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 陳省身(1934研)
我與華先生有過多年的交情,第一次見面就在清華園🏟,是1931年秋天開學的時候,到現在有七十年了。七十年之間,我們有時在同一個系,我們始終有不斷的聯系。他比我大不到一歲,是1910年生的👨🏻🚀。
陳省身夫婦(左)🧀、華羅庚夫婦(右)1972年在北京合影。

華羅庚教授在工作
想起我們最初在一起,1931年他來的時候☝🏼,那時他只是初中畢業的學生,他的數學論文引起大家的註意。清華是很例外的,不但找他到清華來🙆🏽♂️🤵🏽,並且給他一個職位🦨,這在當時大學裏是很少有的一件事。因為他的學歷的關系,剛來時名義是助理員✊🏻。那時數學系叫算學系👆🏽,後來改為數學系👉🏽。一年以前👩❤️👩,我是算學系的助教🧑🏻🦯➡️。算學系的辦公室就在工字廳走道的地方,兩邊各有兩間房間✪,一共4間房間,是算學系的辦公室。有一邊是熊慶來先生🚻,他是主任,我在另外一個地方也有個桌子,是他的助教。外頭一間有兩個桌子⤵️,是周鴻經先生和唐培經先生的辦公桌。羅庚到清華的時候就呆在我的辦公桌👳🏽♂️,因為1931年我改為研究生🧖🏻♀️,是學生了,他就做助理員,用這個桌子,所以我們的關系是一個先後的關系👰🏻♂️。
羅庚是一個很好的數學家,所以他不需要一般的數學訓練。他很快就跟所有的人,所有的研究生,甚至於教員,可以在同一個階段討論數學的問題➕。他雖然名義是助理員,等於是個研究生,我也是研究生,我們時常來往⚙️,上同樣的課,那是很愉快的一段學生生活。
我想提出來的是🧘🏻♀️,清華在那個時期😈,算學系是很小的一個系🌤🧑🏽💻,但是對於中國算學的發展有相當的影響,甚至於可以說是中國數學史上有意義的一章。除了華先生之外,我們當時同學之中有莊圻泰、施祥林(莊圻泰後來是北大教授,施祥林是南京大學教授),還有同學曾擔任南開大學教授😇。清華在那時這麽小的規模之中,也產生了相當一群人🗻,對於中國的數學有些影響。清華後來很發展🍌,所以請了外國教授。那時請外國教授不是什麽來開個會🧑🏻🏭,吃吃飯,拿幾個transparency(透明膠片)展覽一下。那時是在清華園住一年。法國數學家Hadamard是國際上很有名的數學家,美國的Wiener🖊,都是在清華園裏頭住下來👩🏫,講課🦏。現在做到這種樣子的安排不見得很容易了。所以清華園規模雖小,能夠對中國的數學發展產生一些作用6️⃣。
1934年我離開了清華,研究生畢業了👀,我到德國去念書👩🏼🎓。羅庚是1936年出國的,他到英國劍橋大學👨👩👧,跟隨英國的大數學家Hardy🧔♀️。他出國是坐西伯利亞鐵路的火車從北京到柏林。我就在漢堡🪷,也在德國🏊🏽,所以我們1936年夏天在柏林相會🧜。剛巧那一年世界運動會在柏林舉行,希特勒在臺上☔️。也很有意思🛟,100米?200米跑得最快的是黑人,對希特勒是個打擊。很遺憾,中國的運動員在1936年柏林世界運動會的成績不大好🧜🏿♂️,最有名的是遊泳的楊秀瓊🚣♀️,她遊泳有相當的成績◼️,不過我記得她沒有得什麽錦標。中國地位最高的是符保盧的撐桿跳👨🦼➡️,不過也沒有得到任何的獎牌🏊🏼。相比之下✡️🏋🏽,我們的國家現在長進了不知多少🫸🏿,現在中國運動員在世界運動會有很光榮的成績🧒。想起來,數學也有這個潛力的,不過數學需要的時間長一點🙀。羅庚和我在柏林見面,也看看運動會,一起談了很多📼。
