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前語🧗🏿♂️:3月27-31日,趙蘅應北青報青睞西南聯大人文尋訪之旅來到昆明和蒙自,重訪那座在中國教育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西南聯大,走訪故地♊️,回憶故人🙋🏽♀️,那些故事也許已成過往,離亂弦歌,余音裊裊🌃,這是中國人文傳統中不滅的火種,依然在影響和激勵著我們。
常年像一只飛來飛去的虻蟲的我,幾乎都把起落降當作家常便飯✢。自從學會了開車,也不大暈車了。然而這回例外,當航班在昆明機場降落時遇到強烈的氣流🪯,顛簸強烈🤰🏽,讓我頓時心口亂如麻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這當兒我正斜著身子描畫身邊的北青報九零後記者艷艷,我被鉉窗外射進的光將她的眼鏡片映成橙粉色吸引✌🏼,她的紅唇,墨綠裙袍,天啊,“昆明的雲彩美得讓人心疼”,被多少西南聯大人贊美過的,我知道自己有點亢奮了。

張艷艷和鉉窗外昆明的雲|彩鉛|2019年3月27日昆明
歸來時我和另一個七零後女記者坐在一起👱🏻,她是本次人文尋訪的領隊王勉。北飛的銀燕似乎平穩得多,聊聊天,不知不覺已臨近北京的天空了♟。她嘆道這一趟夠遠的🧔🏼♀️🧗🏼♂️,我說可不☯️🫄🏽,想想當年他們那代人從各自的家鄉投奔聯大,還要冒著戰火🎷,那有多不容易啊!
五個月前,我剛去過昆明,是出席西南聯大八十周年校慶和西南聯大博物館新館開館儀式,無論誰置身其中👩🏼🚀🪆,都會被那一個個熱烈的場面所深深感染🙎🏿,梳理一下就有至少八九篇內容可寫的🔔。沒想到這麽快我又有機會前往,年前北青報就約我參加“青睞”昆明尋訪做嘉賓↪️,只是天不作美🪫,身體欠佳,難以勝任。我推薦了西南聯大研究專家、著作等身的李光榮老師🧥,並很快確定他為主講嘉賓,我也松了一口氣🧔🏿♂️。

