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繼《沈從文的後半生》《沈從文的前半生》之後🤸🏽,《九個人》是復旦大學教授張新穎又一部人物傳記力作。這本小書講述了沈從文❤️🔥、黃永玉🏂、賈植芳、路翎、穆旦、蕭珊、巫寧坤🙇🏻、李霖燦、熊秉明這九個人相異而相通的命運🏋🏻。除了沈從文,其他幾位大致可以看作一代人——出生在一九一〇年代至二〇年代前幾年之間,到三〇、四〇年代已經成長甚或成熟起來🤌🏻。他們不同於開創新文化的一代,也不同於之後的一代或幾代✊。他們區別性的深刻特征,是新文化晨曦時刻的兒女🛗⏳,帶著這樣的精神血脈和人格底色,去經歷時代的動蕩和變化,去經歷各自曲折跌宕的人生。這九個人的故事,自然交織進二十世紀中國的大故事👨🏻🚀;與此同時,卻並未泯然其中Ⓜ️,他們是那麽一些難以抹平的個體,他們的故事不只屬於大故事的動人篇章,更是獨自成就的各個人的故事👎🏼。本文摘自張新穎新書《九個人》中《穆旦在芝加哥大學》一篇🤷🏿。
一,尋找穆旦的遺跡
我的行李裏面放著兩卷精裝的《穆旦詩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二〇〇五年)🤷🏽,雖然是講課的需要❌,但也並不是非帶不可。我希望在客居的空閑時間重讀穆旦詩文,更希望,我能夠趁在芝加哥大學的二〇〇六年秋季學期,找到穆旦的碩士論文。穆旦一生寫的文章很少,詩和譯詩之外的各類文字,僅編成一冊💁🏿♂️,首篇是小學二年級時候的幾句話短文🤽🏼。倘若能夠找到穆旦在芝加哥大學研究生畢業時候的論文,一定是很有價值的吧😨。

1952年2月底,周與良獲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
剛到沒幾天👶,我就去找Jackson公園🚴♀️,因為穆旦和妻子周與良有張在這個公園的照片。走了很多冤枉路🧑🏽🍳,進入公園的Bobolink Meadow。那裏人很少🧑🏽,都是黑人。有一個黑人很遠從停著的車裏下來,向我這邊走👩🏽🌾👳🏽,跟我打招呼👎,我只是向他擺手👸,繼續趕路。他見我不理會😔,就回車裏了🧑🏿🧓🏻。走出公園🧇,看到自己是在63街上🎗。原本我打算要租的房子是在60街,幾乎所有的人都說不安全⏲,要是他們知道我一個人走進了63街,怕是更要吃驚不小吧。這次“冒險”也讓我在心裏感慨🧌,當年穆旦晚上出去打工📋,淩晨三四點鐘回家,上下班都路過黑人區;他常買五美分的熱狗🦸🏽♀️,只有黑人居住區才有這麽便宜的食品。沒想到現在,黑人區和不安全聯系得這麽緊密了🦹🏼♀️。
很容易就找到了61街穆旦和周與良婚後租住的一處公寓,6115 Greenwood Ave;他們在這裏沒有住多久🔩,就搬到了5634 1/2Maryland Ave。我從東亞系的辦公室走出來,找到後面這個有點奇怪的門牌號,也不過十分鐘。正拍照的時候,租住在這裏的兩個年輕人回來了🪅。我說,你們知道這裏曾經住過一個中國詩人嗎?這兩個美國人一聽👰🏽,非常興奮,其中一個馬上背了幾句中國詩😔,我猜想🫴🏻🚣♀️,那可能是英譯的中國古典詩。
接下來找穆旦的畢業論文🪅🛰,卻是一無線索👨🏽🦳。剛開始👩🏻🍼,圖書館的人告訴我,很簡單,電腦上查一下編目就可以了。可是圖書館的編目上沒有。圖書館地下A層是放論文的地方,我想🧑🏻🦼,穆旦是英文系的,論文不出英國文學和美國文學的範圍,我就在這兩大類裏一本一本地翻。翻了一下午,全翻遍了🏋️,也沒個結果。又到英文系去找🤴🏿,英文系存放學生材料的地方也看過了📨,根本就沒有任何穆旦的信息。
這樣找來找去🦏,論文沒找到不說,被我打擾的人甚至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你敢肯定這個人是芝加哥大學畢業的嗎?
