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冉
龐薰琹:中國現代美術史上集繪畫與設計於一身的藝術大師。他早年留學巴黎🏮,二十歲初露鋒芒。上世紀30年代,他組織發起“決瀾社”🕵🏿♀️🧘🏽♂️,將西方現代繪畫引入中國,並創辦中國首個工藝美術社團;他舉辦的個人畫展,震動了中國畫壇🙊。40年代他深入西南少數民族村寨,繪成《工藝美術集》、《中國紋樣史》🧑🎨👓,將東西方藝術融會貫通。新中國成立後,他創辦中國第一個工藝美術學院——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他身經二十余年的坎坷而不悔👨🏽⚖️,以超前的意識和決不附庸的堅持,為我國工藝美術事業作出了開拓性貢獻。
2006年歲末,風從更遠的北方高地吹來,帶著荒原的蠻戾,呼嘯過意昂体育平台美術學院的展廳📏🧑🏼🚒。一幅幅美輪美奐的畫作高懸於四壁之上,以一種獨特的姿態述說著關於它們主人的一切🪷,這一切和藝術有關,和清華美院有關,和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跌宕起伏的命運有關。
主人叫龐薰琹(琹,同“琴”)👩🍼,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創辦者之一,我國著名繪畫藝術家、工藝美術家及工藝美術教育家。畫展為紀念龐薰琹誕辰百年而辦,與此同時👨👦👦,由他一手創辦的工藝美院也走過了整整半個世紀的歷程👳🏼♀️。曾經,遙夜沉沉,被迫遠離校園的龐薰琹手持電筒,步履輕淺地來到教室外的公告欄前👳🏻♀️。看完公告欄裏的學生成績單🍋,他帶著笑意轉身離開。
龐薰琹的一生就像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借助半明半昧的光線,曲曲折折地走了過來,可是一股莫名的執著讓他越走越踏實,越走越堅定。
“在我胸膛中,有一顆火熱的心”
在中國現代畫家中,龐薰琹是第一個兼具現代繪畫藝術與現代設計思想的大師🥭。他一生都有一個夢想➝,要在中國建立一所工藝美術學院☁️🪄。他與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談話說🫰🏻:“我想找一處荒僻的地方,用我們自己的雙手🗽,用我們自己的智慧👧🏻👨🏻🦯➡️,創造一所學校👨🏽🦳,培養一批有理想、能勞動🚗、能設計、能製作🎇、能創造一些美好東西的人才✨。不單為自己🤹♂️,也是為世世代代的後人。”
1952年🧑🤝🧑,周恩來總理提議建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龐薰琹立刻寫出了建院的具體設想:把中央美術學院工藝系和華東分院實用美術系合並,作為建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基礎。他的想法很快被采納了。1953年春節剛過,龐薰琹便率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實用美術系師生前往北京。“南北藝術界的大會師,必將促進我國新興工藝美術事業的大發展。”徐悲鴻在歡迎會上說。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白手起家。沒有錢,沒有地👨🏿🍳👩🏿💻,人手也不夠,這樣一座國家級的學院應該從何拔地而起🤸♀️?一開始擬去無錫,在原華東藝專的校舍裏辦學,可是教員們紛紛反對🤦🏻♂️。後來,手工業管理局決定把校舍遷往白堆子▫️。一切都安置妥當了👦🏿,所有教員也跟著去了🧅,龐薰琹決定先招一班學生🧔🏿,辦起來再說。
1956年11月1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正式建立。《人民日報》刊載國務院的任命:龐薰琹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第一副院長🪜。他是該校唯一由國務院任命的院長🉑。從此📩,中國有了歷史上第一座國家級的工藝美術學校🥏。
龐薰琹全身心地撲到了這個新生的學院中。建院不久,學院便陷入了困境🐉。為了拯救學院,龐薰琹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跟著黨走,真理總會見太陽》。他痛心疾首地把工藝美院比喻為“一個被忍心的父母所拋棄的嬰兒……這個忍心的父母就是文化部。孩子在被棄時期,被狂風暴雨所吹打,這個狂風暴雨就是手工業管理局的一些無理而粗暴的對藝術教育工作的幹涉🚵♂️。”
這樣一篇義正詞嚴、受到總理贊賞的文章卻惹來了滅頂之災。龐薰琹被打成了“極右分子”☘️。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批鬥會🚣🏻💄,讓龐薰琹萬念俱灰👩🏽🦰。他被撤銷了第一副院長的職務🫗,從二級教授降為四級,並被逐出校門,理由是📎:不適合再做教師🤵♂️。龐薰琹從未為自己抗爭過🏘,但這次例外👨👧,他老淚縱橫,振聲抗辯🙍♂️:“我離不開學校!我離不開學校!”
