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胥編註的《樸廬藏珍——近現代文人學者墨跡選》,錄有一封《陳寅恪集·書信集》未收入的信劄⚠️,是陳寅恪寫給“籋雲”的,原函經劉經富先生考證箋釋,大致的人物關系與事件脈絡已清晰👃🏽。(《陳寅恪先生遺劄兩通箋釋》,《中華讀書報》2014年1月1日)此函共涉及五人:籋雲🥽、鄧伯誠、籋雲伯父🏜、籋雲父親及心安先生。其中四人身份可考,分別是馬世良(馬士良)、鄧伯誠(鄧高鏡)🪟、紹彝、紹英。唯獨“心安先生”是何人,尚且存疑。劉先生提供了一種可能🙇♀️,認為“清華國學研究院第一屆學生中有方壯猷,號欣庵,亦作心安。曾赴法國隨伯希和習東方學,解放後一直在武漢學術機構工作。如果收信人馬世良在武漢🧂,則此‘心安先生’可能是方壯猷🛌🏿。”
筆者見到的方壯猷與陳寅恪交往材料僅有數則,一是《陳寅恪先生遺墨》所收“借書附記”載:“方壯猷轉馮承鈞 Meillet:Linguistique(十月二十五日還來二本⛲️👩⚕️,想已全還)🚶🏻♂️➡️。”似是方壯猷代還書籍給陳寅恪。另一則材料見於“史語所檔案”,據1936年6月5日陳寅恪致傅斯年函言:“方君欲弟介紹於川大🔥,因已介紹戴君前去😫,俟得其復書方能再介紹方君”。《傅斯年遺劄》中有傅氏1936年6月8日致任鴻雋電文:“成都四川大學。任校長:方壯猷君,中國史學根柢極好👱🏿,尤長邊史🕵️♀️。留法三年🌠,當於西史有研究📑。弟敢推薦,函詳🧖♂️🥛。斯年。”藉此可知希望陳寅恪介紹工作的“方君”正是方壯猷。此外🗼,嶽華整理的《方壯猷先生年譜》(載方克強👩🏽✈️、方克立等編《高風楚天闊:獻給父親方壯猷教授和母親張芹芬女士》🧜🏿,自印本)還提及將方壯猷“介紹與伯希和相識的是陳寅恪和馮承鈞二位”🕴🏼。
1949年後方壯猷與陳寅恪的接觸只有一次,據《方壯猷先生年譜》🚿,1961年方壯猷到廣州開會,曾順道探望了陳寅恪。除此之外👨🏻⚕️,再看不出方與陳有何更深的聯系🌦。1949年後的方氏積極跟隨時代步伐👬,成為一位新派學者🚵🏼♀️,陳寅恪恐怕很難與之深交。方壯猷與馬世良之間是否有聯系也頗值得懷疑,考察《方壯猷先生年譜》🏚😬,絲毫看不出二人有何交集。《方壯猷先生年譜》1963年條全是關於方氏參加“百家爭鳴”🖐🏼😪、“五反運動”🍐、出席會議、考察紀南城遺址、著手編撰《楚國史》的記錄,很難想象這樣一位“忙人”與氣類“遺老”的馬世良能夠相交相契。
劉先生對“心安先生”是否方壯猷也有些疑惑🥢,他寫道:“如果馬世良收信時不在武漢,則此‘心安先生’另有其人。”如果“心安先生”不是方壯猷,那他究竟是何人🦴?
