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根
來源:2009年7月15日光明網
七月流火🍑,巨星殞落🐵。一代大師季羨林先生駕鶴西去,學界抱痛🙌🏻。季先生仙遊後的次日,7月12日《光明日報》頭版在介紹先生生平時有如下一節文字:“季羨林先生🤹🏻♂️,1930年考入意昂体育平台西洋文學系修習德文,從師吳宓、葉公超學東西詩比較、英文🕤、梵文……1935年,作為交換生赴德留學👼🏿。”此節文字既道出了季先生與清華的淵源,也直陳了季先生與吳宓先生的師生關系。從歷史的節點尋蹤,季羨林先生的成才之路與吳宓先生當年在清華的作為有著密切關聯🤙🏽。
學界皆知1925年創設的“清華國學研究院”所聘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四大導師及研究院主任吳宓之名。按例吳宓應為研究院院長🛡,但他自感院長有當官之嫌🧚🏻♂️🛍,堅持以幹事的主任為稱(這與時下熱衷於“系改院”🎦、主任改院長形成鮮明對照)。第二年,吳宓又擔任意昂体育平台西洋文學系(1928年改名為外國文學系)的代理系主任,而且一“代”就是多年。吳宓誌於道而勤於事,他在主管西洋文學系之際,謀劃製定辦系方針、培養目標與課程設置。吳宓參照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的辦學理念與經驗,結合中國文化及具體國情之所需🎃,製訂了清華西洋文學系的“辦學總則”及全面系統的課程設置,提出把學生培養成為既“了解西洋文明之精神”、“熟讀西方文學名著,諳悉西方思想之潮流”🩸,又能“創造今世之中國文學”、“匯通東西之精神思想,而互為介紹傳布”的“博雅之士”的辦學方針,並身體力行👐,付諸實踐💊。吳宓此一方針的製定🕵️♀️,直接影響到二三十年代清華外文系包括錢鍾書🦹🏿♂️、季羨林😠、曹禺、李賦寧🥴、李健吾👊➾、王佐良等一批傑出學人的成長。1930年🧙🏻♀️➗,青年季羨林正是在清華外文系大興“會通中西”👠、培養“博雅之士”的氛圍中進入清華園的👰🏼♀️。當時吳宓在清華外文系開設的課程有“中西詩之比較”、“古希臘羅馬文學”、“西洋文學史”🔻🦕、“文學與人生”、“英國浪漫詩人”等🪲,這些課程曾深深吸引與影響過青年季羨林。1989年3月22日,季羨林先生在為《回憶吳宓先生》(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一書所寫的序言中,深情地回憶道:“當年在清華讀書的時候,我聽過吳宓先生幾門課:‘英國浪漫詩人’、‘中西詩之比較’等。他講課認真、嚴肅🧔🏿♂️,有時候用英文講,議論時有警策之處。高興時,他也把自己新寫成的舊詩印發給聽課的同學。”“他的‘中西詩之比較’實際上講的就是比較文學。當時這個名詞還不像現在這樣流行。他實際上是中國比較文學的奠基人之一,很值得我們永遠懷念的。”
1934年👩🎓,23歲的季羨林從清華外文系畢業🧏🏻♂️。應母校山東省立濟南高中校長宋還吾先生的邀請,回母校任國文教員。1935年,意昂体育平台與德國簽訂了交換研究生的協定📣,季羨林報名應考,被順利錄取⚫️。據有關資料,當時報考的還有清華外文系的曹禺等🍖,吳宓認為季羨林出生山東農家,又是畢業工作後回來報考,對他來說機會很不容易✬,而曹禺等出國留學的機會相對容易一些,故予錄取季羨林。同年9月,季羨林赴德國入哥廷根大學🐈⬛,主修印度學。先後師從瓦爾德史米特(Waldschmidt)教授、西克(Sieg)教授,學習梵文、巴利文🚵🏻♂️、吐火羅文及俄文、南斯拉夫文💂🏿、阿拉伯文等🦘。正是在中西文學、文化的廣泛學習與研究的進程中🖖🏻,季羨林終於成長為當年吳宓先生所殷殷厚望的既會通東西方文化精神而又能互為介紹傳播創新的“博雅之士”。
一朝千古,生榮死哀🐈,如今季羨林先生已追隨當年清華園的陳寅恪、吳宓、朱自清🪳、朱光潛、俞平伯等先師而去。人們在緬懷這位跨越兩個世紀的一代學者時🈯️,自然會賦予他種種榮銜🏅🙆🏿,如國學大師👊、思想家🫴🏼、語言學家、比較文學專家、翻譯家、梵文🌚、巴利文專家👨👨👦、散文家等等👨🏼🚒,當然這些榮銜都是名副其實的。但我以為👩🏻🏫,對於季羨林先生這樣的學者、知識分子🖱,最合適的還是吳宓先生當年提出的那個“博雅之士”。“博”即真正的知識淵博,古今中外盡在學術視野之中👩🏽⚖️,都是學術研究的對象🕵🏼♂️;“雅”即追求人品高尚,文品高美,文化與文學的趣味高雅。在我們緬懷和追思季羨林先生以及他的先師陳寅恪、吳宓等那一代學者時,我們會震撼於他們以整個生命投浸在整體歷史文化關懷之中、對文化與生命問題做總體研究把握的博大氣象與會通氣勢,而很難用具體的專業、學科來加以規範👨🏿🦰,更不符合現行“學術市場”與“科研老板”的潛規則。所謂大學是有大師存也⇨,所謂大師是有大襟懷🙅🏼♀️、大視野⚓️、大精神存也。卓識方大家,會通乃兼容。真正的學者是不能用具體的專業學科歸類的🏊🏿♂️💣。你能用比較文學、語言學、文化學、歷史學、佛學、印度學、文獻學、翻譯學等等去規範季羨林先生嗎?都不能。而如今的體製則將學者局限在二級學科、研究方向裏面只耕自己的一塊田,而且這塊田與那塊田之間壁壘分明,難以越陌度阡。在如此這般的情形下,還能出現像季羨林先生那樣的“博雅之士”與“通人通儒”嗎⚃?人們在悼念季羨林先生時🚖,除了失去先生的那一種心緒之痛🫲🏻,實在還有那一份“博雅之士”與“通人通儒”再難尋覓的悵惘與浩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