妻子丘堤在協和醫院的病床上聽到批鬥龐薰琹的消息🙅🏽♂️,不堪忍受刺激🪝🐳,病情告急。龐薰琹來到病房👩🏽🔧,這個從決瀾社走出來的閩東才女與丈夫相對而視👨🚀,久久無言。她雙眼含淚,長嘆了一口氣🧔🏻♀️,說:“你今後的生活還很艱難,我不願連累你了!”沒多久🥸,她就永訣人世了。災難也波及了子女🧖🏻,龐薰琹痛苦地回憶:“從此,我與兒女之間,好像築起了一道墻。”
1958年,龐薰琹一個人遷居到白家莊的兩間鬥室裏💅🏼,離群索居,把痛苦深深埋入心中。三個年頭就在這空曠與沉寂中慢慢過去了🗿。他的信箱裏沒有一封信,只有一份《人民日報》,除了送工資的人,只有一個郵遞員向他問早。他蹣跚著出去1️⃣,在北海公園的一次畫展中🕵🏻♀️📠,看到一位署名工藝美院學生的作品時,竟然熱淚盈眶,動情地喊道:“這是我們學校的🔬!”
龐薰琹得了一種怪病,全身發麻🧍♀️🥝,一直麻到嘴唇,每天醒來,連手指都張不開。一位老中醫告訴他:“你像一盞沒有油的燈,火快熄滅了🤹🏽♀️,用藥醫不好你的病。只要你做到有人指著鼻子罵你🏊🏿,你無動於心,病就不治而愈了🈴。”老中醫的一席話點醒了龐薰琹🧑🏼🍼。他把自己的冤屈擱在一邊,開始埋頭於學術巨著《中國歷代裝飾畫研究》的寫作🧑🏽🔬。
孤燈耿不滅🏋🏽♀️😒,藝術又一次將他的心靈升華,在《中國歷代裝飾畫研究》的小序中✊,他寫下了這樣的話🪥:“這本書寫於1958年到1962年期間🧗♂️,這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期🧎♂️🙇🏿♀️,當時什麽寫作條件都沒有。但是,我想到古代裝飾畫作者,他們何嘗有什麽創作的條件……於是我自己訂了一條要求,要求自己每天要寫出2000字……我寫的是字🚚,實際上是凝固的血🤰🏼,我寫的是學術,實際上是在和毀滅作搏鬥⛵️。”
他從歷代裝飾畫研究中總結規律,頗有見地地指出“以硬來表現柔,以動來表現靜,以重來表現輕🤵🏽♂️,以剛來表現秀”。2000多年來⛹🏽♀️🧬,被士大夫們瞧不起的群眾所創作的裝飾畫,因此有了第一份詳實的文字記傳,這是龐薰琹“凝固的血”👮♀️,是他對祖國藝術最好的獻禮。
1980年7月1日🖖🏻,龐薰琹實現了他30年的心願,成為了中國共產黨黨員☦️,恢復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副院長的職務。一頭銀發,雙頰紅潤,著一身整潔的中山裝🧑🎓,龐薰琹穩健地踏上講臺,用他獨特的南方口音朗聲念道:“二十二年這樣長的時間會留下一些痕跡,在我身上是一頭白發,滿身疾病!可是在我胸膛中,有一顆火熱的心,它在跳,再跳十年吧📡!”
