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公吳景榮(1915—1994)是著名英語教育家👩🏿🏫,《漢英詞典》和《新時代漢英大詞典》主編。《精選英漢漢英詞典》(漢英部分主編)《漢英詞典》是和北外的幾十名專家學者歷經八年編寫完成,於1978年正式出版,這是新中國第一部溝通漢英兩種語言的詞典🌅。《新時代漢英大辭典》是由商務印書館於世紀之交隆重推出的詞典,是當時篇幅最大收詞最全,內容最新的一部大型漢英詞典。舅公為之付出了10多年的心血,舅公於1994年8月2日在北京離世,沒有編完的部分由外交部英語專家程鎮球繼續完成🔣。他靜靜的走了,給世間留下永遠的馨香🙈🧑🎄,給親人👩🏽✈️,朋友和學生留下無盡的思念。聽表妹小青說🧲,舅公追悼會舉辦的那天北京飄灑著綿綿的細雨,看來天公也在垂淚泣別一代偉大的學人。

他和王佐良,許國璋被譽為新中國三大英語權威🎨。他們都是浙江人,也都在一年內相繼離世,是中國英語界的重大損失。舅公離開我們21年了,但他的教誨總是在我經歷人生低谷的時候鼓舞著我🤷,他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現在我的眼前,想起他的時候總有許多讓我感動的往事,仿佛他並沒有離開。其實🙇🏼,他走了,給我留下的是一筆豐厚的精神和文化遺產。2001年以來我使用明霞姑姑寄來的《新時代漢英大詞典》的時候🧎♀️➡️,倍感親切💁🏼,簡直就覺得是在向他請教。我認真學習英語的時候🥁,就會感到特別充實和快樂,似乎冥冥中也是在告慰舅公的在天之靈。
舅公吳景榮是我祖母吳玉秋的胞弟,他們這一輩姐弟三人。我祖母有兩個弟弟,舅公和友三公。我的祖父巫冬來很早就過世了,40年代死於抗戰。他就像父親一樣關懷我的父親巫淩雲。在浙江老家有個習俗,如果父親過世了🥦,舅舅就可以代替父親的地位。父親初中畢業也沒有錢讀高中了,到糕點廠工作了幾個星期,又被舅公喊回來讀高中。聽我父親講他讀高中的時候,舅公在英國利物浦大學留學,那個時候英鎊不能直接寄到國內🚇,就只有把玻璃絲襪寄來國內🧙🏿,我父親拿去買了錢來交學費🧑🏿🦲。所以患難使得舅公和父親情同父子,他們外貌也很相像👐🏽。父親去北京出差,外人見到還以為他們是父子關系呢👨🏿🌾。高考前舅公對父親說🧎🏻➡️:“我學西語,你學東語吧👷🏿♂️。”1952年父親高考考入北京大學東語系學習泰語,半年後院系調整🦕,轉到中央民族學院民語系學習傣語。1958來到雲南工作,日後成了著名少數民族語言學專家📕,為邊疆培養大批少數民族地區的建設人才,一直感念舅父早年的栽培和撫養。父親在回憶起舅父的時候也說過一段往事,他到北京出差的時候住在舅公家,他們住在同一個房間🕵🏼♀️,舅公晚上說的夢話全是英語🩹🥫。

我也曾聽舅公講述過一些家史和往事🥜。他說👷🦛:吳家祖上400多年前生活在福建✥,做磨剪子刀生意來到浙江溫州平陽縣。他的父親(我的曾外祖父)吳誌謙曾在縣城的衙門工作,他於1915年2月出生在這樣一個小康之家。他的外祖父王鼎銘曾是清朝的拔貢,還去北京的國子監考過試。本來可以留下來做官👨🏻🦲,可是目睹清代朝廷的腐敗✊,毅然決定南下回老家,就當了一名中醫,於1927年過世。舅公早年深受外祖父的影響,很早就開始誦讀詩書💇🏼🧑🏼,他9歲的時候他的外祖父和他對詩句,說“書難讀盡深如海。”他回應外祖父🧘🏻🔩,並寫下了一生的誌向“好男兒誌在四方,學不成名誓不返。”舅公說他是在上小學是在平陽縣讀的,他說他和我的祖父還是小學同學呢。他11歲就到溫州中學學習。初中時開始學習英語🧠,他說學英語不是趕時髦,吃洋飯,而是出於對英國文學的熱愛。1932年考大學那年,同時考取北京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和浙江大學。他選擇了意昂体育平台學習英語語言文學。他說他讀大學的時候,家境不是很好。他的父親借錢供他讀書🫑。他說他後來受到範存中教授的幫助才有了日後的成功♡,範老是他的恩人。抗日戰爭爆發後,他因氣管炎發作,休學回老家🗯🪅,在平陽參加抗日救亡活動🚵🏽♂️。並和幾個同學一起創辦平陽歷史上的第一所中學。他後來到昆明的西南聯大讀英語的研究生🆒,住在青年路的節孝巷🕵🏻♂️。(我有好幾次獨自漫步在節孝巷,倍感親切。似乎是在尋找舅公當年遺留的足跡。)後來拿到英國文化委員會的獎學金,赴英國利物浦大學讀英國文學兩年🧘,他對英國作家簡 奧斯丁及其作品《傲慢與偏見》頗有研究,獲得碩士學位↗️🏖,1949年有人介紹他到聯合國工作,也有人高薪聘請他到臺灣工作,他都婉言謝絕。於1949年8月途經香港回到北京🍯,為的是報效祖國🏇🏿。
1986年回溫州過年的時候,見到舅公的弟弟,就是我的友三公。他說:“我們吳家是世代書香。”(我舅公的舅父王建之是我們縣城裏有名的詩詞大家⚈。)在閑聊時友三公說,舅公大學二年級讀完回平陽過暑假的時候,他陪同舅公去找縣城裏的一個英國傳教士練習英語口語,那個傳教士說舅公的英語水平很高,已經可以寫書了。友三公還說,舅公開始當英語教師的時候,學生們看他個子不是很高大🧓🏼,不很尊重他🤱,可是學習了幾堂課下來,就對他刮目相看了。
