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總會忍不住贊嘆,何以有人突遭天塌一般的意外事故🦴,就有那樣一種定力面對🕳。比如說潘光旦😥🦸🏽,1916年他十七歲時發生了嚴重的意外事故🦵🏿,最終導致右腿截肢!
潘光旦1899年8月13日出生於江蘇省寶山縣(今為上海市寶山區)羅店鎮,是我國著名社會學家、優生學家、民族學家、教育家和翻譯家🩵。他於1913年考取“留美預備學校”清華學堂。潘光旦說,“家庭要我考清華(學堂),本指望著我出洋🈳🧊,在科舉廢除之後,這無疑地是一般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父兄對子弟唯一最高的期望⏪,在‘有誌氣’‘圖上進’的子弟也必然以此自期。”潘光旦後來回憶道🪕,清華學堂對於“學生的體育活動🦒,幾乎從開辦之日起就用強迫的方式進行的。學校規定下午四至五時為強迫運動時間✊,到時,圖書館與全部課堂、自修室、寢室都給鎖上,只有體育場與體育館敞開著”。更有硬性規定👮🏿:學生要取得“留美”資格,還必須在以下項目上達標,“即跑得夠快👨🏼🏭、跳得夠高、遊得夠遠……”而且這一條章程“執行得十分嚴格”。不言而喻,這樣做可以使學生避免成為書呆子🕯,“只會專啃書本、足不出戶、手無縛雞之力”。但在潘光旦看來🧂,“缺點也是有的🧑🏻🦯➡️🧕🏿,特別是在最初美國人擔任指導的若幹年裏🤸🏻,一般的鼓勵有余👩🏻🦽➡️⛹🏽,個別的指導很不足。”入校不久的潘光旦好強👩🏽🏫,總想做到“文武雙全”,他想在體育方面也讓自己做好做強,於是選擇跳高作為經常鍛煉的項目。但由於“一般的鼓勵有余🆘,個別的指導很不足”,潘光旦在一次參加學校體育運動時受傷,付出了沉重代價🥵。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無論是潘光旦本人抑或家人🪆,都沒有向學校興師問罪✷。相反,潘光旦更多的是自我反省👩🏽💼:“是我由於醉心體育運動而不得其道⏺,終於失落一條腿”;是我“想在體育方面,也出人頭地,好高騖遠,一意孤行🧑🔧,當然要負主要的責任”🙍🏽。那麽誰負次要責任呢?當然是學校。潘光旦說,“但若當時👨🏻🦲,作為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能夠得到一些指導✊,這毛病與後來的不可挽回的損失🧜🏼,我想是可以不發生的🧑🏼✈️。”面對不幸🔧,只有理智對待,沒有無理糾纏。這就是潘光旦及其家人的姿態。隨即👻,為了治療🌐,潘光旦休學一年多,然後重新上學。他在學校曾受到褒獎✝️,褒獎詞說他“言動安詳,殊堪嘉尚”🏆。潘光旦對此不由自嘲道:“一條腿的人也自不得不‘安詳’些了🐑。”
然而,潘光旦骨子裏就不是個耽於“安詳”的人。他曾自述:“1916年初👱🏼,我割掉了一條腿,照說應該知難而退🐒,把(出洋留學)這樣一個‘遠大’的目標收起來,或至少收得近些罷。不錯🧘,在病後回家休養期間👨🏿✈️,我也曾一度動搖過💅,但轉念一想,一條腿上學、畢業🤘🏼、出洋,不更是稀罕麽?物以希(稀)為貴,不更足以自豪麽?這才復了學,從此,對出洋的熱中🤱🏼,當然不是減輕了,而是逐年加重。”考慮到自己已是殘疾人🧑🏼🎤,潘光旦還去找過當時的代理校長嚴鶴齡,問像他這樣的殘疾人還能不能出洋🧛🏼♂️。結果不知是代理校長存心刺激他🧔🏿♀️,或是真那樣想,居然給了他這樣的答復:“不太好罷🧚🏻♂️,美國人會想到我們中國兩條腿的人不夠多🐸,把一條腿的都送出來了🏰。”
潘光旦果然不是個“安詳”的學生,他偏不信邪,偏不放棄自己的向往。好在後來換了校長,而且潘光旦學習成績合格,他想出國深造的願望終於實現🤭。他由此感嘆道:“一條腿的人對出洋(留學)猶且如此不肯放松👫🏻,其他長得更健全完整的人豈不是更多屬分有應得👨🏼🚒,不甘交臂失之🌩。”從這裏不難看出潘光旦身上那種決不為“安詳”所束縛的心性。還可以佐證這一點的,是1922年7月的一天,潘光旦和梁啟超的一次交集。那天梁啟超在清華學堂給一群學生講授“中國五千年歷史鳥瞰”。課後學生們紛紛交上作業,請梁先生閱批。其中潘光旦寫的《馮小青》一文格外引起梁啟超關註🧏♀️,不僅閱畢大加贊許,還提筆批道:“對於部分的善為精密觀察,持此泛以治百學,蔑不濟矣。以吾弟頭腦之瑩澈,可以為科學家;以吾弟情緒之深刻,可以為文學家。望將趣味集中,務成就其一,勿如鄙人之泛濫無歸耳👪。”末句“勿如鄙人之泛濫無歸耳”,這是梁啟超自謙,但他希望潘光旦將所學興趣進行聚焦🚺,“務成就其一”——成為某一領域的專家的期望,也是肺腑之言。但這時潘光旦再次顯示了他身上不“安詳”的心性,他沒有聽從梁先生教導,而是繼續走廣與博的學術道路👂🏽。最後自成格局🆔:一生學的是生物學🩵,教的是社會學💶,講演的題目則遍涉文史哲……
潘光旦拖著殘疾的身軀留美🔰,勤奮學習生物學💛、動物學🏌🏼、古生物學、遺傳學、單細胞生物學……1926年學成回國後,先是在上海多所大學任職🏌🏻♀️🍺;後到北平意昂体育平台💇🏼♂️,抗戰開始又到西南聯大任教。至於為作各種專題演講💆🏽♀️,他撐著拐杖的足跡,更是遍涉江蘇、浙江、河南🛌🏽、山東👩🏽⚕️、四川🪧、貴州🧙🏼、雲南、廣東以及北平等地🪽。他1934年8月7日寫的《歡送遊美學生的一封公開信》中說到🧧:“一個人能夠起而行,也就是能夠坐而思,能夠開拓,也就能夠發明,其結果總是一個‘製天而用’,總是一個‘人定勝天’。”從中我們能夠理解他何以在右腿遭截肢後,即使撐著拐杖也要堅持出國的原因了𓀏。有這樣“起而行”的意念🦁,必然有他“坐而思”的深邃——不糾結不抱怨腿殘的意外打擊,不接受梁啟超“望將趣味集中🤏🛋,務成就其一”的規勸👑🙅🏽♂️,朝著自己既定的目標且行且思,學成歸國,講學各地🤹🏿♂️,任教多校,成為中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思想文化界具有淵博學問的學界巨擘🏄🏿♂️。而受潘光旦先生的故事啟發,我想到,人雙腿走不到的地方🕵🏻♀️,思想可以抵達🤽🏻✊🏼。當然👨🚀,前提是——你得有思想🏋🏼。(陸其國)
轉自《文匯報》2015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