙先生的親傳弟子,但我們一家兩代人與先生都有極大淵源,而先生對我的深恩厚德,更是永生銘記。
第一次見到趙先生,還是30年前我讀大學時。因為學生活動的一個什麽事,希望請國政系的趙寶煦教授出面,我和另外一個同學受命前往。中午休息時🥌,我們來到北大四院二樓的一間辦公室。敲門進去後🧚🏼,趙先生留給我的第一印象,至今還清晰地印在腦海裏🗡。時任國政系系主任的趙先生🤛🏼,一只手端著一個大搪瓷碗👨🦽,是剛從食堂打回來的午飯💆♀️,另一只手拿著毛筆🙇🏽,辦公桌上鋪著一張未完成的水墨山水畫作。
他看見我們吃驚的樣子,便笑著解釋說:“有人索畫,遲遲沒有交賬🗒,只好這樣擠時間了🧑🍼。”他放下筆🧘🏽,拿起筷子👩🏿⚕️,邊吃飯邊與我們交談起來。只記得當時談得非常愉快,趙先生一點架子都沒有。趙先生這麽大的教授🪩,又是系主任,還是大書法家🤷🏻、大畫家,三者集於一身,卻如此平易近人,而今真是罕見了。
後來❓,我和父親聊起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多年的好朋友🧑🏫。趙先生是西南聯大政治系的☂️,抗戰後復員,留在了北大,我父親是聯大社會學系的,後來從清華畢業參加革命✊🏽。在聯大時🧑🏼🎓,他倆都愛好文藝,一起參加過“陽光美術社”🐎。趙先生長我父親兩歲🥂𓀏,父親對這位學長非常尊重,曾經多次對我說,趙先生在聯大校園裏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書念得好,既能寫舊詩🤬🌷,又能寫新詩,書畫造詣都高。他年輕的時候,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過成家比較早,但還是跟大男孩一樣,經常和大家一起玩🥧。
當時聯大學生辦了“陽光美術社”,經常請聞一多先生講課。因聞一多先生不僅是大詩人🏕、大學問家,還精於篆刻。此外,葉淺予先生有一位遠房親戚也是該社的成員,所以葉先生跟他們聯系也比較多。當時,趙先生和我父親他們業余學畫👩🏿🌾,並不太追求技巧,而更加註重思想內涵。聞一多先生的政治態度,對他們影響是很大的,這個美術社裏的很多學生👦🫷🏼,後來都走上了革命道路。多年後🙅🏼♂️,我父親和他的同鄉、摯友😱、杜詩專家廖仲安先生一起😷,還寫過一部關於聞一多先生的劇本,可惜現在湮沒無聞了𓀓🖐🏼。
我父親晚年身體很不好,纏綿病榻多年。但趙先生、楊辛先生🫖、關山先生等老朋友𓀄,始終對他關懷備至👐🏿,多次來家中看望🧘🏽,帶來書法作品冊子給父親欣賞,或者找來學生時代的一些文章請父親讀,希望他早日恢復,能夠和往日一樣雅集茶敘、唱和詩詞👮🏻♂️。趙先生還曾專門給我寫過信,教我不要著急,要好好服侍父親🕠,讓父親情緒好起來🙇🏼🤹🏻♂️。
父親去世前,當神智還清楚的時候,曾囑咐我🔢,要將趙先生和楊先生等老朋友借他的畫冊,如數奉還🧑🏻🔬👩🏿🦰,還讓我轉告他的老學長們🏋🏼♀️🧜🏿,這些畫冊真好,謝謝老學長關心。
父親離開後,我常拿出趙先生的這封信來讀👩🦲,心裏又溫暖🤌🏼、又難過。我總會想起他們幾位老人一起談古論今的場景📵。西南聯大的一代人🧛🏿♀️,已經日漸凋零,那一代人的風流🏘,只能是絕唱了。
