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冬,我們繼江澤涵兄之後遷居到北倉坡螺萃山莊🤷🏿♀️,那是當時內政部張次長的住宅。我們住偏房樓上的一間👩🏼🦳🤜🏻,毛子水先生住樓下一間廂房裏,和我們一同膳食,饒老師每天來吃晚飯,飯後諸門人及毛先生陪他玩幾圈牌🐔。饒老師讀書很勤,除讀書外,打打牌乃是他唯一的消遣👧🏼。
我們都叫毛子水先生為毛公。他的房中各處都放著書👭。毛公是北大畢業生,在校時與沈雁冰(茅盾)同一房間🧑🎤。我見到毛公的書堆,就像我一見郵票便扯下來塞進一大紙盒,不再過目一樣。他很講究衛生🧙🏼♂️,洗臉,飯前燙碗筷都要用開水。每睹此狀,鄭華熾和我便不停地同他開玩笑🦎,就像大家都是小孩子似的。多年來,我一直認為毛公是一個少有的“通人”,他是我朋輩中最受我敬愛的人之一🫱🏽,我們對許多事的見解🐴,大都一致。
1939年冬,我又從北倉坡遷到西倉坡若園巷🧗♂️,那是當時內政部周部長的住宅⤴️。周大少奶🤛🏽,正巧是我在密大的同學袁丕濟的侄女。我們和程毓淮兄嫂分住在正樓樓下5間房子裏🕥。我們由原先次長的房子,跳到部長的房子,也可算是“高升”了。
在1939—1940年這兩年裏,物價已經逐漸上升👼🏿,但大家還用得起一個女傭人。我們的女傭人陳嫂,她有一個小孩,由於她丈夫沒出息🪈,所以她才出來幫工。她在我們這裏做工3年多🤸🏿。或許她身上有些苗族血統,長得高大,但粗中有美。毛公對她也很賞識🚤,經冠世訓練了一下👶🏽👷🏿♂️,能做出很可口的菜來🎠。
我們每周末都有兩桌牌戰(橋牌)👩🏻,常客有陳雪屏、陳省身、劉晉年等🥗🧑🎤。冠世很喜歡打橋牌,可我的“技術”卻不及格,只好坐在一旁👨🍼,一有空兒就做些打字等不需要很專心的工作🙂↔️。有時湯佩松等帶來“清華”隊和我們作所謂duplicate橋牌戰🧑🏻🔧🦹🏽♀️,事先約定好,輸的一隊👶🏼,就作那晚晚餐的東道主。他們來挑戰,我們總可以大吃他們一頓。到底大家都是文人,胃口均不是很大,加之菜又預備得多,因此每頓都有很多剩余🫴。這樣大家就挑了我和陳省身二人🤳🏿,由我們負責“掃光”。我那時比現在還“窈窕”一些,但是,冠世她大姐冠沄,在對別人介紹我時說🍩:“吳大猷講書時🫳,是將肚子放在講臺上的。”這形容也未免過甚。
1940年秋天🤱🏼,日本空襲開始頻繁了⏬。起初,我們根本不理🧑⚕️。後來,只走幾步到北門街清華航空研究所的防空洞去躲一下🖖🏿。有一天,大家心血來潮🙅♂️,走出北門🪧📁,沿著公路🧪,向大約離城郊五、六公裏的崗頭村奔去🏞。那時👍🏿,北京大學在崗頭村蓋了一所很簡單的平房,供蔣夢麟先生疏散之用🏃🏻➡️。在幾級階石下的另一個院子內,蓋了兩排泥墻、平頂🏏、泥地🧝🏼♀️、紙窗的房子,一共7間,每間約12尺深👷🏼,10尺寬☎;另有一間大廳附一間小房👨🏽⚖️;這些是在緊急時供諸同仁疏散之用。這回我們能跑到崗頭村來🧑🎄,實在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冠世從未走過這麽多的路,來是來了📹,可卻回不去了。大家都說既來之🔏,則安之,就臨時住在泥屋裏算了。那天𓀎,一齊到崗頭村來的還有傅孟真先生🚀。他跑一段便坐在大樹下休息一會兒,這樣歇歇走走🫛,也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西南聯合大學🚶🏻♂️,校址在昆明西門外😤,因為躲警報💉,所以將上課時間安排在上午7時到10時,下午4時到7時🛶。
