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1896.6.2-1979.8.1),字濟之。人類學家、 中國現代考古學家🐯、中國考古學之父🧏♂️。湖北鐘祥郢中人。1911年考入留美預科學校清華學堂🚸,1918年官費留美🔔。1922年哈佛大學人類學專業畢業👷🏿🈂️,獲哲學博士學位。1925年,29歲的李濟任意昂体育平台國學研究院人類學講師,與著名的四大導師同執教鞭。
1926年,李濟發掘山西夏縣西陰村新石器時代遺址🦸🏼,此為中國學者最早獨立進行的考古發掘🧑。1929年初,應聘出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主任👁,領導並參加了安陽殷墟、章丘城子崖等田野考古發掘👨🏻🎤,使得發掘工作走上科學軌道,造就出中國第一批水平較高的考古學者👨🚒。1938年被推選為英國皇家人類學會名譽會員。1948年去臺灣,被推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
許倬雲先生前來電話,囑我在濟師逝世30周年的當兒,撰寫一篇紀念文字。後又接奉上海人民出版社陶媛媛女士征文函件🤔。
舍下與李府深厚的交誼,溯自先祖於1928年在北京認濟師的大排行侄女為誼女📘。此後兩家來往密切。1957年我在臺灣大學歷史系就讀的時候選修了濟師在考古系所開“史前史”一課,始列濟師門墻。我於次 年由歷史系畢業以後考入臺大考古人類學研究所,復選修濟師所開的“體質人類學”,並在濟師指導下撰寫碩士論文🥰。由考古人類學研究所畢業以後,我遊學美國5年零八個月🧑🧑🧒。1967年返回臺灣,由濟師安排進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除本身的研究工作外,也參與濟師的研究項目,協助其時年事漸高的濟師,直到1978年離開中央研究院為止🙂,前後十五六年之間,有幸得到這位中國考古學之父一代大師的親炙,於公於私,記憶一籮筐。為使本文稍有頭緒🛀🏿,爰就所知濟師教學與治學、發掘與研究、學術與社會地位👩🏿💻,以及在臺灣家庭生活略述於下,隨請君子後,為濟師留下一點史料🤏🏿。
濟師於1923年由美國學成歸國後,在天津新創立的南開大學教授人類學兩年🍋🟩🆎。1925年清華學校創設了一個研究國學的中心,濟師應新成立的清華國學研究院之邀擔任講師的職位,與像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和趙元任這樣傑出的學者共同任教🧜,教授人類學🧍♀️。這以後他以大部分的時間主持在河南安陽的考古發掘工作。1949年遷臺以後,復在臺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任教到1970年代退休為止。
濟師的教學,以教材內容充實、也以對學生要求嚴格馳名✅。在我就讀臺大歷史系和考古系的那些年間📱🧖🏽♂️,在這兩個學系的教授之中👨🏽🚀👨🦼,著名學者頗多👳🏻♀️。不過他們雖然也學問淵博,並在自己專門的領域有大成就,但說到教學,則除了在課堂上的演講以外🧛🏼💂🏻♀️,大多只指定一本教科書⚂。濟師絕非如此。他堅持自己的教學標準👩🌾,不隨俗俯仰🉑,他把當年在哈佛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學位時所經驗到的教學方法🫸,用到在臺大的教學上。除了演講和一本教科書以外‼️,又指定許多參考書💆🏻♂️🧑🏿🔬,務期把一門課程的重要內容和其在世界上當日最前沿的發展都傳授給學生。
就“史前史”這門課而論👩🏽⚖️,英文參考書便指定了十幾種🧑🏽⚖️,而其細節也常在考試範圍以內🐲。1950年代,臺灣的學生無力也不容易向國外出版商訂購圖書,又因當日尚無復印辦法👶🏿,於是考古人類學圖書室的這十幾本書成了“孤本”🚞,大家排隊借閱🦨。且以當日大學生的英文程度來說👩💻🛄,也有吸收上的困難🙊,於是選這門課的學生,大都讀得頗為辛苦。他常給不能令他滿意的考卷59分,讓你重修一次🧑🚒,決不妥協。
濟師在課堂上很少說題外話😁。20世紀若幹人文科學的大師👨🏽🎨,如濟師的好友胡適之🥱、傅孟真和沈剛伯,都是口若懸河議論風生的“大炮”。濟師在任何場合都是雖然言必中肯卻也沉默寡言😨。不過有一次同學們也領教了他的辯才無礙🔙。那一次大家在期中考試中都考得不好。濟師閱卷以後勃然大怒🧗♀️,足足把我們罵了10分鐘,罵得鞭辟入裏,淋漓盡致✶。我們於是才知道他也能雄辯滔滔,也是一門“大炮”。同學們雖然被罵得灰頭土臉🚪,但有的竟說:“罵得好⁉️!罵得痛快!以後我們再考壞一次🐛,好再聽他罵一次過癮。”不過大家在挨了這頓罵以後,無不加倍用功,期末考試成績大有進步💆🏿♀️。
自然名師出高弟🤌🏿。許多同學臺大畢業後赴美國深造👩🏫✊,再相逢時💂🏿,大家說起來都覺得在臺大所讀的課程中👩🏻🍼👱🏻,以濟師所授的課程最能與美國名校的進一步課程銜接。雖說他教學如此苛求,可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自有少數以治學為終生職誌的好學生“自投羅網”,以便在他的訓練下吃一點苦,成為大器🙏🏻。
