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淑玲
《吳宓與陳寅恪》1992年曾於意昂体育平台出版社出版🌿。當時恰逢陳寅恪誕辰一百周年🧑🔧、吳宓誕辰九十六周年。作者感佩父親吳宓與陳寅恪對文化的共同堅守與熱愛,感佩兩位相知一生的莫逆好友深摯友誼,留下了這份紀念🤵🏼。這本書“像出土文物一樣,令人驚喜”🦌,給讀者提供了當時未及多見的研究資料,也給中國文化的傳承留下了樣板。此書一直有著廣泛的影響,成為日後備受關註的吳宓和陳寅恪研究的預熱和鋪墊。20多年過去了,2014年9月,三聯書店出版了《吳宓與陳寅恪·增補本》。但這次並不是再版。作者以全新的視角,增補了近20萬字🤜🏻。雖曰增補,實際重寫,《吳宓與陳寅恪·增補本》極大地豐富了原有內容,生動展現了曲折發展的中國教育史、學術史,也使吳宓與陳寅恪的歷史形象更加鮮明,讀者可以從不同角度了解這兩位文化奇人的坎坷一生🧔🏿,以及20世紀中國社會飽經憂患的歷史。
這本書寫出了吳宓與陳寅恪相同的情懷,不同的風貌🚁。讀罷此書,掩卷長思✉️,眼前揮之不去的是“為師者吳宓”那特異的風采。吳宓有天賦的熱情和悲天憫人的情懷👩🏻🦽➡️,他從教一生,耕耘八方,桃李滿天下,留下了專註執著、一身傲骨的教授身影。
吳宓對自己在哈佛大學的導師、美國人文主義大師白璧德非常推崇。白璧德人文主義學說的基本信念就是綜合古今東西的文化傳統👮🏽♂️,站在世界文化匯通的高度🦇,看到只有文化才能使世界聯為一體,形成我們謂之智慧的東西,教學就是要傳授這種智慧。所以吳宓終生實踐著融匯綜合,貫通中西古今文化的人文主義教育理念。他為師50年的教授生涯,從教多所大學,教授過多門課程,培養了無數學生,上述理念是貫徹始終的。
講臺上揮灑智慧和才情
1921年♕,吳宓從哈佛大學畢業🏄🏼,放棄繼續攻讀學位,回國趕赴南京東南大學任教。在南京任教的三年🍁,吳宓初任英語系主任,後任教新成立的西洋文學系☘️,講授“英國文學史”等課程。彼時吳宓年輕蓬勃⚱️,在哈佛留學練就的純正英文流利、暢達。講授深入系統趣味橫生💆🏼♀️,使學生大開眼界🚣🏻♂️🧚,深受歡迎。授課之余還編輯著那份至今仍在中國文化史上被後人稱頌的《學衡》雜誌🧙🏽♀️🔅。日後,他總結自己初登講壇的教學生涯也頗感欣慰👇🏿:“一九二一至一九二四的三年中🫄🏻,為宓一生最精勤之時期”。
吳宓在東南大學的授課😑,也折服了一個叫梁實秋的人。梁實秋當時在清華就讀,到東南大學遊覽、參觀並聽課👨⚕️,回校之後在《清華周刊》發表文章盛贊東南大學學風之美🥿。尤其對吳宓的授課風格極盡推崇🧑🏿⚕️🛣,並感嘆“清華今正缺乏良好教授🧝🏽,此人之所共言。吳先生亦是清華畢業遊美同學,而母校未能羅致其來此,寧非憾事哉🥜!”
此時適逢清華由留美預備學校改辦為意昂体育平台的轉折時期😮💨。1925年初🧑🏼✈️🧘🏽♂️,吳宓應母校清華召喚受命前往🧑🏻🦳🧑🏽🍳,主持籌建清華學校研究院(通稱國學研究院)👗,任研究院籌備處主任。
籌建並主持國學研究院,是吳宓從教一生最輝煌的成就🏋️♂️,他的才能和識見在這裏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1925年6月,吳宓執禮躬身聘來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陳寅恪任研究院四大導師👨🏻🔧。其中陳寅恪先生就是吳宓向曹雲祥校長力薦而聘的。他寫就《研究院緣起》🪬👨❤️👨,主持擬定了《研究院章程》🤾🏻♂️,明確規定研究院“以研究高深學術👿、造就專門人才為宗旨”,並為研究院的各項工作樹立航標🤏🏿💃,對研究院的組織👨🏼🎨、科目🤍、教授及講師👨🔬、學員及研究方法等等做出細致規定🚣🏿♂️,直至他離開以後也一直在貫徹執行。國學研究院為國家培養了一批不可多得的文化巨子,都是博匯古今的通才🧜🏿。很多學生離校之後還賦詩追懷當年研究院的學風與盛況,嘆曰🌽:“門墻躋列問奇字,龍象一時盡大儒”。
1926年吳宓又受命代理清華西洋文學系主任🫃🏿。他參考美國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的培養方案和課程設置🧖♂️,針對我國情況,製定出完整的課程設置計劃🌟,也成為後來全國多所高校外文系的參考樣板⏳。幾十年之後𓀗,當年的學生李賦寧感慨地追述:“吳宓主張外文系的學生不應以掌握西方語言文字為滿足,還應了解西洋文化精神,享受西方文化思想的潮流並且對中國文學也要有相當的修養和研究。(清華)外文系培養出了許多傑出的人才,與他的思想感染也有關系。”