還好👷🏼♀️,多方周折之後🎅🏻,在圖書館特藏部找到了一本學生住址本Student Directory 1950—1951✭,上面有穆旦一九五〇年到一九五一年的住址🙎🏻♂️,即我已經看過的5634 1/2 Maryland Ave;又找到一本畢業典禮活動安排ConvocationPrograms 1951—1954,在一九五二年六月十三日洛克菲勒紀念教堂舉行的畢業典禮的碩士學位授予名單上,寫著穆旦的名字。論文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
一直陪我查找論文的東亞系博士生丁珍珍,有一天對我說😑:我要送你一份禮物。我曾經跟她說過🤹🏽,如果能找到穆旦的成績單,也很好𓀚。我只是這樣說說,心裏並不抱有多大希望🧙🏿♂️。哪裏想到她真從登記註冊處(Office of Registrar)找到了穆旦的成績單。
二🧖🏿♂️,穆旦的成績單
這份成績單解答了為什麽費了那麽大的精力沒有找到學位論文:穆旦沒有做論文。成績單最後標明🐛:Degree of A. M. conferred Jun 13, 1952, without Thesis. 他選擇了考試的方式,拿到了碩士學位。
特別值得註意的是,這裏還標明了授予碩士學位的確切時間🪽🕦:一九五二年六月十三日🧚🏻♂️。這個時間👨🏿⚕️𓀍,即是上文提到的Convocation Programs所記載的穆旦參加在洛克菲勒紀念教堂舉行的畢業典禮的時間👰🏽♂️。
第一本穆旦紀念文集《一個民族已經起來》(杜運燮、袁可嘉🧎🏻♂️、周與良編,江蘇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七年)附有《穆旦小傳》,稱“一九五一年獲碩士學位”👭;後來李方編《穆旦(查良錚)年譜簡編》作為《穆旦詩全集》(中國文學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的附錄,十年後修訂為《穆旦(查良錚)年譜》附錄於《穆旦詩文集》🤽🏻♂️,都在一九五〇年這一年項下,稱“年末🤟🏻🍖,獲得文學碩士學位”🔶;第一部《穆旦傳》(陳伯良著🧑🏼💼,浙江人民出版社,二〇〇四年)《歷盡艱難回祖國》一節,也持“一九五〇年年末,……獲得文學碩士學位”的說法。有了這份成績單🎽,這些說法就可以糾正了。
珍貴史料:穆旦在芝加哥大學的成績單
根據成績單🤷,穆旦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入學的🤸🏻,英文名字是Conway Liang-Cheng Cha。在讀期間選修的課程和成績💂,依次排列如下:
一九四九年 秋季學期:
T. S. ELIOT B
SOCA. TH. & ANAL. OF LITERARY FORMS B
一九五〇年 冬季學期:
THE HIST. OF LITERARY CRIT’M A
“THE CANTERBURY TALES” B
ENGLISH DEFICIENCY (w) B
一九五〇年 春季學期:
ENG. GRAMMAR, ANAL. & HIST’L B
ALEXANDER POPE B
BIBLIOG. & LIT’Y HISTORIOG’Y B
一九五〇年 秋季學期🪿:
FRENCH FOR READ. REQ’TS R
INTERMED. RUSSIAN B
INTR. TO RUSSIAN LIT. A
一九五一年 冬季學期:
HIST. OF AMERICAN LIT. C
PREP. FOR EXAMS. P
INTERMED. RUSSIAN A
又,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九日通過了法語考試ℹ️。
一九五一年 春季學期:
CONTEMPORARY POETRY B
LIFE & WORKS OF SHAKESPEARE B
INTERMED. RUSSIAN A
一九五一年 夏季學期:
RESTORATION DRAMA B
INFORMAL COURSE A
穆旦的成績並不算好🔝,B居多,有一門“美國文學史”,竟然是C。所以如此,可以做幾個方面的推測:穆旦從西南聯大外文系畢業的時間是一九四〇年,到芝加哥大學英文系讀研究生,是在九年之後,中間經歷多多🚣🦈,一言難盡🏮,不是從學生到學生的單純生活💂🏿♀️。但這一點可能不是重要的☎️👷🏻;還需要考慮的是,穆旦在四十年代就已經寫出了足以奠定他在新詩史上重要位置的作品🏋🏿♀️😕,雖然他還很年輕;當他來到芝加哥讀書的時候,在心理上🤺,有意無意間,不太可能把成績看得特別重👰🏻♂️,像一個從大學生直接讀到研究生的學子那樣去計較A和B。我甚至想,他可能根本就沒把成績當回事👊🏿🚒。