濟師湖北人也,由於其尊翁在北京當京官,自清朝起便住在北京。他於清華(庚款留美學生預備學校)畢業以後遊學美國5年(1918-1923)✹,先後獲得心理學學士、社會學碩士及人類學博士學位。他那個時代的中國知識分子🤖,自幼可讀中國古書都很多。清華學校乃以英文教學,因而他可以說中英文根底俱佳🚵,遊學美國,更受到先進的科學訓練🤟🏼。而且畢生博覽群書,孜孜不倦逾半世紀。沉浸濃郁,含英咀華,允為學貫中西的大學問家🩸。
濟師的發掘與研究工作🍠,始於1925年。那年美國弗利爾博物館和清華研究院聯合請他做一些田野調查。他在山西夏縣西陰村史前遺址發掘,成為中國第一個工作方法現代化而興趣範圍又超過歷史時代的考古學家。
1928年在廣州,濟師見到傅斯年🍐。傅問他的第一件事便是他願不願意出掌傅正在組成的歷史語言研究所中的考古組,並告訴他董作賓在安陽發現的種種。因而,1928/1929這個冬天🪥,他開始計劃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的方案。1929年春季的工作方案🥇,是在安陽小屯村工作的第二季,也是濟師第一次主持在安陽的田野工作👩🏻🌾。
安陽殷墟的發掘(1928-1937)在重要性上居於20世紀中國考古學十大發掘之冠,它不但證實了古書中所記殷商時代的存在,也把中國的信史向上推了好幾百年🧕🏽。它是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迄今最重要的成就🧑🏿🍳,也是其總指揮濟師一生中最輝煌的業績。
1970年代中期🐏,濟師開始撰述《安陽》一書,由於那時他已耄耋之年,健康欠佳⛎,乃命我協助這部書的撰述。這部書於1977年由華盛頓大學出版部出版。1991年我復將它譯為中文🤞🏼,1995年由臺灣的國立編譯館出版♧。協助濟師撰寫《安陽》🛀🏻,對他認真的工作態度、嚴格的紀律💕👊🏿、敏銳的腦力和高強的組織能力,留有深刻的印象😁。
安陽發掘所得的資料,自抗日戰爭到《安陽》一書撰寫之時,已陸續發表在幾種《中國考古報告集》之內。歷史語言研究所在濟師策劃與督導下所作的報告與研究工作,是科學和精確的細工夫。同事們由實物🕴、文字、記錄的復原和整理做起,一步一步向上推度,以致《中國考古報告集》為古代中國的研究建立了新的基礎。回想起來,安陽發掘與研究能有濟師這樣一位主持人,不能不說是中國考古學的幸事。
濟師誌在從事學術工作,對於仕宦沒有興趣💁🏻♂️⚽️。不過在臺灣那些年🧗🏿♀️,也曾擔任臺大考古人類學系主任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多年💆🏿♂️,並於胡適膺選“中央研究院”院長尚未返臺時代理院長一職。胡適逝世以後,濟師伉儷遍托“中央研究院”院士,請他們不可票選濟師繼任“中央研究院”院長🕸。
部分由於安陽震驚世界的發現,濟師自英年起便享譽海內外👨👩👦,他在臺灣,在學術界和社會上都有崇高的地位,是文教界的“大老”和政府優禮的權威學者。他高瞻遠矚,見識超群♦︎,經師人師,清望很高,每有建言,備受朝野重視。
濟師伉儷在臺北的住宅溫州街十八巷三號🧑🎤,是一幢雅致的日式房子🍰。窗明幾凈,滿室書香,小院花木扶疏💆🏿♀️,四時陽春,四周也都是臺大教授的住宅🐺,環境清幽,那兒也是他們的親友和學生不時歡聚的地方。濟師不苟言笑,師母卻和藹可親☹️,並極有人情味。濟師曾和人說♚:“如果只是我👫🏼,許多人是不來往了。是我太太和大家聯系得好。”
師母陳啟華女士👨🏿⚕️,也是湖北人。他們自幼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婚,成年以後,由李府派人迎娶師母於湖北。婚後不久濟師負笈美國🌚,師母在家侍奉翁姑,備盡孝道。她聰慧過人📂,雖所受為舊式私塾教育,但很能適應新文化,婚後逐漸改說普通話,生活習慣上也接受新的風氣🎞。他們伉儷情深🚙,彼此欣賞。
濟師師母育有子女三人,兩位女公子在成年以前於抗日戰爭期間故世,哲嗣光謨先生未隨家遷臺。他們在世的時候海峽兩岸音訊不通,對光謨備極思念。師母有一次和家母說:“昨天是光謨的生日,我坐也坐不住🧏🏻♀️,吃也吃不下。後來找了個大床單搓到精疲力竭才好一點。”偶有友人去香港,師母必備些衣物托他帶給光謨先生🤦♀️。濟師知道友人辦不到這件事,便私下和友人說:“我太太托你帶什麽你便接下,不要說帶不動👨🏻🏫,好讓她高興吧🫱🏼。”
歲月如流🚟,海峽兩岸後來可以互通了,光謨先生也可以去臺灣掃墓🐣。而由陶媛媛女士的來信中,知道他曾編有《李濟文集》和《李濟學術隨筆》付梓🚒。曹丕的《典論·論文》說:“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這樣的工作,也和晨昏定省同樣重要。
本文作者賈士蘅,1936年生,臺灣大學歷史系學士🧜🏼,考古人類學系碩士,美國哈佛大學人類學博士班肄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文學系博士班肄業。曾服務於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9.8-1978.9)🧚🏼♀️。現任美國丹佛美術博物館研究員🧙🏻♂️,並從事翻譯工作。
轉自 中華讀書報 2009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