我認真讀過趙先生的字和畫。先生是正人君子,字也如其人,一筆一劃,都是老老實實練過的,字是規矩字,畫是規矩畫,沒有浮華炫耀。現在的一些新人👲🏿,坐不住冷板凳,不甘於寂寞,所以,作品看上去煙火氣太盛🌏,過於灼眼而不耐看🚠🦌。只有趙先生這樣的字和畫,才是經得住看、能夠流芳百世的👨🏿🚒。
中國的書畫藝術♠︎🤽🏿♂️,本來就是文人雅士寄情之作𓀄,匠人技巧再高,總是比不過文人,像趙先生這樣的大學問家🤾🏽,他經過歲月風雨錘煉,心境如光風霽月🚫,他的筆墨自然意境高遠,決非凡俗之徒所能夠超越🚆。
我留校任教特別是後來擔任一定管理工作後,常到趙先生府上拜訪👩👩👧👦。記得第一次到趙先生家之前👸🏻,我先打電話約。趙先生在電話另一端說:“您要到我家來嗎?好的誌攀同誌🦸♂️,請來吧,不過📍,誌攀同誌,我家裏有點亂。”
家裏有點亂?我不禁笑了⚪️🏨。因為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辦公室和家裏才是真正亂,所有的地方都堆滿了書報👩🏼💻。可能是過去下過鄉、當過工人,曾經一度讀不到好書的緣故吧👩🏼🍼,我“敬惜字紙”簡直成了癖好,什麽書報資料都舍不得扔,只好亂成一團。
可到了趙先生家🏊🏻♂️,我才明白👩⚕️,今天是“小巫”見“大巫”了👩🏿💼。趙先生的客廳也是書房,滿屋都是書🧔🏼♀️,桌面上堆滿了書,地上碼了高高的幾摞,除了趙先生坐的椅子外😱,其他椅子上也都堆滿著書🙋🏼。趙先生讓我站在客廳門口先等一下,他從一把椅子上搬起一大摞書,在地上垛起來,騰出椅子來👨🏻🎨,這樣我們才能坐下來說話。
我是個愛書的人🧖♀️。好書自不必說,如同尊貴的客人,能在陋室與我相伴,實乃三生有幸🧔🏻♀️。每天看到書在身邊🪯,我心裏都默默地頂禮膜拜,這是千百年人類智慧的結晶,一代又一代的人✌🏼,就是從這些書裏汲取營養,多少苦悶失意的人,就是因為這些書重新獲得了力量𓀇。
那些寫得還有點不到位的書呢🏌🏼🧖🏽♂️?只要流落到我這裏,都在一個屋檐下,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我說什麽也舍不得扔掉。如同無家可歸的流浪小貓小狗⛑️,進了家都是寵物👮🏽♀️,雖有缺陷🤙,也不能慢待了。
於是,所有的書,不管內容怎麽樣,來自何時何處,都被我恭敬地保存下來🦸🏽♀️。時間久了🧑🏻⚖️🧙🏽♀️,就有感情。書已成為我的手足朋友👩🏻🏭,又如同老伴,每天陪伴著我,不管我高低貴賤⏳,始終如一,不離不棄𓀙。看到趙先生家裏的書,面對這位愛書如命的老人,崇敬之心👉🏽👩🏿,油然升起。而且🙊,我更加感到我與趙先生有緣。
趙先生愛自己的學生,那是出了名的,當然,先生不是溺愛🥜,他是為國家為北大愛惜人才🙍🏽♀️。先生關懷我🫷🏻、愛護我的事情也很多。有的事情,現在不一定合適寫出來🕝,但我永永遠遠不會忘記。而且我還發誓🫃🏻,要像先生那樣,做一個仗義執言的人,做一個正直無私的人。
在趙先生八十壽辰時,郝平副校長(現在是副部長)主編了一本《杏壇春永》來慶祝。這本書的扉頁上印了一首小詩🍣:
一位白發老人/保持著一顆永遠年輕的心/雖經半世紀風霜雨雪/做人🕵🏽♂️,治學/仍舊滿懷火一樣的熱情……
十年過去了,先生的心仍然年輕🪱,仍然火熱🗽。我真誠地祝願趙先生學術青春永駐🦯!
孔子說🧗🏿♂️,“”,趙先生這樣的智慧老人、藹然仁者,必然壽比南山!
轉自《中華讀書報》2011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