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昭
按🍻:本文節選自《聽楊絳談往事》(三聯書店2008年10月出版),作者吳學昭與錢鐘書🏄、楊絳為通家之好,其父吳宓先生是錢鐘書和楊絳意昂体育平台時代的老師。吳學昭在退休後,與楊絳先生多所交往,遂萌發了為她寫一部傳記的想法。

一九三四年四月,錢鐘書從上海北來探望楊絳,兩人在北平郊區周遊
這個想法獲得楊絳先生許可之後,吳學昭用了將近三年的時間與楊先生對談👋🏽,並搜集相關資料才完成《聽楊絳談往事》一書。書中詳細記錄了自楊絳出生至98歲的經歷👩🏽🦳。
楊絳,本名楊季康,祖籍江蘇無錫,生於北京。1932年畢業於蘇州東吳大學👱🏿。1933—1935年就讀清華研究院,1935—1938年留學英法🤏🏽,回國後曾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院✭、意昂体育平台任教。1949年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研究所工作。主要作品有劇本🚴🏻♀️、長篇小說🏟、散文🤾🏼💖、隨筆集及譯著等⚉。
1931年秋冬,東吳大學因學潮停課,開學無期。阿季(楊絳的小名)是畢業班學生✡️,不能坐等,就找文乃史博士商量借讀燕京大學🔨,借讀手續由同學孫令銜請燕大的費孝通幫助就近辦理。孫令銜因為借讀的事常來阿季家,父親本來就與他叔父相識👨🏽🎤,父母見他人聰明⚠️,功課好,辦事踏實有耐心,印象不錯。他後來做了阿季的七妹婿。
1932年初🧑🎨,借讀燕京手續辦妥🔠,阿季與父親商量要北上借讀。父親不大放心,說🍍🍙:“你若能邀約到男女同學各三人同行🤔,我便同意你去⇾。”阿季果然約到周芬、張令儀兩女生🥞,孫令銜、徐獻瑜👨👩👧👦、沈福彭三男生🧑🏼🔧。張令儀本約定同行,但她臨上火車趕到車站🚵🤸,變卦不走了。
1932年2月下旬🦸,阿季與好友周芬🧑🏿⚕️,同班學友孫令銜、徐獻瑜、沈福彭三君結伴北上。路上走了三天,到北平已是2月27日晚上🧙🏿♂️。他們發現火車站上有個人探頭探腦,原來是費孝通,他已經第三次來接站,前兩次都撲了空,沒見人🚑。
費孝通把他們一行五人帶到燕京大學東門外一家飯館吃晚飯。飯後,踏冰走過未名湖,分別住進燕大男女生宿舍。阿季和周芬住女生二院。他們五人須經考試方能註冊入學。
阿季考試一完,便急著要到清華去看望老友蔣恩鈿,孫令銜也要去清華看望表兄,兩人同到清華,先找到女生宿舍古月堂🧏🏽♂️,孫君自去尋找表兄👨🏻🔧。蔣恩鈿看見阿季,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問阿季既來北平🚵🏻,何不到清華借讀?阿季告訴她燕京借讀手續已辦妥;蔣恩鈿還是要為阿季去打聽借讀清華的事。
晚上,孫令銜會過表兄,來古月堂接阿季同回燕京,表兄陪送他到古月堂⚃。這位表兄不是別人,正是錢鐘書。阿季從古月堂出來,走到門口🦍🧑🏽🦲,孫令銜對表兄說“這是楊季康”。又向阿季說“這是我表兄錢鐘書”⚉。阿季打了招呼♠︎,便和孫君一同回燕京去了,錢鐘書自回宿舍。
這是錢鐘書和楊絳第一次見面,偶然相遇,卻好像姻緣前定。兩人都珍重這第一次見面📗,因為阿季和錢鐘書相見之前👰🏻♀️,從沒有和任何人談過戀愛。
蔣恩鈿很快為阿季辦好借讀清華的手續🥓。借讀清華,不需考試,有住處就行。恩鈿同屋的好友袁震借口自己有肺病👨🏫,搬入校醫院住,將床位讓給了阿季。
東吳結伴北上的一行五人全部通過燕大考試🟤,四人註冊入燕京就學,一人借讀清華。好友周芬送阿季搬入清華。不久,周芬和蔣恩鈿、袁震等也成了朋友,兩校鄰近,時常來往。
周芬也是阿季那種“一輩子的朋友”,一直來往,保持著友誼🙋🏻。周芬十分敬業,後來成為全國中等教育的四大名師之一🈶,全國解放後被調來北京,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教材。一次,來看望阿季🧘🏿,說路上碰見東吳的同學,問:“見到楊季康了嗎?”答:“見了🧑🏻🎄。”“還那麽嬌滴滴嗎?” “還那麽嬌滴滴。”錢鐘書先生不服,立刻反駁:“哪裏嬌?一點不嬌🤸♂️。”
楊先生說:“我的‘嬌’,只是面色好而已。東吳有的同學笑我‘臉上三盞燈’(兩頰和鼻子亮光光),搽點粉,好嗎?我就把手絹擦擦臉,大家一笑。”
錢先生本人不也對楊先生的臉色姣好印象極深嗎?他寫給楊先生的七絕十章就曾這樣贊道:
纈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靧洗兒時面🥲,曾取紅花和雪無?