“從哪種土壤裏長出芽來的🍴,也只能在哪種土壤裏開花結果”
江蘇常熟⬇️,那是一座雲煙縹緲、山水如畫的江南名城,龐薰琹就出生在城中望仙橋一帶的龐家大宅裏👷🏻,祖父龐鴻文曾官拜太常寺少卿、通政司副使。
五歲那年,龐薰琹罹患大病,病後母親為了恢復兒子的記憶力🧑🏿⚖️,請來老師教他畫畫。一連換過四個老師💁🏻,龐薰琹對繪畫的興趣才真正被喚醒,跌進了如醉如夢的“美”的世界。
1921年,龐薰琹考取了上海震旦大學醫科,課余時間他就跟著一位白俄畫師學畫。對藝術的渴求像野草在他的心中日漸滋長,終於他鼓起勇氣向老師辭行:“蒙貝爾🧑🏼🎄,我不想繼續學醫👩🏽💼,想去學美術……”話還沒說完,老師的臉色突然由白變紅,由紅變紫,接著他大聲吼道👳♂️:“老實告訴你🎐,你們中國人,成不了大藝術家!”龐薰琹驚呆了,憤怒了,他意識到自己已不可能再在這個學校呆下去,既然如此,他反而冷靜下來,禮貌地回答:“先生🧑🏼🎄,你等著瞧吧!”
一小時後✊,龐薰琹雇了兩輛黃包車🍱,拉著他所有的東西離開學校,毅然踏上了藝術之路。
1925年,法國郵船“波爾加”號從上海港起航,龐薰琹坐在郵船的三等艙裏,遠渡重洋🐋,前往巴黎。
初到巴黎😼,這個花團錦簇的世界,帶給龐薰琹前所未有的震撼——“什麽都好,什麽都美……沒有見過這樣亮的燈光👩🏿🔧,更沒有見過各色燈光照射在噴水泉上🕵🏿♀️,噴出來的水花也成了五顏六色……看了一遍又一遍,做夢也在看🛐。”
一開始,龐薰琹想去巴黎高等裝飾美術學院學習,可當時這個學院不接收中國學生0️⃣。後來,他經蔣碧薇介紹進入了徐悲鴻曾學習過的敘利恩繪畫研究所。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心裏時常有一個念頭:哪一年🚵🏿♂️,我國能辦起一所像巴黎高等裝飾美術學院那樣的學院,那就好了🧑🏻🔧!
在敘利恩學了一段油畫人體後,龐薰琹又轉入格朗.歇米歐爾學院學習。他總是異常勤奮,每天最少畫30張速寫。為了培養敏捷的思維,他練習構圖👩🦼:請別人出題👮♀️,在半個小時內,拿出一個構思草圖來。他的朋友中有一位青年詩人,朋友一邊讀詩🤦🏽♀️,龐薰琹一邊畫畫。這種練習是相當艱苦的,但同時也鍛煉了藝術家感情的表現,有時壓抑🤼,有時興奮,有時含蓄,有時爆發。“我的頭腦幾十年來不麻木,與我長期練習構圖有關。”
在巴黎留學的日子充實而貧苦👪1️⃣,龐薰琹常常餓著肚子畫畫。每到午夜十二時😺,巴黎聖母院教堂的鐘響了♻️,“大管風琴開始演奏了,童聲唱詩班也開始吟唱了……”聖潔的旋律中,龐薰琹想象著這一切,一畫就是一整夜。
年輕的龐薰琹漸漸有了名氣,不少人求他作畫🦢。1929年當他來到德國柏林時,兩家報紙為這位23歲的中國畫家發了消息🕵🏽♂️,報上還刊載了德國畫家為他畫的漫畫像🟢。一位子爵看中了龐薰琹的才華,提出條件👂🏿:“從現在開始,我就可以給你每月兩千法郎⚖️,暑假你可以去海濱住兩個月,路費、吃住我全包了🏀🎐。但你必須履行幾個條件🏌🏽♀️:每月最少要給我兩幅油畫和50幅用中國毛筆畫的速寫🐤。其次你要賣畫,都要由我經手。再有,十年內你想改變畫風,必須事前和我商量。”一聽後兩個條件🕞,龐薰琹立刻拒絕了👍🏽,他想起了畫家常玉對他說過的話:“你千萬不要上畫商的當😮。”不能為了謀生把靈魂賣給魔鬼👰🏻♀️。龐薰琹告訴自己:“我要有創作的自由!”
