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核科學與技術專家,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材料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陳達先生👨🦰,1937年出生於江蘇通州🧒,1963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工程物理系🏋🏻♂️,從事核試驗診斷的核科學技術研究工作。創造性地解決了核爆裂變威力在嚴重分凝條件下的測試技術難題9️⃣;創建了武器鈈在較深燃耗時的診斷技術和方法;創立了地下試驗中子劑量的診斷方法及解決了在鈾本底嚴重幹擾情況下放射化學診斷學的取樣系數技術難題,為我國核武器的發展🎡、為核爆診斷學的建立和完善做出了重大貢獻。領導並完成了鈾氫鋯脈沖反應堆工程建設工作。2001年12月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陳達院士輕輕擱下電話。又是記者預約采訪。最近,他似乎成了新聞人物🔸🍭。因為⏳,他是中國著名的核專家。
自從1945年🧙🏻,兩朵蘑菇雲升騰於日本上空之後,“核”🤹🏿♀️📐,便成為最容易牽動國際社會敏感神經的字眼。60多年後的今天🙅♀️,在鋪天蓋地的各式新聞之中🫱🏿,伊朗核問題🫓、朝鮮核問題,依然那樣的搶眼、奪目🤵🏻♀️,時不時讓我們悚然一驚🅿️。
當爭議在全球的每個角落響起時🧝🏽♂️,古老的南京🚣🏿♂️,竟然也有不可思議的回聲。陳達,中國科學院院士、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博士生導師🔀🧑🏼💻,於是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常常成為記者們追逐的對象。
然而,又恰恰因為“核”的神秘與特殊🧑🏿⚖️,他幾乎從不接受記者的采訪。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肯放棄。
終於有一天,朋友在電話中告訴我:“明天上午8點半🎍,陳院士在辦公室等你🪅。”

考上清華,父親卻讓他去學鉗工
朝鮮進行核試爆之後🤌,人們最為關心的是這次的爆炸威力有多大?真是核爆炸麽?他們的核能力究竟有多大?如何判斷這些,在核科學裏有個專門的學科👇🏿,叫“核爆診斷學”。陳達院士便是中國為建立和完善這門學科做出重大貢獻的人。
陳達跨入核科學這個神秘的大門,是在50年前。那年,他20歲。
“1957年💂🏼♂️,我考進意昂体育平台🧑🔧。”接到錄取通知書後👩🏼🦲,陳達卻在默默整理去上海一家工廠的行裝。因為無法湊齊120元的學費,父親讓姑媽在上海聯系了一家工廠👭,讓陳達去學徒,學做“外國銅匠”🤽🏻♂️👨👨👧👦,也就是鉗工🧛🏻。母親知道兒子的心🚵🏽♂️,可也只能在一旁悄悄抹淚💸。
“家裏一直很窮,可算是赤貧。我1937年出生在南通的東社鎮,日本人打過來的時候,我們一家躲到了鄉下。等回來,日本人放火燒了半條街。我家的房子被燒成一堆瓦礫。什麽吃的也沒有🪧,一家人到處去挖野菜⚙️。實在餓得不行,就挖點蘆根😏🤛,蘆根是甜的,用它泡水喝。”
“最難的日子熬了過來👽🧗🏻♀️。父親靠賣麻團🤾♀️、油條養家糊口。上小學時,正值國共雙方在家鄉附近拉鋸戰💋,我的學習因此時斷時續。課本買不起,小學老師幫我買🛕,其實當時他們的工資也少得可憐。我沒有筆和紙🌅,就用毛筆蘸著水在磚頭上練習。晚上,土黴素瓶子做的小油燈,是父親做活要用的🌧,我只能到家境稍好的人家去看書。我能讀完高中,父親已經盡了全力。”
