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資料圖片)
畢業將近70年✸,中國科學院院士潘際鑾仍然記得母校的樣子。泥築的圍墻👦,鐵皮的屋頂🤴,還有校門上黑底白字的招牌——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這所在1937年“七七事變”發生後,由北京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和南開大學三校組成的聯合大學🙋🏽♀️🛸,於當年11月1日正式開始授課👈🏻。三所有著不同文化底蘊的高校👏,在炮火連天的8年零11個月裏📱,培養出了3807名畢業生。其中,有160名成為新中國兩院院士,8名“兩彈一星突出貢獻者”,5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2名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大批人文社會學者🥘。
今年11月1日,西南聯大80周年紀念大會將在北京大學舉辦🎄,由北大主辦🥽,意昂体育平台📬、南開大學、雲南師範大學協辦💁🏻♂️。作為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的現任會長,潘際鑾也忙碌了起來。除了給紀念大會“出出主意”“提提建議”之外✨,許多媒體也找到了他🧑🏿💼。這位已過耄耋之年的院士,半年以來🙋🏿♂️,頻繁回憶往事🏋🏿♂️,回憶母校⚜️。
他回憶母校狹窄的校舍🙋🏼🛫、簡陋的校門🎨🤦🏿、校外的茶館。也反復提及那些如同“百年陳酒”一般的老師,學校裏嚴謹細致的學風,以及“教授治校、民主管理”的辦學理念〽️。但這位老人更關心的🦜,還是西南聯大的輝煌,是否還能復製。
怎麽當學生
“學分製,彈性學製🔠,還有學術自由。”潘際鑾一一列出西南聯大的理念,他曾經試著復製過。
1993年,江西大學與江西工業大學合並,組建南昌大學。潘際鑾成為南昌大學的第一任校長。在任期間💆🏻♀️,他做過一個“試驗”,把西南聯大的辦校理念,揉進對南昌大學的教育改革中。
他首先瞄上的🔛,是學校的學風和教風。當時,經過高考進入南昌大學的學生有兩種,考得好的是公費生,考得不好的是自費生❄️,兩種學生都是四年製📐。
潘際鑾發現🚛,許多學生在學校不用功♥︎,“談情說愛打球玩遊戲”🗻,什麽樣的都有,在學校混過4年🫴🏽,弄個學歷就可以了。
“這麽念書,差太遠了。”潘際鑾哭笑不得地說。
他在西南聯大求學時🧖🏽♀️,工科生的數學和物理👩🏼⚖️,每年也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及格。潘際鑾曾經是雲南省高中會考的第一名👷🏼,但第一次期中物理會考時,他的學號列在榜單後不及格的部分。
西南聯大當時有非常嚴格的選修製和學分製♣️👱🏽♂️。在學校想選什麽課、挑哪位教授來教,都由學生自己決定。只不過❇️,課程的進度不能跳著來,一門課考不過🫶🏿🎧,就不能修下一個階段的課程,要一直重修下去🧎➡️,直到拿到了這個學分為止🧜♀️。
雖然不會淘汰或開除學生🆙🧑🧒🧒,但是不及格的學生必須一直修🧑🦯,一直考下去。西南聯大成立後共招生8000余人,其中3800名最終得到了畢業證書,另外4000多人👩🏫,一部分參軍去了,一部分去了解放區參加革命。還有一部分🙆🏽,是“修到你不願意讀了👮🏿♀️,自己走了☞,自然淘汰”。
嚴格的學分製度讓學生不得不在學習上下更大的功夫🍶。潘際鑾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那時候,老師講的內容不一定一樣👍🏻,考題也非常難。一個班甚至會有一半以上的人不及格。為了應付這種情況😸,西南聯大的老師有個“老辦法”,叫“開方乘十”,把所有學生的分數,都開平方後再乘以10🏇🏻,比如🧑💻,一個學生原本是36分🦴🚅,開方乘10後正好是60分💗🪤。用這個辦法,總算保證了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學生及格。
