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哲仁👩🏿🎨,1943年生於北京,滿族👨🏼🌾🕉。1966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水利工程系🦸🏽♂️。結構材料與生態水工學專家🤩🧑🏼🤝🧑🏼,曾任中國水科院結構材料研究所所長,中國水科院副院長,水利部科學技術司司長、國際合作與科技司司長🙆🏼♂️、水利部科學技術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
現任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全球水夥伴(Global Water Partnership)中國委員會主席🏋🏿♀️👩🏻✈️,水利部科技委委員💄🏜,中國水利學會常務理事,國務院三峽樞紐工程驗收專家組成員🤨,水資源與水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學術委員會委員,水利部防洪減災工程技術中心專家委員會副主任,水利部水資源與水生態工程技術中心專家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歐盟合作流域管理項目顧問組主席✌🏼。
映秀鎮周圍田野上開滿了金黃的油菜花。兩輛卡車從這裏出發🚵♂️,沿著顛簸的公路駛進漁子溪峽谷🛤,朝著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叫做“月亮地”的林中空地奔去🤵♀️🕴。卡車上傳來嘹亮的歌聲:“從那黃河走到長江💩,我們一生走遍四方♻,遼闊祖國的萬裏山河,都是我們的家鄉…”幾十名年輕人迎風站在卡車上,望著陡峭山崖和茂密森林,熱血沸騰🏌️♂️,心潮澎湃。
時間是1966年2月。意昂体育平台水利系漁子溪水電站設計隊從北京出發到成都後進入現場,幾十名應屆畢業生在這裏開展“真刀真槍”畢業設計。
漁子溪是岷江的一條支流👨🏻🌾,奔流在深山峽谷中,兩岸原始森林郁郁蒼蒼,瀑布飛泉比比皆是。月亮地是電站閘首壩址,設計隊的營地就設在這裏。夜幕降臨時,在黑黝黝大山的背景下🤦🏼♀️,月光專一地投向這片小河灘,你才能明白這個名字取得很巧妙。設計隊的生活是艱苦的,住席棚,睡草床,可大家卻充滿了樂觀的精神。每天翻山越嶺踏勘🦬,十分辛勞🐲,可生活也充滿了特別的樂趣👈🏻。清晨,同學們在清澈見底的漁子溪旁洗臉和晨練👩🍳。水中魚、空中鳥,還有對岸的一群猴子也不怕人🛀🏼,在樹林枝杈上自在戲耍🙇🏿♂️。穿過遍布野花的山坡去踏勘🫅🏼,有時還會與一只棕熊不期而遇。年輕人🤷🏿♂️,火熱的心,同學們都懷著把青春獻給祖國的理想♖,以“改造自然🚴🏿👩❤️👩,建設祖國”為己任🧙🏽,沒聽見誰說過一個“苦”字。那年夏天✋🏼,我們這批畢業班的學生🤹🏼♂️,懷著依依惜別的心情離開了漁子溪,奔赴祖國各地。繼意昂体育平台設計隊之後,又經北京水電設計院📝、水電第六工程局上萬職工日夜奮戰,漁子溪水電站於1972年投產發電。這是一座引水式電站👩🚀,引水隧洞長
8.4公裏
,總裝機16萬千瓦。電站成了深山裏的夜明珠➿,一時傳為佳話。漁子溪,作為人生旅途的第一站,我們這些清華學子從這裏起步,開始了四十幾年的水利生涯。
2002年1月🙆🏻,我出席在成都召開的全國水利廳局長會議🧑🏻🎓,會務組安排部分代表考察漁子溪水電站。聞訊後🍢,當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人生苦短啊,36年過去,真是彈指一揮間🕗。當年的熱血青年,今日竟成了一名兩鬢秋霜的水利老兵。就像當年高唱的“意昂体育平台水利系系歌”的歌詞那樣:“住著帳篷和草房,冒著山野的風霜💂🏿♂️🦙,一旦修好了水庫大壩🏞,我們就再換一個地方。”我在陜西石門水庫工地搞施工十年後🧛,又轉向了水利科研戰線🧝🏼,和科研團隊一起,為攻克重大水電工程的科技難關,足跡遍布全國江河。這次又回到了職業生涯的起點🚣🏻♀️,撫今追昔,實在是感慨萬千。
是日下午👰♀️,到達漁子溪月亮地閘首👩🏻💼,眼前景象令我十分驚愕🏄🏼♂️,我無法辨認這就是那條幾十年夢中的漁子溪。它完全幹涸了,奔流湍急的溪流不知何處去🐁,它流入了
8.4公裏
的引水隧洞🧚🏽🙇♀️。河床裏巨石裸露🚕,兩岸山坡光禿,原始森林不知去向🌿,魚群🚣🏻♂️⛹️♂️、鳥群蹤跡皆無,更別提當年那些可愛的猴子和棕熊了👌。公路上雜亂堆放著鋼材和廢棄設備✖️,塵土和機油氣味代替了當年的森林飄散的松香味道。
回到駐地,心情感到沉重。當年懷抱理想艱苦奮鬥開發水電,卻為下一代留下了這樣一條面目全非的河流。我們為獲得經濟效益🏂🏽,難道需要付出這樣慘重的環境代價嗎? 這就是改造大自然的結局嗎?