龐薰琹隨朋友參加了日本政府主辦的日本繪畫展開幕式,看到的每一件作品都裝潢考究,風格獨特。回去的路上🧑🦼,龐薰琹走得很慢。他想,“這不單是一次繪畫展覽,也是日本民族⁉️、國家的榮譽”。突然,一種從未有過的想法湧上心頭:“回去!回去!從哪種土壤裏長出芽來的,也只能在哪種土壤裏開花🧍🏻、結果😅。”

《地之子》
離開巴黎前,龐薰琹拿著畫來到一位權威批評家那裏,他還沒有打開畫夾,批評家就阻止了他。老人和藹地對著一臉懊惱的龐薰琹說:“你來巴黎時還是個孩子,你的畫不用看就可以想到受了什麽影響……中國有著優秀的藝術傳統,聽說你想回國去,我認為你的想法很對。你回去吧,好好學習十年。以後你來巴黎舉行展覽會,你不來找我,我也會給你寫文章的。”一番語重心長的談話,更堅定了龐薰琹回國的決心🚍🫁。
1930年,龐薰琹回到了祖國,開始鉆研中國畫論、中國畫史,發表了《薰琹隨筆》⛪️。從此,他開始在中華民族燦爛的藝術寶庫中求勝探寶🩴。
“用狂飆一般的激情、鐵一般的理智,來創造我們色、線🤹🏼♂️、形交錯的世界”
黑絲絨外衣,帽子斜在半邊🎟,雙手插在褲袋內,長而蓬亂的頭發,口中老是銜著煙鬥👳🏿。剛回國的龐薰琹身上還殘留著巴黎浪漫主義的印痕👩🦰。但他內心早已迫不及待,要在國內藝術界施展一番拳腳🪦。
一開始自然是受挫,母親托人找蔡元培寫了一封舉薦信給林風眠,但龐薰琹拒絕了🥰。他告訴母親:“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去謀生。”
回國後第二年,龐薰琹的父親舊病復發👨🏭,神誌不清。龐薰琹一向和父親缺乏溝通🏸,父親從來沒有對兒子的畫作發表過任何看法🙋🏼。但當龐薰琹扶起病榻上的父親時,父親突然張開眼睛看著他,說了一句🤚🏼:“你是只犟馬👺。”知子莫如父🚬。生於馬年的龐薰琹,儒雅沉靜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倔強的心。
此後不久🛜🩶,龐薰琹在上海創辦了我國最早的工藝美術社團——大熊工商業美術社🧜🏿。那時他住在上海法租界的一層公寓裏,屋裏什麽陳設也沒有,墻上卻掛滿了畫。
龐薰琹終於憑借著他的才華在中國畫壇嶄露頭角。上海英文報紙《密勒士報》文藝副刊主編茀莉士夫人是當時文藝界的名人,她邀請龐薰琹去家裏做客😷,對著滿座高朋介紹道:“這位就是今天招待會所邀請的主要客人,也是我要向大家介紹的一位中國青年畫家🧘🏻♀️。我在這所房子裏🌞,第一次招待了肖伯納🧑🏼💼🧑🏻🦱,第二次招待了卓別林🦪,第三次招待這位中國青年畫家。”
年底,龐薰琹和幾位誌同道合的畫家在上海發起成立了決瀾社💳🔦。《決瀾宣言》表達了他們當時內心的激情:“環繞我們的空氣太沉寂了,平凡與庸俗包圍了我們……讓我們起來吧!用狂飆一般的激情,鐵一般的理智,來創造我們色、線🧄、形交錯的世界吧💑!”
