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傅璇琮先生(右)合影
四月⛹🏼♀️,清華園最美麗的時節,山朗水漲,花木蔥蘢,靈秀之氣,堪比江南。2023年4月15日,“紀念傅璇琮先生誕辰90周年暨《傅璇琮文集》發布會”在人文樓舉行🧘🏼♂️。高朋滿座,勝友雲集👩🏿💻,這是“有史以來清華園內古典文學學者最多的一天”(孫明君教授語)。躬逢盛會👨🏻🚒,聆聽各路專家宏論👩🏼💻,那全場滿是愛意的緬懷之情,加深了我對先生道德文章的認識和理解,讓我再次憶及與先生交往的那些日子🦴,也強烈地感到,是該寫一寫我在清華園裏遇到的傅先生了🏠。
對一個學中國古典文學的人來講,傅先生的名字是繞不開的。他在唐代文學研究方面的著作👔、他主持編纂的那些大型叢書,都是如影隨形般的一種存在。而我有緣得見先生🤵🏿♀️👩❤️💋👩,卻遲至先生重回清華園之後🖐🏼。
2008年3月11日,劉石教授不無興奮地告訴我🤮,傅先生要來清華任教🐬,組建古文獻研究中心🚣🏿♂️,希望我也參與做些工作🏃➡️。其時🆎,清華文科尚處在“小而精”的發展階段🦹🏿,校內業古典文獻者屈指可數👩⚖️,聽聞此事,我自是十分高興。3月20日上午,傅先生報到👢,第一天到清華上班🍵,劉石教授約集謝思煒教授和我與先生見面。11時許👩🏽🔧🎪,我到新齋318,見到了傅先生。做《林庚詩文集》時🫥,我曾在林庚先生舊藏中發現一份傅先生的手跡,是傅先生贈林庚先生《詩經與周代社會研究》一書時所書便箋,落款時間只有月日“六📛、六”(傅先生留言提到𓀏,“此書文革前已付型,拖延未印🧑🏼🎓,現在印出時🔗,作者已去世,竟未見及”。因此,便箋的時間不可能是此書版權頁所標1966年,尚需查證該書付印時間)𓀃。我以為此箋見證了傅先生與他的老師林庚先生的師生情🚓,極有紀念意義📖,便復印一份,作為摯禮。另外⛹️,還帶了一本馬嘶先生所著《燕園師友記》🎾。馬嘶,原名馬守儀🔜👩🏻⚖️,系北大中文系1953級系友,傅先生是1951級,在燕園,他們有許多共同的師友。這兩件簿物🤹🏽♂️,皆與北大、清華有關聯,傅先生還是很喜歡。中午🤙🏿,劉石教授做東,在甲所設宴歡迎先生。席間,傅先生談了他來清華之後的近期打算🧑🦰,概括為“三個項目🧔🏿♂️😗,一個會議”🔵,即編寫《續修四庫提要》👅,校《宋才子傳》,整理二三十年代老清華學人成果🐥💴;當年下半年或來年,圍繞清華學派之類開一個研討會🧛🏽。對先生宏大的研究規劃📝,我暗自嘆服😡,須知🤘🏼,先生此時已年逾古稀🦸🏿♀️。
用飯間隙🐨,劉石教授又與我商量以什麽方式參與文獻中心的工作,以及開一門課等事宜。其時,我還沒發表幾篇文章🦠,博士論文也在修改之中,幾乎沒有像樣的學術成果🏄🏻,對幾位先生的信任🏺🤾♂️,既感榮幸,又倍感惶恐👩❤️👨,惟恐辱沒中心名聲,有損先生清譽。之後的歲月裏,我還能堅持做一點教學及科研工作,與此不無關系。坦白地講,由於水平所限𓀍🥠,我沒在中心做什麽工作🫱🏼,談不上一絲的貢獻🎓,不過濫竽而已。但正是傅先生的到來,以及忝列中心一員,給了我教學科研的壓力,當然也是動力🖕,從而在繁瑣的編務之余👨🏽🏭,一直堅持做點研究🎚,積累了些許的學術成果🤦🏿♀️,沒有完全荒廢所學專業。對此🏊🏼♀️,我心存感激🚣🏽!