成績單上很觸目的是⚁,最終學位考試(Final Exam for the Master’s Degree),在一九五二年二月二十日到二十二日進行,他沒有通過,F🃏。三個月之後🥸,五月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他不得不再考一次,這一次通過了。
熟悉穆旦的人看穆旦的選課🧘🏿🧎🏻♂️,看到他入學第一個學期就選了T. S. 艾略特👩🏿💻🍼,不免會心一笑。T. S. 艾略特是穆旦在西南聯大時期最熱衷鉆研的詩人之一(另一個是W. H. 奧登),他那個時候就在課堂上聽燕蔔蓀(William Empson)講過,自己的詩歌創作也見出明顯的影響🤲。一九五一年春季他又選了當代詩歌⏪,也是西南聯大時期興趣的延續。如果我們再往後看,大概從一九七三年開始,穆旦有選擇地翻譯英美現代詩歌💂🏽♂️,主要是艾略特和奧登👧🏼,留下一部遺稿《英國現代詩選》5️⃣。周玨良在遺稿的序言中回憶👷🏼:“我特別記得一九七七年春節時在天津看見他🧑🏿🍼,他向我說他又細讀了奧登的詩,自信頗有體會🥓,並且在翻譯。”(《穆旦譯文集》第四卷,人民文學出版社,二〇〇五年🧑🏻🤝🧑🏻,332頁)穆旦去世是在一九七七年農歷正月初九。對英美現代詩🍩,從青年時期的興奮接觸和鉆研,到留學時期的繼續學習🕋,再到晚年,在“文革”後期的那個環境裏一個人偷偷翻譯,乃至生命臨終的用心體會,不能不說是沉潛往復、源遠流長❎。
這份成績單還有一點需要特別註意,就是這個英文系的學生,卻一連三個學期選修俄語課,第一學期是B,後面兩個學期都是A,還選修了一門“俄國文學導論”🛗😅,也是A。穆旦在西南聯大時期就跟俄語專家劉澤榮教授學過俄語。芝加哥時期👩🏽🎨,他對俄語和俄國文學的熱情,和對新中國的熱情存在著緊密的聯系🦹🏼。
芝加哥大學的中國留學生組織了一個“研究中國問題小組”,參加的人有楊振寧、李政道🙆🏼♂️、鄒讜、巫寧坤等,穆旦也在其中🎵。小組關註新中國成立後的情況🧑🏻🎤,穆旦表現激進。芝大的國際公寓(International House)是大家經常聚會的地方🧑🔬,周與良回憶:“許多同學去那兒聊天。良錚總是和一些同學在回國問題上爭論👩🏻🦳。有些同學認為他是共產黨員🌉。我說如果真是共產黨員,他就不這麽直率了🙋🏽♂️。”(《永恒的思念》🧄,《穆旦詩文集》第一卷,5頁)

和穆旦同上俄語課的傅樂淑回憶🖖:“我們同選一門課Intensive Russian🏂🏼🐯,這是一門‘惡補’的課👨🏿🎨,每天六小時,天天有課……選此一門課等於平日上三年俄文的課。……穆旦選此課溫習俄文。每逢作練習時,他常得俄文教授的美評。那時他正在翻譯普希金的詩。他對我說:選此課可向俄文老師請教自己讀不通的字句❓,譯詩將是他貢獻給中國的禮物。在芝大選讀這門課程的二十來人中,穆旦是班上的冠軍。”(《憶穆旦好學不倦的精神》,《豐富和豐富的痛苦》,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七年,222頁)
有了這份成績單,也就不難理解👯🧑🔬,穆旦回國以後,何以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內,就翻譯了數量超出一般人想象的俄國文學理論和作品。不僅有季摩菲耶夫的《文學概論》《怎樣分析文學作品》《文學發展過程》《文學原理》(這四本書由上海平明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到一九五五年出版🧜🏻♂️,其實是一部著作,即《文學原理》,前三本書分別是這部著作的三個部分),更有普希金的《波爾塔瓦》《青銅騎士》《高加索的俘虜》《歐根·奧涅金》《加甫利頌》《普希金抒情詩集》《普希金抒情詩二集》(這些書出版於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八年,出版者是上海平明出版社,以及後來平明出版社並入的上海新文藝出版社)🙋🏿。
原來穆旦在芝大選課的時候✋🏼,就想著他將來要“貢獻給中國的禮物”。
三♠️,自譯詩和寫詩
詩人穆旦在一九四八年之後🔓,創作上出現了一個停滯期👆🏽🍌,這個停滯期包括在芝加哥留學的幾年🤸🏼♂️⏺。但是這幾年和詩的關系還是有點特殊🙍🏼♂️,特別是一九五一年前後⭕️,他把自己過去的多首作品翻譯成英文👨🏽🦲,還在這一年寫了兩首詩。
