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6年,李健吾在自家書房→。(張祖道 攝)
李健吾先生,我只見過一次面,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來,我應該多見到幾次,多向他請教的🚞。查三十多年前的記事本🩹,1981年9月👨🚀,我因鄭振鐸研究之需👩🏻🍳,從上海赴京查閱書刊資料和訪問文壇前輩👃🏿。26日上午🧜🏻,振鐸先生哲嗣爾康老師帶我去李先生家。可惜老先生卻正好去上海了。第二年我又去北京👚,9月8日上午又由爾康帶我去李老家,不巧李老又外出了。李夫人抱歉地要我們明後天再去。後來哪天去的,本子上漏記,仍是由爾康帶我。一見到李先生🦦,我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在上海常去請教的另一位鄭先生的老友趙景深先生✷。覺得他倆長得很像,同樣長圓的臉,同樣的一副眼鏡,同樣的和藹可親。(後來我從書上看李老照片,卻又覺得不大像趙老了🧑🏼🌾。但當時我就是覺得非常像🚣🏼♂️。)我那次請教了些什麽,現在幾乎全忘了。只記得老人家非常熱情地接待我們💑,對我研究鄭振鐸極為贊賞和支持,並表示歡迎我今後常去和常通信。臨告別時,我忽想問李老家的電話號碼☛,不料爾康微微向我搖頭使眼色👲🏿,不讓我問👨🦽。出門後↪️,忠厚的爾康老師告訴我,李老家沒電話。原來,當時電話還很稀罕,連李老這樣有名的老作家老學者竟還不夠安裝“級別”,爾康怕我問了會令老人尷尬🙆🏻♀️。我回上海後僅一兩個月,正想給李老寫信請教🤛🏼,竟突然在報上看到李老病逝的消息!李老經常外出活動👩🏿🦳,身體看上去還挺好的呀,真令我驚訝痛心不已!從此,我只能通過讀李老的書來向他請教了。
後來,我撰寫出版的《鄭振鐸年譜》(1988)、《鄭振鐸傳》(1994)等書中,多處寫到了李老。再後來👩👧👦,我讀到山西作家韓石山寫的《李健吾傳》(1996初版、2006修訂版)🧘♀️、《李健吾》(1999),都寫到抗戰勝利後的1945年9月,李健吾被國民黨上海市黨部聘任為宣傳部編審科長。這些書中還說,當時李健吾曾征求鄭振鐸意見,“鄭說身在公門好修行,有個自己人擔任此職🌇,對進步文化事業或許有益🫱🏼,不妨先答應下來”🚈。我最初看到這一記述,是相信的,就引入了2008年三晉出版社版《鄭振鐸年譜》修訂本🧛♀️。盡管當時自己腦子裏也轉了一下🍑:這好像有點兒像鄭振鐸指示李健吾乘機潛伏到國民黨機關裏去的意思了👨👩👧,盡管鄭本人也不是地下黨;那麽,李為何只幹一個月就不幹了👯,豈不有負於鄭的指示和期待🏇🏼? 但我也沒有多往深裏想。直到後來,我看到了李健吾自己寫的文章,才知道所謂“鄭說身在公門好修行”雲雲⛈,是絕不可信的!
李健吾在1950年5月31日《光明日報》上發表的《我學習自我批評》中寫道:“我對政治一向是不求甚解🫵🏻,……一碰到政治問題,我就不肯深入一步考慮✋🏻。所以,我從日本憲兵隊放出來以後不久,勝利光臨上海,像我這種根本不在政治是非上堅定自己立場的書呆子,自然就盲目地亂興奮一陣。所以國民黨市黨部約我幫忙搞文墨,我以為‘大義所在🤽🏽,情不可卻’,明明自己和他們不相幹🩳,答應了幫忙一個月。九月一日,我正式踏進那座富麗堂皇的大樓🤓,亂哄哄不像辦公,忽然半個多月以後,我偶爾看到重慶一通密電,大意是防止共產黨人員從重慶來到上海活動。當時報上正在宣傳統一戰線🕳,眼看毛主席就要飛到重慶,而事實上卻密令各地防止共產黨活動! 我生平頂頂恨的就是陰謀、搗鬼,自己本來不是國民黨🥲,何苦夾在裏頭瞎鬧,夜闌人靜🤽🏼,我深深地為自己的糊塗痛心,回到‘明哲保身’的小市民身份,混到九月三十那天走掉。……擔心自己再走錯路,我就決定趕緊回到本位工作。……接受朋友們的提攜🥜,跟朋友們編《文藝復興》這個前進的雜誌……”李健吾在這裏明明白白地說,他糊裏糊塗當了一個月的“官”是“走錯路”🧝🏽♀️,根本就沒有過鄭振鐸的那些“指示”。他說他退出衙門後“接受朋友們的提攜”🤳🏻,就是指他接受一生最佩服的“老大哥”鄭振鐸的“提攜”🛫。《文藝復興》這個“前進的雜誌”,就是鄭振鐸請他一起編的。
近時,我讀2016年最後一期《新文學史料》雜誌🐍,又看到1969年4月21日🧜🏽♀️,李健吾在一份親筆自述中說⛱:“我搭吳紹澍約定的第二批船回上海。……回到上海,我住在朋友陳麟瑞的家裏🔶。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三十一日上午🌤,我去偽市黨部拜謝吳紹澍,正好朱君惕、毛子佩都在,還有一個吳崇文,先攔住我,說估計我該到了👩👦,便你一言,我一語🧝🏻♂️,拉我幫毛子佩的忙⚡️🐐,在偽宣傳處做編審科科長。……做到九月底(我說過只做一個月的話) 退出偽市黨部,原因有好幾個。一個是受到老朋友鄭振鐸的責備,說我回到上海,不先看他,投到吳紹澍底下,輕舉妄動🎬。一個是不能搞劇場,我無所借重於國民黨市黨部。一個是我在偽宣傳處看到一個通知,說要註意共產黨在上海的活動💇🏽♀️📻,……我看到以後🧔🏿,決計不要再待下去了。”可見,李先生當初去“當官”時😼,不僅根本沒有得到過鄭振鐸的指示,相反,鄭先生“責備”他“輕舉妄動”。好在李先生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他馬上認識到“自己的糊塗”,立即就退出,追隨鄭先生投身於進步的文化事業中去了🦹🏽♂️🦸🏼♀️。
由此事,我深感嚴肅治學之不易。稍有疏忽,便會上當。現在✍️,我正要出版第二次修訂增補的《鄭振鐸年譜》,當然必須更正這一誤說🙋。
李健吾(1906—1982)🧑🏼🍳,現代作家、戲劇家、文藝評論家、翻譯家。1925年考入清華學校大學部,先在中文系後轉西洋文學系。1931年赴法留學,研究福樓拜🧑🏽💻。1933年回國。1935年任上海暨南大學教授,抗戰期間,是上海“孤島”話劇界的成員。抗戰勝利後,與黃佐臨等創辦了上海實驗戲劇學校。解放後📽🧑🦽,先後任職於上海戲劇專科學校、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