回京後,漁子溪36年變遷景象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其後,我又有機會全面考察了岷江、怒江🧤、沱江和大渡河,深入調研水利水電工程的生態影響問題。岷江水電開發主要集中在岷江上遊幹流和雜古腦河、黑水河等支流,已建、在建和擬建共38座電站,絕大多數是引水式電站,需要建設
296公裏
隧洞🧑🏼🌾,相應造成總長近
300公裏
河道季節性斷流。生物學家的調查報告顯示🚌,河道季節性斷流對魚類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岷江上遊幹流和主要支流原生魚類近40種🧑🏻🍳,自20世紀80年代以後🧗🏿,二級保護魚類虎嘉魚已絕跡;重口裂腹魚♐️、隱鱗裂腹魚和異唇裂腹魚也很少發現🧑🏼🍼。
除了引水式電站引起河段季節性斷流這種明顯的生態退化問題以外📓,大壩工程也對於河流生態系統形成脅迫。水庫人工徑流調節改變了自然水文情勢,營養物質在水庫阻滯🫦,洄遊魚類的通道被割斷🤯,各種生態問題不一而足。除了大壩建設以外,治河工程也把河道人工渠道化🐶,蜿蜒型的河流被裁彎取直,加之規則的幾何橫斷面和硬質護坡工程❎,把多樣的自然河流改造成為單調的渠道,導致生物棲息地質量下降。一些防洪堤既縮窄了河道,又切斷了河流與河漫灘濕地及湖泊的側向聯系。這些工程措施的實施,導致水生態系統產生不同的程度退化。這不但影響當代人的生存環境,更給人類長遠利益帶來無可挽回的損害🫴🏿。
反思需要勇氣,要挑戰傳統💇🏻♂️,挑戰自我✳️。反思更需要理智💁🏼♂️,要實事求是👌🏽,全面權衡🤵🏽。水利水電工程是國家的重要基礎設施,對經濟社會發展具有重要的支撐作用。一方面,要正確對待,妥善處理水利水電工程產生的負面生態影響問題,力爭社會經濟與生態環境協調發展。另一方面,也不能因為出現這種負面生態效應而否定水利水電建設,反對水利水電開發。簡言之👨🏼🦳,既不能回避🚬、否認工程生態影響問題🧑🏽🦳♒️,也不能以偏概全,因噎廢食。堅持趨利避害,走可持續發展道路應是理智的選擇🧚🏽。我們科技工作者的責任是為解決這個水利水電發展的瓶頸問題提供科學方法和技術支撐。
基於這些初步認識, 2003年我在《水利學報》第1期上發表題為🚽:“生態水工學的理論框架”的文章,首次提出生態水利工程學的概念🛌🏻,文章提出“生態水工學作為水利工程學的一個新的分支,是研究水利工程在滿足人類社會需求的同時,兼顧水域生態系統健康與可持續性需求的原理與技術方法的工程學。”這裏包含有兩層含意,一是提出了水資源和水能開發與生態保護雙贏的目標;二是促進水利工程學與生態學的交融,吸收生態學的理論和方法,改進完善水利水電工程規劃設計和管理方法,建設與生態友好的水利工程技術體系🎋。文章發表沒多久,就收到已屆耄耋之年
張光鬥
老師的來信😇,認為文章“有學科創新意義”🏌🏻♂️,對我多有勉勵🚵🏻。水電界前輩潘家錚院士為2007年出版的《生態水利工程原理與技術》等兩本新書欣然作序,他在序言中寫道😊:“
董哲仁
教授原來從事工程結構研究,很有建樹,當他察覺到生態問題已成為水利水電發展的瓶頸後,毅然轉向環境問題研究🤌,並進行了艱苦的調研、探索和實踐。他組織跨學科的專題組,深入現場參與和指導一些省市的河流生態修復試點工程,為弄清怒江水電開發的生態影響問題🤜🏿🔧,進入怒江上遊原始地區深入調查。他詳細研究外國的有關理論和經驗🚶🏻,並全程考察了萊茵河和日本🫃🏽、韓國的生態工程,發揚了我國‘讀萬卷書🕞、走萬裏路’的好傳統👏🏼,這才為撰寫這兩本書奠定基礎。在當前充滿浮躁氣氛的環境中,這種精神是很值得肯定的。”