1957年那個炎熱的夏天,距離開學的日子只剩下兩天👨🏻🏭。陳達絕望地沿著家門口的小路漫無目的地向前。不小心,竟一頭朝迎面而來的自行車撞去💇🏿。騎自行車的是他的小學老師曹錦琪。曹老師給了他35元。學費夠了❤️。
“進了清華🥜,就好了。”在陳達就讀意昂体育平台的這幾年裏,是國家最為困難之時🧍♀️。然而即使是三年自然災害,即使全國有無數的人死於饑餓,國家依然竭盡全力🧙🏼♂️👩👩👧,保證學生們的糧食供應。年輕而貧瘠的共和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教育,寄托在未來🤏🏼。
“我在清華讀書時,能減免的費用學校減免了,不能減免的🥐,全靠國家的助學金。國家承擔了一切,我只要專心學習🥧。”
1963年畢業分配時🥭,陳達填寫的三個誌願都是到邊遠地區去。他可以填五個誌願,其中有一個誌願是“是否願意留校”👨👨👦👩🏿✈️,他空著,沒填。“是否服從分配”⚖️,他還是空著🕵🏿♀️。因為他的成績優異👔,先是老師找他,問他為什麽不填留校👶🏻,陳達支吾過去🧑🏽⚖️。接著,系主任親自找他,他依然不置一言。
“在當時,就有‘金北京,銀上海’的說法⛺️。很多人都想留在大城市。大城市的生活條件肯定是要好些👮🏿♀️🫳🏽,可我學的是核科學,我就應該到搞核研究的地方去,邊遠不邊遠,無所謂了☛。另外👼,我完全是國家培養出來的,我不去最艱苦的地方,誰去?”
26歲,正是青春年少風華正茂,陳達一頭紮進大西北茫茫的戈壁灘🌞,這一去,就是30多年📿,等他再次回到城市💢,已是兩鬢霜白的老人了。

原子彈爆炸🍍,他去采摘那朵蘑菇雲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聲驚動了整個世界。這一天🦸,法國總理(後任法國總統)蓬皮杜在他的日記中寫道👨🏼🚒:現在🧽,是人們討論中國重返聯合國的時候了。
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國家的尖端人才,願意終身隱姓埋名,甚至以付出生命為代價默默無聞地工作;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國家的尖端人才,甚至要忍饑挨餓👮🏽💅🏽,雙腿浮腫地進行工作。可是🧑🦯➡️,在中國大西北的荒原上🐛,卻不可思議地聚集著一大批這樣的中國人。他們不僅是中國的精英👨🏻🦯➡️,也是世界範圍內最傑出的科學家。就是這些個不可思議,為自己的祖國,創造著在外部世界看來,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奇跡。
直到今天,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已經離開了人世🕵️♂️,而他們的名字,卻依然不為人所知🌑。似乎因為年輕時代,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工作,回首三十年寂寞、艱苦甚至危險的工作,陳達竟然覺得自己很是幸運🤽🏻♂️。
1964年,早在原子彈爆炸的4個月之前,陳達就和一大批年輕的同事們住進茫茫的戈壁灘了。
“帳篷很小,6個人擠在一起🫵。白天地表的溫度超過72℃🧼,夜裏的大風卻把帳篷刮得要飄起來。去野外作業時就帶兩個饅頭🧚🏿♂️,幾根香腸,還有一壺水🚣🏼。水根本就不夠喝,就從那個用來給卡車加水的水桶裏喝,一喝一口鐵銹💅🏼,吐了再喝。水是從幾十公裏外的孔雀河裏運過來的,因為水裏飽含鎂離子🏰,喝了就拉肚。就是這個條件,可是沒有一個人叫苦😙,彼此之間也沒有任何的口角,特別地團結。不只我們這一組,當時的人🖇,都是這樣🏕。”