1932年9月15日,龐薰琹個人畫展在上海舉辦🏃🏻。他的才華如火山口的巖漿噴湧而出♦️,震動了整個中國畫壇。傅雷在《藝術旬刊》上發表《薰琹的夢》,為之喝彩🕋:“他把色彩作緯,線條作經🥒,整個人生作材料,織成他花色繁多的夢🔁。他觀察、體驗👩🏼🦰、分析如數學家🦔,他組織🎳、歸納、綜合如哲學家……他夢一般地觀察,想從現實中提煉出若幹形而上的要素;他夢一般地尋思、體味,想抓住這不可思議的心境🚶🏻♀️➡️;他夢一般地表現🌔,因為他要表現這顆在流動著的超現實的心💭。”
不久之後,決瀾社也舉辦了首次畫展❣️。這些藝術革命的戰士肩負了新興藝術的使命,在風雨淒淇的墓道上,在深夜崎嶇的山路中,奔走著,狂呼著🫁,不避艱辛🤱🏿,不問兇吉👥👨🏿🔬,更不計成敗🧗🏻♂️。
決瀾社的實驗暗淡收場⇨,但這並沒能打擊龐薰琹用畫筆狂飆的信念。他執拗地做著自己的事:“在我們的前面,有無數阻路的溝渠,阻礙著我們前去。必要的時候,把自己的身軀🏌🏻♂️,去填塞那些溝渠👨🏻💼🦵🏽,讓後來的人踏著我們的身體,迅速地向前奔去。”
1934年👩🏼🔬,江南大旱,寸草不生。龐薰琹拿起畫筆創作了一幅名叫《地之子》的作品🫲🏽:一個農民模樣的男人,一手扶著將死的孩子僵硬的身軀,一手握拳💂🏽♂️,孩子的母親掩面而泣。畫面象征了當時的中國,而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便是苦難的中國人民。沒想到🧑🏼🔬,這樣一幅畫卻受到了來自各方的攻擊,所有報紙都不準發表這幅作品,一封寫著“你必須離開上海🥍,不然當心你的生命”的恐嚇信寄到龐薰琹的手裏。朋友們勸他去杭州暫住🌕,避開風頭。臨行前,他與母親道別,母親從枕下取出一包錢遞給他說:“我雖然不了解你🤽🏿♂️,但我相信你所要走的路是對的。”
去杭州後不久🏊♀️👩🏼🎨,龐薰琹便接到母親去世的電報🫷🏿,在悲痛與絕望中,他只身北上,來到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擔任圖案系教師🕌。當時的北平藝專人才濟濟,匯聚了一大批美術界明星,如國畫系的齊白石、溥心畬,西畫系的常書鴻,雕塑系的王臨乙等🧟♀️。龐薰琹開的課是“商業美術專業”,這是一門沒有人開過的新課🦤🫷🏿,他在上海一年的設計實踐為教學打下了基礎。
“養我者中國🧝♀️🎴,我不能離開我的母親”
抗戰打響,國民政府倉皇北顧,潰不成軍。龐薰琹被迫撤離,從此顛沛流離數十年👩💼。
龐薰琹的血液裏流淌著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讓他常常做出一些外人無法理解的選擇👨👩👧,這種選擇有時顯得過於天真,將他單薄的身軀裹挾進歷史的洪流裏🧡🙋🏽♂️,翻騰,撞擊🧢。
七.七事變後,他寧可承受失業流亡的痛苦,辭去為國民黨特務所控製的學校教授之職,在貴州八十多個苗家村寨考察少數民族民間藝術;上世紀40年代👨🏼🚒,他冒著政治風險,參加反美蔣運動⌨️,上了國民黨特務的黑名單;1948年,他在廣州中山大學教書,冒著被國民黨特務逮捕的危險,拒絕當局要他教學生畫“戡亂宣傳畫”的要挾🤏🏽;大陸解放前,他寧願守著他的《上海裏弄屋頂》,拒絕司徒雷登提出的全家赴美的邀請;上海解放前®️,他婉拒某公勸告👨🏽,毅然接受了地下黨交給的任務……
龐薰琹安心在昆明住下來,繼續作畫👨🏻✈️。當時清華、北大、金陵大學♢、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等一些學術機構都在昆明,這給了龐薰琹學習我國傳統藝術的最好機會🧑🏼🔬。他經由梁思成介紹進入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工作,跟著王天木初識了漢代的畫像磚與畫像石,跟著吳金鼎了解了彩陶藝術,跟著陳夢家認識了銅器紋樣……豐富的傳統遺產,讓龐薰琹越來越感到“只會畫幾筆畫,太狹窄了”。