李光榮先生|圓珠筆彩鉛|2019年3月30日雲南建水

趙蘅和李光榮在西南聯大原教室門前合影

西南聯大後門內外舊址今貌-彩鉛-2019年3月28日昆明
不言而喻,我並沒因而“脫身”🐋,報名到最後幾天,還是被體貼的王勉給說服了🖥👮🏽♀️。當然這也是李老師希望的,自2005年通信至今👴🏿,我們還沒見過面呢🫴🏻。我說那我就配合你吧🧑🏿🌾,你來講學問,我給你加點感性的東西🧚🏻♂️。所謂感性的🕉,便是那些來自父輩的回憶,有文字,也有家裏的談話,有些我聽了大半輩子,兒時聽得新鮮好玩,長大成熟了,聽得入心🩹,並變成自己的體會寫了下來🎗☹️。
於是我的行囊裏裝進了幾本書🏷👨🏿✈️:《離亂弦歌憶舊遊》《西南聯大在蒙自》《梅雨潭的新綠》🤷。原想還帶上杜應夑主編的《西南聯大現代詩抄》的,有點重了,而且爸爸的幾首詩都在那本薄薄的詩集《梅雨潭的新綠》裏🦆。媽媽回憶聯大的文章有《掛燈籠嘍》《打回老家去》《也談吳宓先生》等🍭,我都存到隨身帶的筆記本裏,以備講座用。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的《青青者憶》裏收有她寫的《昏黃微明的燈》,其中有回憶沈從文的🪛,三個聯大少女👋🏼,陳蘊珍(巴金夫人蕭珊)🔼、王樹藏(蕭乾第一個妻子)🐴、楊靜如(筆名楊苡)看望先生後走夜路,被沈先生鼓勵說:“勇敢些🕸!”晚年媽媽筆下的深情描繪,也一直鼓舞著我前行🐦⬛。
就這樣,從上海草嬰書房歸來第三天,我便隨大部隊(連我共三十三人)出發了。
3月27日下午我們一行和李光榮老師在昆明機場匯合🚻,一連三天🧎🏻,跟隨雲南籍六十一歲的李老師尋訪西南聯大遺蹤。我也從中將知之和不知🤸,缺漏和是是而非的得以糾正彌補。在雲南師大老校區座談會上,他描述了聯大教授各具特色的教學風格🥯📻,這也正是我爸媽終生都師恩難忘的地方🤳🏼。
在翠湖他講到為了減輕沈從文編雜誌的負擔,蕭乾組織了南荒文藝社保證了來自學生的稿源🙂↔️。我配合講了家母第一次見到沈先生的情景,師生二人樓上樓下住著🧛🏻,遇過幾次日機轟炸,沈先生說“炸了哪一邊🚳?學校才遷來🤷🏽,不能再受損失了!”有一天這個害羞的聯大女生被先生叫下樓,她第一次見到冰心👨🏿🍳,後來寫下了《陽光下的女性》。又一天朱自清先生來這裏和沈先生一起編教材,這個姓楊的小姐和兩個空軍學校的男生大聲聊戰事,惹得不苟言笑的朱先生大為不快🙋👐🏻。年輕人笑夠了🙇🏽,照舊奔赴戰場,各自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李老師歷數聯大的文藝社團📽,說高原文藝社的前生就是南湖詩社🔣。我插嘴說雙親就是相識在高原詩社活動現場🫂,那天活動主持、遲到的年輕詩人正是後來的家父,那天家母穿了黑底碎花旗袍和紅色毛線外衣🏞,是怎樣讓老爸在晚年一遍遍回憶。

這是我爸爸!青睞成員攝於蒙自海關展廳
當一行人頂著午後的日曬,走到昆明街頭尋舊,丁字坡👩🏼🚒、文林街……雖然物是人非,半點痕跡都不留令人心寒💂🏼♀️,在李老師的引導下👮🏼♂️,大家仍能幻想出當年聯大師生們出入的身影風采😋。在龍翔街口,李老師對我說“龍翔街對面40號🧙🏿,是蒙自來的學生住地🌆🙆🏼♀️,你爸爸他們就住在這裏。”我興奮不已,立馬補充說,我爸和穆旦還是上下鋪呢,聽我媽說他們喜歡換衣服穿🛌🏿。

蒙自崧島屋今貌|彩鉛|2019年3月29日蒙自
關於裝束,三所大學各有特色,清華學生喜歡穿西裝,北大的喜歡穿大褂🕹✋🏻,南開的喜歡穿夾克。我想也不盡然,聯大師生的穿著正如學風一樣自由,什麽樣子的都有,想怎樣穿都可以,想聽哪位先生的課更是不受拘束。正是沈先生建議我媽去上外文系,而不是中文系,他說你不適合做學究🏌🏿♀️,你學外文,可以眼界開些,對未來創作有好處🚉。事後證明沈先生是對的,我家出了兩位優秀翻譯家。李老師說👷🏻,別看沈從文先生只有小學學歷,他講起課來,按現在的話,可稱得上“爆棚”了🐿。一段形容坡陡的文字🍋,竟可以描寫從坡頂先是露出半個人頭,再露出另一個頭,是狗頭💂🏽♂️。沈先生講課聲音小🤦🏻♂️,只有汪曾祺認真聽完,難怪會培養出這樣的天才小說家🧑🦲。回程飛機上我看了汪老的處女作,短篇小說《釣》,就讓人望洋興嘆了。