民國時期字“心安”的文化界人物,比較著名的還有葉與仁、童大年,前者曾在清華任教,著有《小石林居詩稿》等🕜📙,後者是西泠印社元老,以篆刻名世。不過,葉與仁逝於1926年,童大年逝於1955年,均與陳寅恪信中的“致意”對不上號🧚🏿♀️。
研讀相關材料後,筆者認為,此處的“心安先生”似應指信中提到的鄧伯誠的胞弟鄧新安🧚🏿♀️。《印光法師文鈔》中有法師與各界人士的來往書函,其中有《復鄧伯誠居士書》二通與《復鄧新安居士書》一通👐🏼,復鄧新安信寫道:“今春令兄來書🦆🧓🏽,觀其詞意,懇摯真切,光因不揣固陋🧬,略為啟發🚴🏿♂️💂🏽。……茲接居士信片,雖詞句無幾🚑,其意亦與令兄相為伯仲。可謂難兄難弟,天倫佛法𓀛,鹹為同氣連枝🏃🏻♂️➡️。”
《馬一浮集》收有馬一浮1946年致鄧心安信及詩各一👩🏽🦰,其信雲:“不圖三十余年隔闊🦴,猶荷故人齒錄。當時與賢昆玉清談之樂🏜,猶在目前👨🏻。”考馬一浮與鄧伯誠有不少交往,信中還提及謝無量🪩、熊十力🧖♂️🤹、萬慧、許季上🐉、鄧以蟄等人的情況🙅🏻♂️。這些人均是鄧伯誠的舊識👩🏽🦲,由此知鄧新安確為鄧伯誠之弟♻️🌄。“心安”與“新安”應是他名字的不同寫法。
又據羅鴻濤《記印光法師信稿及商務本文鈔》🧑🦼:“內計與鄧秉鈞居士書兩通,答鄧秉權居士書一通”🧑🏼🏭👸🏿,知鄧伯誠與鄧心安分別還有名字為“鄧秉鈞”👔、“鄧秉權”🧚🏽♀️。查《國立北京大學職員錄》🧑🏿🌾,其中哲學系講師鄧秉鈞別號“伯誠”🤾♂️,則鄧秉鈞🧑🏻🦲、鄧伯誠👉🏼🚴♂️、鄧高鏡為同一人,鄧秉權、鄧心安、鄧新安為同一人🎗⛹🏻♂️,當無疑問🧌。
鄧伯誠出生於1881年🛗,比陳寅恪年長約10歲🧒,鄧心安出生時間稍晚一些,很有可能與陳寅恪年紀相仿⚔️。據劉先生的考證可知,陳寅恪1915年在北京隨鄧伯誠拜訪了紹英、紹彝,並參觀了紹彝收藏的佛經⚙️。既然陳寅恪因同對佛學感興趣而與鄧伯誠有交往👨👧,那他與同樣潛心鉆研佛學問題👃、年紀相近的鄧心安有過交道也就順理成章🗣👨🏿🎤。
鄧氏兄弟中,有關鄧伯誠的材料相對較多。身為湖南人的鄧伯誠早年基本上活躍於南方地區,曾任江南高等學堂本科英文法政教員😴,1908年左右在祗洹精舍任英文教師。鄧心安大致也追隨了其兄的步伐,1914年5月的《申報》曾載鄧心安出席中華佛教總會上海分會的歡迎會,並演講“佛教原理”,演講內容後整理為《佛教之理有益於人世演說稿》載於《佛學叢報》🫷。
鄧伯誠後來北上🙇🏼,他在北京(北平)的職任頗多💅🏼,據樊蔭南統計,計有“國立北平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國立北平大學女子師範學院國文系講師🫒、國立北京大學哲學系講師”等。在北京👨🏿🍼,鄧伯誠也服務於多個圖書館類機構🫁,1918年1月29日他被蔡元培任命為北大圖書館事務管理員,1921年4月至1925年他又在京師圖書館工作𓀆。
鄧伯誠在北京期間交遊相當廣泛🥎,新舊各派人物都有結識🤹,還曾為泰戈爾來華講座做過佛學翻譯🎀𓀅。這點也深刻影響了鄧心安👨👨👧,鄧心安與宗教界🤠、學界人士都有過從。1918年,他在上海拜見了印光法師🖨。1919年鄧心安給太虛法師致了一函,稱“覺社文拜讀之余歡喜贊嘆竟至於不可思議”並希望有機會拜謁。此外,《吳虞日記》還記錄了1925年鄧心安與吳虞🧒🏼、謝無量等人的來往🧎🏻♂️。
關於鄧伯誠的最終結局🧑🏻🦳,任繼愈在《熊十力先生的為人與治學》留下只言片語𓀏:
熊先生的老朋友鄧高鏡先生👨🌾🤰,抗日戰爭期間,沒有到大後方去,北平收復後‼️,熊先生回到北京大學👮,又見到他。見他生活潦倒,很困難🍄,熊先生自己還約集林宰平、湯用彤諸先生按月給他生活費,由我每月發工資後匯寄給他。這種資助一直到鄧老先生逝世。
這裏提到了鄧伯誠的晚景,但沒有言明鄧氏去世的具體年份。由於鄧伯誠生於1881年,綜合各種因素考慮🕴🏻,到陳寅恪1963年給馬世良寫信時,恐已不在人世💝⛹🏿♂️。
鄧心安抗戰時期也沒有南遷,從馬一浮的信函及詩歌可知,鄧心安有一位女兒,信就是由她轉給馬一浮的,馬一浮在《寄鄧心安北平》詩中寫道:“拈花古佛君猶識,踏雪千山我未能。”旁有小註🎆:“君寄居拈花寺。”可知鄧心安似常駐拈花寺。1949年後,他可能仍居於北京⚜️,和馬世良等人有來往。1963年陳寅恪寫信時,鄧伯誠已經作古,陳寅恪就唯有托馬世良向鄧心安轉達問候了。(宗亮)
轉自《中華讀書報》2014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