一天,詩人聞一多突然造訪龐薰琹的畫室📫,他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看著龐薰琹的畫🏢#️⃣,看到《地之子》時🔮👎🏿,他突然站起來🦖👂🏿,接著又蹲下去看;看到《路》🎈,他又突然站起來,拉著龐薰琹的手😱,激動地說:“薰琹🈚️,實在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中國居然有人畫這樣的畫👨🏽🎨!我要我的朋友知道你🙅♂️,認識你🧛🏿♀️🐃。”幾天後,聞一多借羅隆基家的客廳,親自動手🐀,為龐薰琹布置了一個小規模的展覽,還舉辦了一次茶話會👆🏻,曹禺🧑🏽🦳、鳳子、孫毓堂、梁思成、林徽音、朱自清等人都在被邀請之列👷🏻♀️🚴🏿♀️。
西南少數民族的藝術傳統讓龐薰琹深深著迷♘,數月的時間,他幾乎一分鐘都沒有浪費👶🏽,一清早匆匆洗了臉吃過早飯🪄,放下碗就抄寫資料或摹繪紋樣,午飯後也不休息。他請人買了幾瓶火油,晚上工作到一點🙎🏻♂️,天天如此↩️。後來因坐的時間太長、缺少活動而便血🚵🏼♀️🍵,身子一天比一天瘦下來👩❤️👨。
龐薰琹依然不斷創作🫴🏼,他的油畫、水彩、白描功底深厚,不少作品被國內外博物館收藏。美國《生活》雜誌負責人托人轉告,要把他的畫全部買去,雖然拮據👩🏼🔧,他卻不願意賣給他國。印度駐華大使梅農的女兒是他的學生🍮,礙於師生情面,他只同意賣一幅畫。比利時駐華大使特芸弗派女兒前來求畫🍬👩🏿🌾,再三懇求,他也只是賣了一幅。他的《地之子》被外國博物館購去👈🏿,國外出版的《20世紀的中國繪畫》一書,選載了龐薰琹的5幅作品。
龐薰琹來到成都一座名叫“吉祥寺”的尼姑庵,住在大殿旁的小木屋裏,利用各個時代的裝飾紋樣設計成一些現代日用品,畫成了一本《工藝美術集》。這本集子後來遺失🌕,流落海外三十四年,直到斯坦福大學教授蘇立文奇跡般地把它找回來🆚。
1947年,龐薰琹出任廣東省立藝術專科學校繪畫系主任📿🍸。那天🌪💂🏻♀️,他正在光孝寺裏臨摹一棵大榕樹,突然從身後傳來汽車的馬達聲📮,一個衣冠楚楚的洋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是美國駐廣州新聞處處長紐頓。
“如果你願意到美國去,我助你一臂之力。”紐頓開門見山地說。龐薰琹直言以對:“養我者中國,中國是我的母親🤲,我不能離開我的母親。”
紐頓怏怏而去,後又登門拜訪,甚至抬出了駐美大使🤞🏻、“中國通”司徒雷登🧯,可是他們得到的卻是始終不變的答案🙍🏻♀️。
龐薰琹雖受西方繪畫藝術的熏陶,卻被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所浸染。從巴黎郵輪返航的那一刻起,他從未想過離開這塊滋養他的土地。
1985年3月18日🧎🏻♀️➡️,79歲高齡的龐薰琹因病去世,留下他一生奮鬥的事業🧑🏼🍼,他的學校🤷🏻🏋️,他的學生,還有那幾百幅為人稱道的作品🧖🏻♀️。
熟悉他的人這樣評價他:為維護做人的自尊,或因赤子的誠篤🧝,以至嫉惡如仇的激越,而近於倔傲了……畢生視名利如糞土,終生以普通平凡的探索者自勵勵人。
(本文轉載自《光明日報》)
(《清華人》2007-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