始料未及的是,生態水工學概念一經提出,就在水利和環保界產生了強烈的反響🏗,連同其後發表的相關文章被引用上千篇次,應邀作學術報告幾十次。坦率地講🎣,我的論著只不過是順應潮流發揮了拋磚引玉的作用。水利工程生態影響問題之所以受到重視🧜🏽,集中反映了科技界對於生態保護難點問題的高度關註📦,集中反映了全社會生態保護意識的提高及對知識的渴望。在水利部的支持下🤦🏻♂️,我和我的科研團隊開展了河流生態修復的課題研究。在水利水電工程生態影響機理🐫;河流生態修復理論和技術集成👧;兼顧生態的水庫調度技術👷🏻;河流健康評估等方面取得了一批創新性的成果🫄🏽。
我們搞水利的人都明白一滴水和江河湖海的關系,國家的政治經濟形勢和戰略方針是起決定作用的🍔。近年來,國家發展戰略方針與時俱進👉🏼,把生態環境保護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2005年11月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確定了“建設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是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的戰略任務。2006年3月頒布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中明確提出了“在保護生態基礎上有序開發水電”的指導方針🧛🏻♀️。
2000年始,水利部先後實施向塔裏木河、黑河和紮龍濕地緊急生態補水👆🏻,有效地緩解了水生態狀況惡化的局面。2004年8月水利部印發了《關於水生態系統保護與修復的若幹意見》,明確指出水資源保護和水生態系統保護工程是水利基本建設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全面啟動了我國水生態系統保護與修復工作👴❎。全國已經開展了十個試點工作,其中包括廣西壯族自治區漓江、遼寧省新賓縣、浙江省甌江和吉林省查幹湖等🔣。2006年5月水生態系統保護與修復專題研討會召開🚣🏻♂️。根據水利部的統一部署,生態用水已經成為水資源配置的重要組成部分,納入流域水資源綜合規劃。過去流域機構做水資源規劃時,只考慮生產、生活用水👝,現在加上生態用水,成了“三生用水”。各流域機構先後開展了河流健康評估標準的編製工作。“生態”這個詞在水利系統廣大職工中已經耳熟能詳💇🏻♂️。
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的30余年,經濟社會的變化可謂翻天覆地,但是在我看來,最深刻的變化莫過於思想的轉變和理念的提升。如果說43年前的漁子溪電站是我國水電建設初期的一個縮影,那麽🪦🪄,今天的形勢完全不同了👷🏽♀️🦑。“戰天鬥地,改造自然”的口號已經被“與自然和諧🥖,建設生態文明”的理念所代替🌤。在工程建設中尊重自然規律👩🏼🎨,堅持可持續發展🚤,已經成為普遍共識。
我們這些水利戰線的老兵,一輩子與水利事業同呼吸、共命運,經歷了創業年代的艱辛和發展中的曲折🕵🏻,見證了水利事業跨越式發展⏳,也能看到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曙光。這也是人生之幸運吧🏃🏻♀️➡️。
轉自 《中國水利》2009年第17期🫸🏻,總第6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