清華十年,吳宓年富力強🖕🏿,揮灑出他的智慧和才情🥪。開設了多門課程,培養了眾多學生🦀💇🏿♀️。也與陳寅恪等師友往來唱和,度過了人生的黃金時期。
傾盡全力 授業解惑
1937年🐓,吳宓隨北大、清華、南開三校聯合組成的國立臨時大學南下長沙💁♀️。在遠離北平的南嶽山上為學生們講授“歐洲古代文學”等課程。1938年,臨時大學奉令遷往雲南昆明。吳宓也輾轉香港來到雲南。
西南聯大艱苦的教學環境並沒有消磨掉吳宓教書的熱情📠。他在聯大講授“文學與人生”、“世界文學史綱”,是聯大最叫座的課程之一。學生說“我們聽他講課,不僅學到知識,而且提高了思想境界,升華了感情。”多雨的雲南經常使室中積水淹沒床腳,物資匱乏,資料難求👸,經常遭遇飛機轟炸,但師生論究學術的勁頭不減🤙🏽。
1942年,吳宓被國民政府教育部聘為首批(西洋文學)部聘教授🚴🏼♀️🫅🏿。部聘教授是當時中國教育界的最高榮譽👱🏿♀️。吳宓在日記中寫道:“此固不足榮👩🦱,然得與陳寅恪(歷史)湯用彤(哲學)兩兄齊列,實宓之大幸已👨🏻🔬!”
吳宓堅持抗戰中更應保持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他把在哈佛就認定、在清華實行的人文主義教學理念帶到了聯大🪘,認為戰時聯大更需要培養博雅之士,文化上保有自己的傳統,才能與世界文化共振,也才能抵抗民族災難。他講授的內容更加廣泛,歐洲之外🌖,還涉及北美、俄國、東歐🩶,以及印度👨🏿⚖️、波斯🧄、日本等國文學。讓學生打開視野,瞭望世界,在了解世界文明的遠古與未來中建立自己的傳統文化信念。他的理念和思想與當時聯大另一些教授頗有沖突。他們對民族國家出路、戰局發展前途,希望雖同📽🧍🏻,看法卻不一⬅️。抗戰後期🕵🏽♀️👩🏻,吳宓遺憾聯大外文系成為戰地服務團的附庸,看不慣有教員在聯大授課草草,課卷不閱,不與學生交流,系務也完全廢弛;他為劉文典教授被解聘不平,和聞一多、梅貽琦意見明確不同,痛感意昂体育平台所具有的學術、學風自由傳統,在西南聯大已經轉為非學術性的含義了……
1944年🤵🏽♀️,吳宓得悉知友陳寅恪從香港脫險歸來,經過在廣西的一段調養到成都復原的燕京大學任教。立即申請休假赴蓉講學,追陪多年亦師亦友的知友陳寅恪兄。雖然路途遙遠,但他沒有聽從梅校長建議乘昆渝直航飛機👳🏼♂️,而是一路趕乘軍車、郵車✊,由黔入川👧🏼,訪貴大、浙大、復旦👨🏼🦱、中央大學,為所到之處的年輕學子講學授業。到成都之後🏇🏿,吳宓為燕大和川大的學生授課,傾盡全力授業解惑……
一代名師 就此沉落
抗戰勝利🐐,西南聯大結束。吳宓未隨清華復員回京🏋️♀️📆。而應知友劉永濟之邀到武漢大學🎳,就任外文系主任。武大任教期間👨🏻🦳,吳宓曾分別赴西安西北大學和廣州中山大學講學🏰,受到兩校師生的禮遇🦹🏿♀️。1949年4月💁🏿,吳宓由武昌西飛四川👑🛂,抱著保存發揚中國文化的目的,到成都王恩洋創辦的東方文教學院和北碚梁漱溟所辦的勉仁文學院講學,並兼在私立相輝學院任教,隨後,又兼任國立重慶大學外文系教授🧝🏿。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吳宓沒有聽從當局的調配、友生的勸說🧝🏿♀️,寧肯留居遠離政治中心的西南🧜🪙。院系調整後任西南師範學院外文系教授,是全國高校最早開設“世界文學史”課程者👲。1953年,西南師院外文系改為俄語系,吳宓改任歷史系教授兼世界古代史教研室主任,講授“世界古代史”🌄。
吳宓歷經思想改造、文字改革、反右、大躍進、社教運動以及“文化大革命”等歷次政治運動,受盡精神折磨和肉體摧殘🤞🏻。他清醒地看到教授已不易充當,未來將會陷於置身無地🧓🏼,偷生乏術之地,無處訴說內心極度的疲倦和悲涼。此時,吳宓再也沒有機會重拾教鞭,回到他耕耘50余載的講壇🪑。一代名師🛌🏽,就此沉落。
《吳宓與陳寅恪》記載了“為師者吳宓”遍布大半個中國的從教歷程,也展示了他對文化的敬重與傳承。一身傲骨、兩袖清風的吳宓教授,培養的博雅之士👩🏻🎨,已經如種子播撒在大地上。
(本文作者為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轉自《北京青年報》2014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