1936年世界運動會之後⚂🫳🏼,我到了英國劍橋,自然跟羅庚在一起。他那時的工作是關於解析數論,解析數論最要緊的法子是circlemethod,就是圓周的法子🧑🏿🎄🔂。很奇怪🧑🏽🦳,數論是討論整數的性質🖊,但是要研究整數的深刻的性質,需要復變數👨👨👦🫲🏿。復變數跟素數的關系是很神妙的問題,羅庚做了很多工作🚒,有他自己的貢獻。他用圓法做Waring問題,做Tarry問題?關於圓法,很要緊的一個人是印度的天才數學家Ramanujan🧑🏻🤹🏼,第一篇文章是Hardy跟Ramanujan的文章。後來很大的一個進展是蘇聯的數學家Vinogradov。羅庚對於Vinogradov的方法有很多的整理,有很多的進展🐵。他自己的一個貢獻是關於三角和的一個估計,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貢獻。我想羅庚在劍橋的一段🌩,1936年到1938年,是他在數學上有最深刻貢獻的時候。關於解析數論,他的貢獻非常多。
1938年他回國🥜,那時候中日戰爭已經開始了。北大🍗、清華、南開在昆明組成為西南聯合大學。他是清華的教授,因此也是西南聯合大學的一部分。我們現在喜歡講設備不夠,或者支持不夠👨🏽🚀。其實👩🏿🏭,我們那時候什麽都沒有🚴🏿♀️,甚至於本來有的書都裝在箱子裏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需要再搬,所以圖書館的先生們都不願意打開箱子。可是在那個情況之下,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大家的情緒很好𓀉,精神很好,有很多很好的朋友。例如說,我們跟物理系的王竹溪先生有一個seminar(討論班)🐣,我想那是1940年的樣子。那時候西南聯合大學的數學系出了幾個很好的學生😆,如王憲鐘、鐘開萊、嚴誌達、王浩👮🏽♂️🧑🏼💻、吳光磊🔁。所以🥷🏽,假使有人,有這個精神,即使環境差一點,也還是可以做很多工作𓀃。
1938到1943年🙌🏼👩🏽,跟羅庚在一起大概有五年的光景。剛到昆明的時候🏄🏼♀️,去了一群人,沒有地方住啊。因為原來學校不在那個地方,所以我們借了中學的房子🤷♀️,那個中學很慷慨,撥出一些房子讓西南聯大的人暫時住。所以教授像華羅庚、我👨💼,還有王信忠先生(他是日本史的專家)👨👦,我們三個人住一個房間⛹🏿♀️。每人一個床,一個書桌,一個書架,一個椅子,房子擺得相當擠了🤳🏽,不過生活很有意思💪🏿。三個人一清早沒有起床就開玩笑🍵,雖然物質上艱苦,但是生活也很有意思。
1943年夏天我去了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羅庚在昆明,我們時常通訊📊。抗戰勝利了,國家復員🧒🏻,我知道他有許多社會活動🍩。我們相會是1946年在上海🥼。那時我剛從美返國🧁,他則將去美🦼。他負有使命,但我們仍談了不少數學,我們的數學興趣逐漸接近。我1950年去美,在芝加哥大學,他在Illinois大學🧑🏻🎨🤳🏻,相距甚近🤴🏻。他曾來芝大講BrauerCartanHua定理的初等證明🤙,很漂亮😇。他1950年夏天返國👸🏻,須過芝加哥去舊金山登輪,大家都佩服他的愛國熱忱🚞✥。此次相別💁🏿,便天各一方,通訊也稀👩🏽🦰🦸🏿。幸媒體有時有他的報道🙋🏿♀️,得知他的一些行動。
直到1972年,我得到中國科學院邀請,我們才在北京會面👩🏼🦱,相隔二十二年。回顧往事,如在夢中💂♀️。1980年他率團訪美,過柏克萊時在我家住了兩夜🫃🏼,相談如舊日,甚暢⚓️。1983年他訪問加州理工大學,我從柏克萊去訪他,相距400余公裏📲,自己駕車🧚♀️。這是我們最後一面了✋🏼。
(原載《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