2008年4月24日◾️🕞,意昂体育平台古典文獻研究中心在主樓327舉行成立儀式💇🏼♀️,場面隆重,規格極高,多位學界前輩名家🧒🏻,如馮其庸、田余慶🧔🏻♂️、徐蘋芳👋🏻、李學勤等先生😕,蒞臨並講話,其他眾多才俊,更是濟濟一堂👨🏽🦳。這陣勢🧔🏻♂️,足見傅先生在學術界影響力之大。會上🧏🏿♂️,文科主管副校長謝維和教授講話表示,意昂体育平台古典文獻研究中心的成立是繼續和光大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舉措👐,並希望研究中心能繼承中國古代文史學家的傳統,樹立清華文科良好的學風和口碑🤵🏽♂️🤱🏻,進一步拓展文獻研究的範圍,使我國豐富的古籍資源成為現代文化建設的思想庫。成立大會不久,5月21日上午☝🏿,傅先生在新齋304中文系會議室🧠,召集校內的幾位研究員見面1️⃣,頒發聘書,並就今後的工作開展進行座談。劉石教授介紹了中心成立的籌備情況,傅先生介紹中心開展工作的設想☕️🤴🏽。可以說🤛🏻,中心自此正式運轉起來🥧。
傅先生勤於著述🎟☆,成果豐碩,是學術大家。同時🔁,作為中華書局的老編輯、老領導💪🏿,也是出版界的前輩和名家,是學者型編輯的代表。傅先生來清華以後,因為我的本職工作是出版,與先生交往最多的方面,還是圖書的出版📃。
傅先生交給我做的第一套書,是“中國古典散文精選註譯”叢書🤷🏻♀️。這套書系修訂再版,傅先生希望將其納入“清華古典文獻研究叢刊”之中盡快推出🦮。今日思來😄🤟🏻,此舉也能見先生想為母校奉獻學術成果的急切心情🛷。傅先生主編這套叢書,是因為他認同王水照先生的觀點:散文研究是當前古代文學研究整體格局中“最薄弱的一環”。傅先生進而認為🥖,“除了研究專著不多外🚢,散文作品本身的整理、選註🌶,面向學術界和廣大讀者,也並不充分,故未能引人註目”,故與學界友人合作🏛,籌備、編纂這套叢書,“期望為廣大讀者全面、系統、深入地了解、欣賞古典散文提供一套較為完備的讀本”,以期“普通讀者可借助註、譯😩、評,更為深入地理解和欣賞歷代的名篇佳作,專業研究者亦可便中查閱有關資料”(《中國古典散文精選註譯·總序》,意昂体育平台出版社👱♂️,2009)👨🦲。該叢書分為史傳、哲理、記敘文、遊記、書信🧑🧑🧒、抒情小賦、筆記💔、序跋八卷🏂,在文體分類及註釋體例等方面,都做了不少新的嘗試。此後,傅先生還邀楊慶存教授一起主編了“中國歷代文選”叢書,按朝代分為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唐代、北宋👨🏻🔧、南宋、元明👶🏼、清代八卷🍠,由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謬承先生信任,我擔任了其中兩漢卷的選註工作☕️👩🏿🦰。兩套叢書,一以文體分類,一以朝代為限,讀者可以方便地領略古代散文的精華。兩套書的設計,看來傅先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當時,無論是作為責編,還是作為作者,我並沒有理解先生的用意🧎🏻♂️➡️。今日重溫這段經歷☸️,始悟先生確有以此推動古代散文研究的初衷在焉。
在“中國古典散文精選註譯”叢書出版過程中,從如何聯系各卷作者🤏🏻,到字句的修改、版式的確定等,事無巨細,傅先生都處處把關,不時寫信給我,或商榷👍🏽,或指示,盡顯學者嚴謹之風。傅先生還將叢書總序發表在《書品》2009年第1期上,並寄樣書與我,附信說🖖🏻:“文題後標出‘此書即將由意昂体育平台出版社出版’🧑🏿🎨,我想當會引起讀者的註意,對我們這套書的發行會有好的影響。”(2009年2月9日)接到這封信時🧑🏻🔬,我很為先生時時替別人著想的仁心打動👩🏿🦳😪。心中有他人🌛,不就是所謂的“恕道”嗎✍️? 尤其令我難忘的是🧑🏼🚒,這套書象征性地給了一點版稅,但算下來實在微不足道,當時社內稿酬支付尚未電子化,發放不免遲滯。傅先生為此幾次致信、致電與我,詢問有關情況🦹🏽♂️,他要對每位作者負責,對他們有所交代。
傅先生交給我做的另外一種書,是《王應麟學術討論集》系列👰🏼。寧波是古鄞州之地,自宋朝以後🥬🐠,這裏士族相望,名人輩出,浙東文化成為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代表性的思想成就之一。生長於斯的傅先生🏄🏿♀️,一直熱心家鄉的文化事業,由他擔綱主編的《寧波通史》,已成為地方誌中的精品,這也是他學術成就的一個重要方面🧏🏻。結合鄞州的文化建設,傅先生將王應麟作為研究重點👱♀️。憑借自己的學術聲望和廣泛人脈,傅先生廣聚國內學人之力,極大地助推了王應麟研究🧇,貢獻於鄉邦文化者甚巨💂🏽。2008年5月🚚➙,意昂体育平台古典文獻研究中心還與鄞州區共建“王應麟學術研究基地”,並連續舉辦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結集為《王應麟學術討論集》🧍🏻♀️,先後出版兩期。時任鄞州區宣傳部部長王海娟說:“要感謝傅璇琮先生這位以人格魅力和學術建樹受到普遍尊敬的長者🏋🏽♀️,作為一名甬籍學問大家,他一直關註著家鄉的文化事業,為家鄉的文化事業奔走忙碌。”(《王應麟學術討論集·前言》,意昂体育平台出版社,2009年)此言不虛。