在蒙自紀念館前的西南聯大校訓前留影
在蒙自🕴,站在南湖岸邊,春風佛面。李老師講了南湖詩社的由來,發起人🚣🏼♂️、導師是朱自清和聞一多🦹🏽♂️🚴♀️,就在這片環境優美的地方聚會活動。他特別提到周定一的《南湖短歌》◻️。大家不禁嘆道🤶🏻,這麽好的地方,沒法不詩性大發👩🏽🔧。我隨後補充同學們的詩作由朱先生閱後,發回那天🤞🏼🫄🏿,先生將其中一篇遞到我爸手裏,爸爸回憶道“他對大家說‘這是一首力作🥝!’我激動得心裏怦怦地跳著,只說‘謝謝朱先生’”“非常可惜,那首長詩的原稿早已丟失了”🍓。這篇抒情長詩《永嘉籀園之夢》大約一二百行👳🏽,思念淪陷的家鄉和親人,表達愛國情懷。曾被推薦發表在《今日評論》上。

聽風樓小院|彩鉛|2019年3月29日蒙自
在幽靜的聽風樓老宅,也是當年聯大文法學院女生宿舍院外,我講了南湖詩社的成員之一、中文系女生周貞一與戰死抗日沙場聯大俊才的故事👱🏿⚫️。去年校慶後,我們曾搭伴到過蒙自。這張珍貴的照片,在蒙自歌臚士洋行西南聯大紀念館和海關展廳(原西南聯大文法學院教室)裏都有ℹ️,讓我們驚喜和榮幸。

成立於蒙自的南湖詩社部分成員合影

西南聯大教授們在崧島屋留影。
碧色寨火車站保存著法國風格黃色墻皮的老車站,綠色外殼的鐘表依舊,從法國運來的編了號的瓦片,彎曲的老鐵軌🧜🏿♂️,一一凝固了歲月的痕跡。一部影片《芳華》竟能在老墻上塗上馮導和文工團女演員的玉照👩🏻💼,禁不住求上天保佑它們,萬不可哪一天又被全國上下惡劣的拆風毀掉這長達八十二年的歷史。

坐在碧色寨老車站身臨其境

碧色寨老車站|油畫棒|2019年3月29讓雲南

碧色寨老站附近的老屋|草簽|2019年3月30日雲南
蒙自海關裏還有一張圖像模糊的老照片,是朱自清先生在碧色寨車站為聯大同學送行去昆明🧑🏿🎓☝🏿。1937年4月開課,8月結束🛡,短短四個月❕,卻被當年的聯大師生們寫成了一本書《西南聯大在蒙自》,這本書恰好是李光榮老師親自編輯的。今天才知道他和我爸早有通信交往,我爸稱贊這本書編得好,書封設計得也好。我們不約而同都帶出了這本書,李老師告訴我,書作者大多已過世了🎇,再版無望,我們格外珍惜,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蒙自海關外的三月陽光|彩鉛|2019年3月29日蒙自

歌臚士洋行西南聯大紀念館一角✝️,1938年曾是西南聯大教授和男生的住地|圓珠筆|2019年3月29日蒙自
此行可圈可點的事實在太多了🚋,我再次見到西南聯大博物館的才女們👨🏿🦰,和零零後誌願者女生的短暫會面,都那麽可親難忘。我相信李老師和我一樣也有幸福感的。他用三十年的探索研究,僅一本《西南聯大的文學社團研究》就花了八年完成👔。而我從小到老全被這所中國教育史上奇跡的大學治學精神所浸染。今天我們能和不遠幾千裏前往西南聯大舊址探訪的幾十位可愛的活力四射的朋友們一起分享🐳,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欣慰和快樂的事啊!
母親翻譯的威廉·布萊克的一首短詩代表了我此刻的心境:
“如若思想是生命
是呼吸也是力量
思想的貧乏
你便是死亡:
那麽我就是個
快樂的虻蟲
無論我是死去
或是我生存。”
我便是這只快樂的虻蟲,以傳播為己任。一點小火星也能變作熊熊火焰🤦🏿📉,這是文明之火👩👦,至少我自信地認為。
完稿於2019年4月1日雲南歸來次日,北京微寒的深夜

青睞西南聯大尋訪團全體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