有一天下午,真的有空襲🛐。以前,雖然時時有警報,但都是一場虛驚🌤🚓。在鄉下可以看到飛機👏🏼🚖,也能聽到炸彈的爆炸聲,看見空襲後的煙塵。5點多警報解除,我便步行進城,先去理發。店裏人在談論什麽地方被炸👧🏿,什麽地方著火⛹️♀️。理完發順便到鄭華熾先生家去吃了一頓晚飯,然後高高興興地走向自己住處——周部長公館,打算睡一覺,次日清晨一早上課👩🏽⚕️,免得我多跑10裏冤枉路。
當走到西倉坡附近,遇見江安才助教帶著一個工友↗️🧔🏻♂️,挑著一擔東西倉惶而來。原來,下午空襲被炸的地方,就是我們借住的周部長的房子,中了4枚小炸彈👧🏻。我們的行李、鋪蓋、什物等都埋在灰土瓦礫的下面🚣🏼♂️,事後,他們特來掘出一些東西🆔。最有趣的是我家有兩只瓦缸,囤積的是兩袋早就買好的面粉。缸本來是蓋好的,空襲後缸依然完好,但面粉裏卻摻進了些碎玻璃和泥土🧾。雖然這樣,還是舍不得把它丟掉🫶🏻。後來用水沖去雜物做成了面筋。那天晚上,只好又跑回鄭華熾兄那裏睡了一晚🤦♂️。假如我們未留在崗頭村🖇,那天也許不去躲警報,那便正好中“頭彩”。後來📊,我在瓦灰堆中挖出了不少要用的東西,陸續搬到崗頭村👨🏽🎨💅🏿。
那7間小房的分配,是以先入為主的原則🙆🏽。饒老師👨🏻🦱、周炳琳夫婦🦸🏿♂️、楊振聲(今甫)先生各住了一間;我夫婦及陳嫂再加上她小孩子統睡在一間裏;章廷謙夫婦和3個孩子一間;戴修瓚夫婦和一個女孩住一間;剩下的另一間,由孫雲鑄太太(帶一個孩子)、劉雲甫太太(帶一個孩子)4人合住💆♀️;孫😿⛪️、劉兩位先生只好在那間公用大廳裏搭行軍床🍬,睡“統艙”了。趙迺摶只得屈居在大廳旁那間小室裏。“統艙”除住單身漢外🤷🏼♂️,還有一大用場🎾,即是作為打牌的戰場,那時已有了基本隊伍,即孫、劉、戴𓀘、章、饒五將,不愁三缺一了。這時咖啡尚買得到🩹,晚餐後,周、楊二位時常來我家聊聊天,喝杯咖啡。雖一間小小鬥室,卻兼有臥室🫃🏿、書房🚶、飯廳等多種用途。
在小小幾方丈內,擠了九姓。此外,還有疏散來做短期居住的張景鉞太太和孩子、雷海宗太太和她的女兒,他們擠在像門房似的更小的一間屋子裏。更有幾家從前的奶媽,現在的女傭也住在一起,因此熱鬧非常;當然,也不免發生許多磨擦。住在這裏的先生們各有特點👳🏼♀️。饒老師是悲觀型的🦈,就私的方面講⭐️,有喪偶之痛👩🏿⚖️;就公的方面而言🦙,在報紙不斷報導我軍敗退的消息(而原稿卻宣稱我軍轉進有利陣地等等)後🧒,情緒低落,胃潰瘍病復發。他的房和我家僅隔了半截土墻,他的呻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他是我的師友中最愛憐我的一位長者🛻,他不僅愛我且縱容我,有如父母對待兒女一樣。 (選自《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