一九五二年🧙🏼♀️🧑🏻🦰,紐約出版了一部《世界名詩庫》(A Little Treasury of World Poetry: Translations from the Great Poetsof Other Languages, 2600 B. C. to 1950 A. D, New York: C. Scribner’s Sons, 1952)👨🏻⚖️,編者是Hubert Creekmore,選了穆旦兩首詩:Hungry China (《饑餓的中國》),There Is No Nearer Nearness(《再沒有更近的接近》🧵,是《詩八首》的最後一首)。穆旦把自己的詩譯成英文,可能源於投稿的動機,翻譯了多首🏃➡️,最後選中兩首;也可能是先翻譯了其中的一部分,選中兩首之後受到鼓舞,又翻譯了一些⛵️。
根據《穆旦詩文集》第一卷,穆旦自譯的詩有十二首🧛🏼:
《我》(Myself)🪝、《春》(Spring)、《詩八首》(Poems)👨🏻⚕️、《出發》(Into Battle)、《詩》(Poems)𓀂🦢、《成熟》(Maturity)、《旗》(Flag)、《饑餓的中國》(Hungry China)、《隱現》(Revelation)、《暴力》(Violence)、《我歌頌肉體》(I Sing of Flesh)、《甘地之死》(Upon Death of Mahatma Gandhi)📙。
這十二首詩的寫作時間🚠,從一九四〇年到一九四八年😷,正是穆旦創作成熟和旺盛的時期👩🏻🦼➡️。他把這些詩挑選出來🧟♂️,精心翻譯,這個過程,未嘗不可以看作是回頭檢視自己創作的過程👈🏽,也就不可避免地帶有回顧和總結的意味。
這個重溫和檢視⛹🏼♀️、回顧和總結,也隱約含有告別青年時代的寫作的意思。此時的穆旦🔣,思想上正發生較大的變化🚣♀️,這個變化非常清楚地表現在一九五一年寫的《美國怎樣教育下一代》《感恩節—可恥的債》兩首詩中。強烈的社會政治意識不加掩飾地表現在對美國資本主義的批判之中🦸🏼♂️,這與對新中國的憧憬和熱情恰是一體兩面。

穆旦與妻子周與良
早在一九五〇年,穆旦就開始辦理回國手續,因為周與良讀的是生物學博士學位🧜🏿♀️,“當時美國政府的政策是不允許讀理工科博士畢業生回國🐕,文科不限製。良錚為了讓我和他一同回國👕𓀉,找了律師,還請我的指導教師寫證明信♐️,證明我所學與國防無關”(周與良《永恒的思念》,《穆旦詩文集》第一卷🧑🦽➡️,6頁)。直到一九五二年🫷🏿,美國移民局才批準他們回香港🚥。十二月,他們離開美國,一九五三年一月🫃🏿,經深圳到廣州🚶♀️,再去上海🪺☛。二月末到北京,在等待分配期間就投入《文學原理》的翻譯0️⃣。五月,教育部分配穆旦到天津南開大學外文系任副教授🤾♂️。
四,“我們的家總是那麽熱鬧”
穆旦長子查英傳在二〇〇六年十月十八日給筆者的信中,說:“我父母在芝大的日子是他們一生最快活的時候🚴🏽♂️。”這🚇,無論如何是當年急於回國的穆旦料想不到的。
穆旦和周與良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在佛羅裏達州的一個小城結婚,婚後住在芝大校園附近的公寓,來往的朋友很多,周末聚會,打橋牌,跳舞。他們還常去數學系教授陳省身家裏玩,美餐。穆旦待人以誠,大家都喜歡他🧑🏽🍳👨🏼💻,周與良說🙎🏻:“我們的家總是那麽熱鬧。”(《永恒的思念》,《穆旦詩文集》第一卷,4頁)

一九七三年四月二十九日👨🏻🦼,在南開大學圖書館上班🔫、每天提早半個小時去打掃廁所的穆旦,接到校方通知🟡,在有關人員的“陪同”下,到第一飯店去見了美籍數學家王憲鐘。這是二十年來第一位從美國來訪的老友,穆旦贈送一冊一九五七年出版的《歐根·奧涅金》。一九七五年十月六日🌧,芝加哥大學時期的朋友鄒讜、盧懿莊夫婦來天津,穆旦也只能到天津飯店去見他們🧊,日記中記🍝:“下午五時到達🖤🦶🏻,同到鴨子樓晚餐(每人十元餐費)☺️,後到旅舍又談一小時而歸。”(《日記手稿(4)》🌯✋🏻,《穆旦詩文集》第二卷🤒,306頁)
我在芝加哥大學東亞系講穆旦詩的那次課上,註意到學生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其中一本薄薄的《穆旦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八六年)📺,扉頁上有題簽:“母校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留念 周與良贈 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另一本《穆旦詩全集》📸,也有題簽,是幾年之後查英傳贈送的。
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本文摘選自《九個人》🆒,張新穎著,譯林出版社2018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