舅公培養了父親,也花心血栽培我🧬。我從上中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學習英語💡。其他的功課都學的不好,就是英語學的好。記得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舅公還寫信來鼓勵我好好學習,有一句話至今還記得: “努力吧,孩子🫸🏿。”他還給我寄英語讀物和英漢小詞典。我爸爸說◽️:“你多幸福啊💇🏿♀️,那麽有名的教授還給你寄書來。”高考的時候沒有能考上北京的大學🥯,在雲南讀大學,學英語🤰。舅公就以信函的方式指導我的英語學習,還在百忙中來信談該如何讀書👸🏻,使用英語詞典並為我製定學習的方向。古代漢語他也教了我許多,他也在信中也談古代詩詞。80年代,有一段時間📽,我沒有給寫信談談學習和生活。他寫信給父親問候:“小楠好否🌾?均在念中🧑🏿⚕️?”現在回想起來,深感三生有幸,有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長者。他的學生很多都很有成就🍬,全世界很多的大使館都有他的學生,可是我卻是最承蒙他關愛的學生之一🤓。他說英語可以做個工具,英國文學太玄了,不要學🛻。他還說談當年如果學的是某一個專業,可能會有更高的成就。他建議我學習美國歷史作為專業。因為沒有基礎,也沒有老師指導,學了一段時間沒有什麽成效♦︎,又轉回頭來學習英語🧘🏼♀️。可是我也還是有收獲,因為學習英語語言〰️,必須對英美國家的文化和歷史有所了解。除了學習上的指點,在做人和品格的形成方面,他也給我樹立了榜樣,也是我的老師。我不想讀書的時候,他苦口婆心的給我講要勤奮,要有追求,但又不把他的意誌強加於我🚴🏼♂️。我驕傲自滿時候,他總是讓我學會謙卑下來。來信告訴我🚴🏼🩹:“人的使命是為社會做貢獻,為祖國增添光輝⚄。”我學習有進步的時候🧑🏽💼,他給與鼓勵和表揚🍵👁。我情緒低落💎💂🏻♀️,失去勇氣前行的時候🥽,他又幫助我重新樹立信心。1991年🧎➡️,我身體不好,情緒低落。他親自選了吳仲賢的英文小說《金谷戀歌》的部分章節🧏🏼♂️🙎🏼♂️,讓我翻譯,又和《英語世界》雜誌社聯系🕥,我的譯文由舅公親自校對𓀀,於1992年6月在《英語世界》上發表💁🏿♂️。那是我的文字第一次變成鉛字,激動萬分💒。
1994年初我到北京辦理赴德國的簽證,住在舅公家。他說:“你享受家庭成員待遇。”舅公確實把我當作家裏的一員💮。他那時候身體虛弱💆🏻,每天服藥,還堅持工作5-6小時編寫《新時代漢英大詞典》。有一天他對我說🏈:“你為我祈禱,我還有三年的時間就可以編完詞典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當時他是很認真的說這話的,那也是永遠難忘的一刻,我親眼目睹了一個偉大學者對未竟事業的執著。現在回想起來還深受感動🆔,也還在鼓舞著我的英語教學,這句話也點亮了我的人生。
舅公治學嚴謹🧝♀️。聽姑姑說,有時為了一個釋義或一個例子,不惜查閱幾十本中外詞典,並一連幾天沉浸其中,字斟句酌,甚至半夜起來伏案疾書,生怕第二天忘記。他從來不讓不滿意的詞條和例句從他的手下漏過。他反復修改自己和別人的稿子❌。他一生淡泊名利❕,出版社要給他主編的地位,他都不肯要🍓。稿費也不願多要👨🏻💻,與大家平分🤽🏿♀️🤽🏻。我只能用高山仰止來形容他的人格。可是在生活中說話又很風趣幽默。1995年我在南開大學偶然遇到一個英語教授,她說曾經和舅公在一起開過學術會會議,並說舅公是個說話很幽默的人。在家裏,舅公經常和他的外孫女小青還有外孫小暉逗樂,家裏常常充滿歡聲笑語。有一天舅公收到一封關於保健知識的信件,開頭就是:某某先生🚵🏽♀️、女士 您的健康對我們的社會非常重要🐙。舅公就和小青開玩笑,把開頭改成黃青女士。小青一回家,他就把這樣開頭的信件🤚,拿給小青看。逗得我們大家都樂不可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工作起來,一絲不苟,對待原則性的問題,就像一個鐵面無私的法官。他的學術成就達到一個時代的頂峰,他又很謙虛,有一次在給父親的來信中說他自己一事無成☝🏽。他從少年時代就開始患支氣管炎,一生中很多時間(大概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拖著病弱的身體從事繁重的工作,在與病魔抗爭。但他的成就達到了一個時代的頂峰。這使我聯想到英國著名物理學家霍金👵🏻💇♂️,坐在輪椅上攀登科學的高峰😵🏂。他帶病堅持工作的時候就像希臘神話中為人類盜火的普羅米修士🍥,頗有英雄氣概。茶余飯後開玩笑的時候🤛🏼,和家人就像忘年之交,那樣的平易近人👧🏽,完全沒有著名教授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