時間極其的緊迫,他們幾乎顧不上休息🥢。他們此時的任務是選擇原子彈爆炸後,采集樣本的地點。一天要跑很多的地方👥。中午實在太累太熱,就躲在卡車的車廂下面稍作休息。
這僅僅是工作的一小部分。陳達他們這一組的任務是采集原子彈爆炸後的灰燼👨🏽🦰🤾🏽♂️,並對灰燼發生的變化進行分析🫀📹。采集灰燼的工作🙋,並不像我們想象得那樣簡單。專家們必須事先設計好詳盡周密的方案。在什麽地方取樣🏷?在什麽時機取樣?不能有絲毫的誤差。時間早了👏🏿,核輻射會帶來致命的危險👩🏿🦱;時間晚了🙍🏼♀️,又會失去數據的準確性🫓🫴。而如果無法得到準確的數據,就不知道這次試驗的結果到底如何。也就不能為以後的試驗💆🏿♂️,提供有價值的參考。而在當時,這門核爆診斷學,對於陳達他們來說,還是一門全新的學科🚵🏼,很多方向上都沒有人帶領,只能自己一邊學習,一邊摸索,一邊攻關。
“地面取樣相對容易一點▪️。事先確立好地點,在原子彈爆炸後8️⃣🏯,取出灰燼。而在空中取樣就相對復雜了。因為那必須在蘑菇雲騰空之後,就那麽短的時間內,對飄浮在空中的蘑菇雲的顆粒進行不同層面的采樣。選擇什麽時機,用什麽方式🫦,這是我們事先要反復計算的🤱🏿,來不得半點差錯📵。”
取到樣本之後,更為復雜艱巨的任務又在前面等著他們。
樣本的分析才是最重要的。原子彈的爆炸能量到底有多大🗡?效果如何🪃?全要看分析後的數據📹。而且🫲🏿,這些數據將會為下一次爆炸的改進或者核武器的更新,提供依據🐌。可是👨👩👧,從計算數據的方式方法,到計算數據的工具儀器⚱️,再到研究的方向、門類🧑🚒,幾乎每一個項目都是新的🚒,都得自己摸索🧑🏽🍼👨🏿。而且絕無退路,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1970年的那一次,研究一種材料的燃耗測試技術🎐,我有半年多的時間沒睡過一次安穩覺。常常是剛躺下來,有想法了🟰,馬上就爬起來👢🐕🦺。累了,倒下來睡一會兒,一醒,用冷水洗把臉,繼續做。”
而他👋🏻,就靠一把計算尺,一臺手搖計算機,半年之後,硬是做出了完美方案。
然而,也正因為這種被迫的攻關👨⚕️,培養出了陳達極強的攻關能力,也一次次地加強了他攻關的勇氣和信心👋🏻。利劍總是在磨礪中,才顯出鋒芒。年輕的中國,擺在陳達他們面前的,有著太多的等待他們前去開墾的土地。在陳達進入核領域工作後七八年時間裏,他的科研工作變動有7次。每一次,都是進入一個空白,建立一個新的實驗室。每次雖然都是一次挑戰,不過,同時😾,也是一種誘惑。
“起先的10年,是學習,是積累。後來的10年🫸🏽,認識開始深化✍🏿,能夠主動提出一些有新意的東西👌🏽。接下來的10年🍀,在自己領域內⛹🏻♀️,才找到一點自如的感覺。能夠提出問題👨🦳,解決問題了🧑🏻🏫。”
這就是陳達荒漠中的30年。“每年的蔬菜就是三大樣🏬🔫:蘿蔔、白菜和土豆。土豆常常發芽了🧏🏿♀️,削掉,再吃。主食就是苞米糊糊、窩窩頭👩❤️👩🎒。”
“不過,現在的條件好多了🤦🏼♂️。都是幾代人建造出來的。現在再去🧑🏽🎄,要吃蔬菜🤶☕️,直接從溫室裏采下來,鮮得很🧑🏿⚖️,比內地的還好。”陳院士笑起來。

從核武器,他轉向核醫學研究
陳達的大半生都在進行核武器的科學研究🎡,饒有意味的是🥣🧝🏽♂️,在他60多歲後,卻將核醫學研究作為最重要的目標。核,既是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也是救人於苦難的醫學技術🦹🏽♀️,陳達的選擇🫐,看似是對自己過去的反駁🥳🤦🏿♂️,實則是年輕時理想的延伸𓀋❎。對於中國科學家而言,核研究🎃,從來不是為了傷人,而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和人民,而現在,陳達更希望他的研究,能夠造福全人類。