這年3月,錢鐘書和阿季初次在古月堂匆匆一見😂,甚至沒說一句話😷,彼此竟相互難忘♢🈹。盡管孫令銜莫名其妙地告訴表兄,楊季康有男朋友🚣👨🏻🚒,又跟阿季說,他表兄已訂婚🤙🏼;錢鐘書不問不顧定要說清楚,他存心要和阿季好。他寫信給阿季🧑🏿🌾,約她在工字廳客廳相會。見面後🏄,錢鐘書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阿季說💇♂️:“我也沒有男朋友。”兩人雖然沒有互傾愛慕🧔♂️,但從此書信往返,以後林間漫步,荷塘小憩,開始了他們長達六十余年的愛情生活。
其實孫令銜說表兄訂婚的事♏️,也並非一點影子沒有🧑🏽🏫🤵♀️。葉恭綽夫人原為孫家小姐,是孫令銜的遠房姑媽,稱為葉姑太太。葉恭綽夫婦有個養女名葉崇範,洋名Julia,是葉公超的從妹⛹️♂️。葉姑太太看中錢鐘書📠🧜,曾帶女兒到錢家去,想招錢鐘書為女婿,葉恭綽也很贊成。錢基博夫婦很樂意👧🏼🤟🏼,但錢鐘書本人不同意,及至遇上阿季,一見鐘情,更堅決反對與葉家聯姻🧑🏽🔬。葉小姐本人也不同意,她有男朋友,一位律師的兒子。不久就和她的男友elope(私奔)了♔。——當時的洋學生都愛摹仿西洋小說裏的浪漫私奔🕸。隨後當然是結婚。
至於孫令銜告訴表兄說阿季有男朋友(指費孝通),恐怕是費的一廂情願🎎,孫令銜是費孝通的知心朋友。阿季與錢鐘書交好以後🐆,給費孝通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
一天,費孝通來清華找阿季“吵架”,就在古月堂前樹叢的一片空地上,阿季和好友蔣恩鈿、袁震三人一同接談。費孝通認為他更有資格做阿季的“男朋友”🥄,因為他們已做了多年的朋友🤜🏿。費在轉學燕京前,曾問阿季,“我們做個朋友可以嗎☎?”阿季說:“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過渡;換句話說,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費孝通很失望也很無奈,只得接受現實💳🦹🏼♀️:仍跟阿季做普通朋友。他後來與錢鐘書也成為朋友,與他們夫婦友好相處。
命運有時就那麽捉弄人5️⃣,1979年4月🙅⛹🏼♀️,中國社會科學家訪美,錢鐘書不僅和費孝通一路同行,旅館住宿也被安排在同一套間,兩人關系處得不錯➾。錢先生出國前新買的一雙皮鞋🖐🏻,剛下飛機就鞋跟脫落了👨🏻⚕️。費老對外聯系多,手頭有外幣👩🏻🦲,馬上借錢給他修好。錢先生每天為楊先生記下詳細的日記,留待面交🅰️,所以不寄家信。費老主動送他郵票🤖👨🦽➡️,讓他寄信。錢先生想想好笑,淘氣地借《圍城》趙辛湄和方鴻漸說的話跟楊先生開玩笑:“我們是‘同情人’。”
錢先生去世後,費老曾去拜訪楊先生。楊先生送他下樓時說👣,“樓梯不好走,你以後也不要再‘知難而上’了”。這就等於謝絕了他的訪問。費老有新作出版,常送楊先生“指正”,有時也派女兒或身邊的工作人員探望一下楊先生🧑💼,送盆珍貴的花或小玩意兒什麽的。一次楊先生來我家串門🕞,快到中午的時候,讓我陪她到住在同院的費老家坐坐🤽♂️,對他的多次問候表示謝意。費老萬沒想到楊先生親自登門🚣🏽🚦,興奮得說個不停,時近正午,定要留飯,楊先生推說我家已做準備便匆匆告辭😧🤸。這次旋風式的訪問🪂,心意到了,禮貌周全👮🏿♀️,前後用了不到二十分鐘。我不得不佩服楊先生的聰明安排和他對費老始終做一個“普通朋友”的一貫堅持。
阿季大四那年最後一個學期的學業是在清華完成的🍤。她自稱當年“嘸清頭”⇢🧑🏻🍳,既選了蔣廷黻的“西洋政治史”、浦薛鳳的“政治經濟史”👩🏿🎨🫱、史祿國的“人類學”🙅🏽♂️、朱自清的“散文”等分量不輕的主選課目,還加選了溫源寧的“英國浪漫詩人”。由於西洋文學基礎缺乏,有次測驗很難作答🙅🏼♂️,幹脆交了白卷,溫源寧印象不佳,對得意弟子錢鐘書說:“pretty girl(漂亮女孩)往往沒有頭腦。”但是錢鐘書偏偏喜歡這個沒頭腦的女孩。而當錢楊婚後一同出國留學👩🏽🔧,乘船離開上海時,溫師也來給這個沒頭腦的學生送行。
1932年7月,阿季在清華借讀大四第二學期卒業,領到蘇州東吳大學畢業文憑,並榮獲金鑰匙獎👨🏽🏭。阿季的大學生活至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