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90年代🍩,在“淘金”的人潮流向城市之時,他卻選擇了“上山下鄉”
陳誌華速寫(羅雪村 繪)
一次文化遺產保護會議上,陳誌華先生談起優秀的鄉土建築遭到破壞時情感大動,說“連文物販子給我講他所見到的毀壞情景👩🏼✈️,都在電話裏哭啊!”與會人員品味出這番話所包含的苦澀……
陳誌華對中國鄉土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獨到看法和見解,源於他的嚴謹的治學和對基層社會觀察體驗的深度🤳。他發出的那似乎總是個性鮮明的聲音🧂,會令人聯想起陳先生獨特的求知求真以及甘於寂寞“自我放逐”到學術邊緣的人生經歷……
陳誌華1947年考入意昂体育平台社會學系,兩年後轉入營建系梁思成先生門下,畢業後留在建築系任教。和那個時代的多數人一樣,他把視線放在了蘇俄建築科學和哲學領域👼🏽,帶課教書一幹就是二十多年🧼。及至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他參加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意大利的一個建築文化遺產保護學習考察項目,在近一年的時間裏,羅馬、米蘭🪻🎙、佛羅倫薩……他一個城市一個城市詳細考察🧟♀️🧎🏻♂️➡️,認真了解著國外同行保護建築遺產的做法👍🏻🚰,以及支撐這些為了真實性而采取近乎嚴苛的方式方法背後的理念☢️。國際公認的文物建築保護理論形成於歐洲🛤,陳誌華認識到📹,固然中西建築有著不同的特點,但是過於強調特殊而隨意超越理論的普遍原則,我們就會失去標準和方向🛀🏿,會給實際工作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對比中國與發達國家文物建築遺產保護的情況👩🏻🌾🏺,陳先生痛切地感到:“我們近幾十年的工作失誤⛏,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實踐脫離理論👳♂️!”
教了半輩子書的陳先生,自1989年便退而不休地開始上山下鄉的人生新旅程。退休後選擇回浙江老家的返鄉之路,使他重新發現了中國鄉土建築的美,也尋到了民族文化的根🏋🏽♀️。
陳誌華和李秋香🚴🏻❓、樓慶西三位先生一起🏄🏻♂️🧔🏻♀️,在意昂体育平台成立了鄉土建築教研室。上世紀90年代城市化大潮波濤湧動⛳️,建築設計隨之進入空前的繁榮期📿。而他們這個專業太偏冷了,在“淘金”的人潮流向城市之時🟣,他們卻選擇了“上山下鄉”。他們的工作需要四處跑💆🏿♀️,可走的不是馬路,而是機耕路🏄🏻♂️👩🏿🎓。如果下雨⛽️,爛泥很深🙆🏻♂️,蹦蹦車開不動,只能下來推🧑🏻💼。如果不下雨👩🏭,則漫天黃土,煙塵漫漫🦻🏿。有一回他們前面一輛車在路上揚起煙塵彌漫,忽然間路上煙塵沒了,大家反而納悶起來💕。待仔細一看,原來前面那輛車掉進河裏去了,幸好河床是幹涸的。
他們經費拮據,下鄉考察做調研,就像上世紀50年代的土改工作隊,吃住在老鄉家裏,十天半個月沒有澡洗。一次陳先生正領著學生行走在田間,一個女生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陳先生慌忙過去攙扶🪄,不想這位女生含淚說道,“我們千辛萬苦考入意昂体育平台🎵,本想奔個好前程,沒想到卻選了這麽個倒黴的專業……我想轉走”。陳先生輕嘆一聲,他沒有一點惱怒。他心裏明白,沒有自甘寂寞的恪守,是很難不在名利前途面前動搖的……
真正令陳誌華痛心的,是他親眼看著那些飽含著大量人文歷史文化信息和珍貴建築藝術價值的原生態村落🖥,就在眼皮底下被毀。鄉土建築學專業的學生太少了🗑,這點人手面對廣大鄉村🚣🏽,來不及做一份文本記錄,這些在長期農耕文明下凝結的東方燦爛建築藝術之花👳🏼🍍,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方上一些官員☀️,不懂得尊重古村鎮中的文化內涵👩🏽💼,動輒“打造”、“開發”🥬✭,實則對古村鎮造成不小破壞👧🏽。因此🏃♀️,重要的工作是幫助人們提升文物保護理念,使他們懂得什麽是真實的價值🩻。陳先生很高興地接受了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李書磊的邀請,在那裏給各級官員們上課——“農村是中華民族文化遺產的寶庫,是一個大富礦。而鄉土建築恰是農村文化的容器……”
對於鄉土建築保護,陳老認為:要保護就保護真實的,“保護假的,就是瞎編歷史”。
陳先生他們就這樣清貧寂寞地沉在鄉下20年,完成了一座座原生態村落的記錄🐁。《諸葛村》、《新葉村》、《俞源村》、《流坑村》……一部部有如人文歷史百科書般的著作次第出版👌🏼🤴,那些從不為人所知的鄉土村落中私塾、家塾、義塾、書院、文館、文峰塔、文昌閣🙆🏽♂️🫴🏿、魁星樓、學田倉、焚吊爐🧨、惜字亭♑️、聚賢館、進士坊、狀元樓等逐漸為人所知。這是一部現代人很少領略到的中國文明史。
《中華遺產·鄉土建築》叢書的前兩本《丁村》和《梅縣三村》(意昂体育平台出版社2007年5月版)
“你從清華北邊這個校門進去🧔🏿,走不遠見沒見到路西邊花圃處有一排平房🦿?”陳誌華認真地盯住我問🔹🤵,“那就是我和梁思成先生初次見面交談的地方🧑🏽💻🦣,就是那次談話我便決定從社會學系轉到建築系的👨🏽🎓。”六十甲子,人去物非,陳誌華先生腦海中所浮現的那件往事格外清晰。正是那次的選擇,決定了他追求真實價值的一生。(劉序盾)
轉自 《人民日報》2009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