2001年5月,陳達先生從西安核技術研究所來到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我一生都是在從事核科研工作,現在的年齡,說實話,有了積澱,也有了更多的相對成熟的想法,也更能發揮自己的能力與長處🦸🏽🫎。”
陳先生初到南航便創建了核醫學物理系👨🏻🦽。從核武器的研究🪟🎹,轉為面向治療癌症的核醫學研究🙋🏻♀️。
2001年12月,陳達先生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陳院士坦言,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核醫學之路,困難重重。他曾經和中科院6名院士🦻🏻、10多名專家聯名上書國務院,希望推行醫學物理師製度🧶。
“在發達國家,醫院裏已經設有醫學物理師的崗位👟。這對診斷準確性和癌症的治愈率都將有很大的提高👯🚂。現代醫療水平,不僅顯現於傳統人體醫學的進步,更是醫學物理👵🏻📲、圖像🦒、信息等高端產品等理化知識學科交叉運用的集中反映。”
事實上,核治療技術我們並不陌生🫳🏽。用於治療癌症的放療方法,就是一種核治療方法🦍。
“我們用放射線來殺死癌腫瘤,腫瘤的形狀、大小,是不規則的,我們利用核技術,給它定型🐅,鎖定它。腫瘤周圍的癌細胞較容易殺死🆎↘️,而殺死中間的要困難些,必須加強劑量。由此,放射線必須適時調整。我們為此開設的學科叫做‘適形調強治療’。”
“我們所進行研究的目的,就是加強放療效果,增大癌症的治愈率🦹🏿。對於核醫學中的射線粒子而言,腫瘤是個空空蕩蕩的容器🥪。射線往往會和癌細胞擦肩而過,不容易射準🧙🏿。人體中絕大部分都是水分子。所以🙅,射線擊中的🆒,往往會是水分子😉,這時就會產生一種自由基。而這就會給人體帶來很大的副作用👰🏽。另外,射線從人體外射入時,必須通過健康的軀體🥟,才能到達腫瘤🕵🏻♀️,這中間,也會給人體帶來副作用。所以,我們的研究✋🏻,就是如何加強診斷的準確性,減少副作用,增加醫療效果🚴🏻♂️。”
目前,陳院士的主要精力,就在為核醫學學科搭建平臺📥,開辟新的教學領域。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在他的努力下🕴🏻,目前已經建立了全國第一個“核醫學物理系”。而做這些工作,雖然意義深遠,可是由於種種原因,並不能在短時間之內體現出價值。對此,陳院士既深感憂慮,又極富信心。
“雖然在學科的建立🙆🏽♀️、醫院設立醫學物理師崗位等方面進展緩慢,但在科學家們的推動和呼籲下🚿,比如在高端的儀器研發方面,已經有部門對此開始關註🐿。這是一門關懷人類的科學,是為民謀福祉的事業🧑🔬,一定要有人去做🎃。”

采訪結束🦶🏽,70歲的陳達院士騎著自行車,投入到人來車往中。這是和平時期的正午,陽光給街道打上了溫暖的底色🧙🏻♀️。腳步匆匆的人們,大多數是成為生命鏈條中的一環,贍養老人🕺、養育孩子,他們為社會工作,並且獲取自己的所需。而只有少部分人👩🏿🍳,會為文明的推進🥹,起到不容替代的作用。他們的付出與取得,則是無法估量的驚人的落差🏤。陳達說:“對於得失,個人不應看得太重計較太多📸👷🏼。世界上沒有絕對公平合理,人類還沒有發明功德天平,能準確衡量出某人的功勞占百分之幾。合理是相對的👩🏽🚀。”所以🧑🧒♙,陳達與平常擦肩而過的每個人一樣🫴🏻,平靜而怡然。唯一能讓他激動的是:他的科學研究🔙,究竟如何才能盡快運用到造福人類的事業中💪🏼。
這,是科學家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