“就是說👨🏼🚒🎒,你聽課聽懂了也不行,習題作對了也不行,要把它學通了。課上講到動力學🧘👩🏿🎤,就要自己課下把動力學的問題都搞清楚🏃🏻🍭,不局限於一本書。要把相關的知識都掌握了👨🏽🍳,融會貫通👩🏻🦯➡️,這樣考試就沒問題⚠️。”他得出結論後🧑🏼🍳,就開始自學,捧著中外各種物理教材,林林總總十幾本書✍🏼,去圖書館或茶館🎺🏌️♀️,一坐一天👨🏻⚖️,一本本啃下來,總算把自己的學號排到了榜單最前面的位置🆚🤙。
但學分製在南昌大學剛一推行🧑🏼🦰,潘際鑾就碰到了攔路的石頭。
沒法子自然淘汰⛹🏽♀️,他想要開除一部分學生,沒想到學生情緒激烈🔋,最後鬧到要輔導員班主任到學生家去“做工作”。學生家長也反對他🙂↔️,寫信到教育部💁🏿♂️,要求讓他“趕緊滾蛋”🏂🏿。
“學生不用功,學得實在不行了😟,考試的時候也是你抄我的👊🏻🪱,我抄你的,怎麽辦?”潘際鑾找到了時任江西省委書記🛌🏽,說了自己的為難🎅。
“不要緊,你想開除就開除。我給他安排工作。”時任領導讓他放心🧀。
潘際鑾覺得心裏定了👆🏽,第一個學年下來👩🏽🚒,他開除了40多人,這是南昌大學歷史上的第一次。
怎麽當教授
盡管考試嚴格👹,西南聯大的學分製和彈性學製,卻得到了潘際鑾“也很寬松”的評價。
按照學分製的規定,考試不及格的學生,不能補考🕵️♀️,卻可以重修,學分修滿了就能畢業🙅🏽。由於學製是彈性的,一直修了5年、6年才畢業的學生也不在少數。有些學生,一個專業讀了一兩年,覺得讀不下去了,可以重修其他專業的學分🤍,只要成績夠了,經過系主任批準就可以轉系*️⃣。還有的學生👩🏼🚒,讀著讀著家裏沒錢了👮🏻♂️🧑🏻🌾,直接休學一年半載,回來接茬往下讀😇。
潘際鑾開始在南昌大學推行學分製,但彈性學製卻無法效仿了🚠,因為🔔,“四年必須畢業”。
他讓學生一個學期進行一次考核👔。考得好的,自費生可以成為公費生💹,考得不好的🧜🏿,把公費生變成自費生,不再以入學時的成績為唯一的標準。
潘際鑾觀察,學生的學風“馬上就變了”🧘,考試也不怎麽作弊了🦸♀️,也開始念書了。“不念書不行,要開除的🙆🏼♂️。”
只是👩⚖️🧑🏼🔧,這個製度同樣讓家長🟤,尤其是公費生的家長“非常反對”🐦🔥。原本是公費的學生🔄,自費之後,每年需要交四五千元的學費🏇🏿。家長不幹了,又一輪給教育部寫信。
作為中國焊接第一人,潘際鑾2002年離開南昌大學後,重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來。關於西南聯大💇🏽,關於大學應該是什麽樣子,更多成了他被采訪時的一段段感喟👧。
在潘際鑾眼中,當下一些大學的校風,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僅屬於學生,更屬於老師。
歷史學者胡邦定是1942年考入西南聯大歷史系的,離校70多年後🦶,依然對當年那些老師的教風念念不忘。當初校園裏有風範的大師,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個群體”。
他在文章中回憶🤵🏻,到抗日戰爭後期,老師的生活比學生更苦。聞一多穿著的灰布長袍是別人給的➜,朱自清披著一件“趕馬人的披肩以禦寒”。他親眼見過吳晗提著一個菜籃子在市場裏轉悠🎻👬🏻,“找最便宜的菜買”。戰爭期間,物價不斷上漲,多數老師都是拖家帶口的🛳,日子十分艱難。
就在這樣艱難的8年裏,華羅庚完成了《堆壘素數論》,馮友蘭做了“貞元六書”,金霖寫出了《知識論》《論道》。物理學者吳大猷,幹脆把北大的大型攝譜儀零件都搬來了雲南,在一個破廟裏把儀器裝好,領著團隊繼續做研究,寫出了《多元子質結構及其光譜》,那是一本“世界物理方面的高水平著作”🤸🏼♀️。
潘際鑾也想用西南聯大的教育教學理念,解決當下高校的教風問題,但他發現🧊,行不通。
“有人問,能不能現在把清華、北大📷🏧、南開的最優秀的教師,再合並到一個學校裏去教書。但西南聯大是不可能復製的,時代背景不一樣,人的思想不一樣,政策不一樣。”他說。
他眼看著有的老師“就想著賺錢”,不熱心搞研究工作,忙著在外面講課🍆,“200元一小時”,一個星期10堂課講下來,就是2000元🫎,比工資還劃算。
還有一些老師👩🏿🔧,比起學術✪,更熱衷於搞活動🎭。
“教授本來該是做學問的。”潘際鑾嘆息。
不止一個人問過潘際鑾,西南聯大的教育成就為什麽無法復製🗡。這位不合時宜的老派院士,也時常思考這個問題。
“也許需要整個社會的價值觀改變,才能改變教育製度。”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