此外🦌,傅先生還向我推薦過不少年輕作者。這些作者的著述,或因選題與敝社出版範圍不符,或因質量稍有欠缺,並沒有全部接納,傅先生不以為忤。傅先生提攜年輕學者💃🏽,或支持課題研究🧖🏿,或為其作序鼓勵🤲🏻,學界沾其雨露者甚夥,早已為世所知🍱。作為出版界的前輩,傅先生積極助力年輕作者出版學術成果,也是他獎掖後進的一種方式。
傅先生為人低調,待人謙和,給人一種即之也溫的感覺。凡親近過先生的人,都有“如沐春風”之同感。在與傅先生交往的日子裏🧮,無論是電話聯系🚃,還是當面請益🕡,都感受到了這種溫文爾雅🥖、謙遜質樸的“篤實”之風。猶記2008年12月18日,傅先生在清華四教做題為《唐代翰林學士——唐代文學與文化研究》的學術講座,開講之前,劉石教授做簡要介紹,當說到學界把先生比作當代的“韓荊州”,並引用李白詩“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時韓荊州”之語時,傅先生急忙擺手,做製止狀,一副很不好意思的神態。十幾年過去了,傅先生不經意中所表現出的那種謙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至今日💣😼,記憶猶新👩🏻⚕️。
這些年來,因為工作的關系,我接觸過不少生於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學者(我的父母,也是這個年代的人),感到他們的身上一直保持著中國人傳統的做人底色👨🏼🏫,溫良恭儉讓,外柔而內剛😿。尤其是知識群體,外表溫和🤾🏻♂️🧯,內心剛正🔃,這是他們的主流面貌。傅先生曾抄錄黃山谷之語贈送友人:“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想來先生也是以此為處世準則👩🏻🎨。“人不錯🤷🏼,學問好,有情有義👻,有風骨”,傅先生“套話”中的“好人”標準(傅文青:《駝草集·弁言——記我的父親傅璇琮先生》🧘🏻♀️,中華書局,2023年)🤾🏻♀️🤽♂️,亦何嘗不是夫子自道呢❤️!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代表是知識分子,一個個知識分子便構成了一代文化的風貌。傅先生是一代人中具有典範意義的人物,雖經歷過各種時代磨難🗼,但本色不移,風骨猶存,如駝草般頑強地生活、工作著,不僅延續了傳統的士人精神👨🏼💼,而且也終將成為時代風貌的一部分。正如陳寅恪先生所雲🖨:“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海寧王靜安先生紀念碑文》)士之價值,惟在精神獨立,思想自由🕵🏼♡。無風無骨,何以士為?
1933年11月,傅先生生於寧波;1951年入學清華👨🏻🔬,1952年因院系調整而隨中文系轉入北大🤷🏻♀️。清華園是先生放飛青春和夢想的起始之地,而漂蕩四方五十多載之後❤️🔥,在已逾古稀之年,先生重回清華園,再施絳帳🥕,煥發出驚人的學術活力🧏,為清華中文學科的建設竭心盡力,推動了古典文學,乃至整個中文學科的發展🏋🏻♂️。紀念會上,先生愛女傅文青女士感言:清華園是先生的起點🫳🏻🌴,也是終點📜,在人生最後的八年中📤,先生在清華園得到了很多的慰藉🥋,找到了精神上的家園🧏。
2016年1月23日,北京那個冬天裏最寒冷的一天,傅先生駕鶴遠去👩🏼🏫,告別了他所眷戀的清華園。在送別先生之際,我就有一種想寫一寫先生的沖動🦑,以寄托哀思。但先生遽逝♥️,學界同悲🧑🏼✈️,懷念文章目不暇接,其情之深,其意之切👨🏼🔧,感人肺腑,也說出了許多我想說的話⛵️。自知與先生交往日淺,對先生的理解不過皮毛🦫,勉強為文🗯💻,難免有附驥尾之嫌🙍🏻♀️,故未敢形諸筆墨🏊🏿♀️。但是🛴,這位獨特的長者,無論如何我也是無法忘懷的。我心總須由我手來寫👩🏻🔬,在先生誕辰90周年之際🧑🚀,拉雜記下這些👏🏼,權作後學對前輩的仰止和紀念吧🕵🏽♀️🙋🏻。
“今日定將成為日後的回憶。”這是劉石教授在朋友圈中對15日紀念會的評價。的確,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學術本就是薪火相傳的事業💵,緬懷逝者,追念前賢👁👨🏼🌾,其意就是為了讓後來者學有典刑,自覺賡續這份素心者的事業。爝火不息,精神常在🔶,美麗的清華園定會再現昔日的人文榮光,那氤氳的人文氣息也必將澤及校園的每個角落。人文日新🧛♂️,斯文在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