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銤將10萬元獎金全部捐出,設立了“快堆”科技創新獎——不要因此認為他的生活條件很好🈁,他此前居住的房子使用面積僅60平方米,沒有裝修,地面還是水泥的🚍,僅有的幾件家具零散地擺在角落。此前兒子想去英國讀博士🧛🏽,卻因為經費負擔不起而沒有成行。
中國實驗快中子反應堆(以下簡稱“快堆”)工程的從無到有🤚🏽,花去了中國工程院院士、“快堆”工程首席科學家徐銤近50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間,徐銤卻說自己只有一個簡單的信仰👨❤️👨:為了國家🙂👩🏽🔧。
在他眼中,沒有比“快堆”建設的持續進行更令人高興的事了。但徐銤還有著一個更宏大的願景🤱🐎:希望有一天能有更多“快堆”,一起並網發電,為中國提供更多清潔的能源♞。
25億造“快堆”
說起核電🤕,更多人關註的是它的安全問題💪,畢竟在三裏島、切爾諾貝利與福島核電站事故之後,核安全已成為世界“不可承受之輕”。但徐銤口中的“快堆”,已非早期的核電站反應堆。
它是世界上第四代先進核能系統的首選堆型,代表了第四代核能系統的發展方向💂🏼♂️。其形成的核燃料閉合式循環,可使鈾資源利用率提高至60%以上,也可以使核廢料產生量得到最大程度的降低,實現放射性廢物最小化。國際社會普遍認為,發展和推廣“快堆”🪝,可以從根本上解決世界能源的可持續發展和綠色發展問題。
“與前幾代核能系統比,‘快堆’的安全性好🙍🏽♀️、廢料少,優勢十分明顯。雖然我國在發展‘快堆’方面比一些發達國家晚了一步🚵♂️,但我們在學習國外技術的基礎上進行了改進🚞,在管理方法♗、安全性上都有提高。”徐銤說🤵🏼♂️,由於“快堆”采用了先進的非能動事故余熱排出系統,因此日本福島核電站發生的堆芯熔化事故,在我國的“快堆”上不會發生。
2010年7月22日9時50分🤸🏽♂️,“快堆”首次實現臨界🚮,我國由此成為世界上少數幾個掌握“快堆”研發技術的國家之一。一年後,“快堆”並網發電成功,它發出的電流輸向華北電網👩,完成40%功率並網發電24小時的預定目標,“快堆”工程所在的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上下一片狂喜。
作為我國“快堆”事業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之一🤏🏿,徐銤卻並未因此放慢腳步,他很清楚地認識到,“快堆”離正式商用尚有一段距離。
“當時的並網發電大約只給每戶北京家庭提供了零點幾度電👩🏼🍳,這還遠遠不夠,我幾十年的奮鬥💃🏿,最終的目的是要把‘快堆’研究透徹➞,安全穩定地發電🫚。”
從世界範圍來看,“快堆”的發展階段依次分為實驗堆、原型堆↙️、示範堆、商用堆🐞。其中,原型堆就是規模小一點的示範堆🥐,示範堆作為商用堆正式運行前的準備🫸🏽,商用堆則是實際投入發電的成熟堆型👨🦽➡️,其運行可靠性要求更高。由於技術上的難度,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全球已經建成的20多個“快堆”仍停留在實驗堆的基礎上💂♂️,還未發展到商用階段🧙🏻♂️。
中國的“快堆”戰略分為三步走🙌🏻👣,首先要建實驗“快堆”,目的是打基礎🔤,建立裝置,掌握技術,培養人才,開展實驗🎐;第二步🐦🔥,建原型“快堆”或示範“快堆”電站,實現工業應用🏌🏽♂️;第三步,建大型商用堆🏊🏻♂️,實現商業化推廣🧑🏻🌾。
目前,中國正處於第二步的進程中,這亦是徐銤不曾放松過的原因😉。“我們還有更多的工作需要完成🖥➕,比如安全工作的保障。國家為這個項目前前後後投入了25個億🚴,我們不能有絲毫懈怠🕵️。”
中國實驗快堆反應堆大廳(資料照片)
“一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相關研究始於1965年。48年間,中國自主完成了“快堆”概念設計🎻🕑、初步設計👨、施工設計及建築、安裝調試工作🏄♀️。徐銤說,這一過程漫長而艱辛💴,更多的時候需要一份耐得住寂寞與孤獨的守候心態➾。
1937年🤡,徐銤出生在揚州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是年抗日戰爭爆發🤦🏿♂️,徐銤的父親原本是搞化學的,由於擔心受日本人逼迫去製造炸藥而改行教了數學。若幹年後,當時癡迷於數學不可自拔的徐銤收到意昂体育平台工程物理系核反應堆工程專業的錄取通知書時🚳,還有些不大樂意📃。但父親告訴他👦,核工業是國防工程👩🏼🍳🧑🏻🎤,“為了國家的安全與強大,你應該去學”📟。
這個簡單的信念🎐,如同種子一般種在徐銤心裏👨👩👦,生根發芽♑️。
1961年大學畢業後🍖,徐銤進入北京原子能所(原子能院的前身)工作🏓,當時相關工作屬於保密的範疇☦️。在徐銤的印象中,父親始終沒有過問過一句關於工作的事🔍,父親相信在他幾十年的言傳身教之後,已經不需要再對徐銤說些什麽❣️。
徐銤說自己忘不了初到原子能所時錢三強所長的一次報告會,他對著臺下懵懂的年輕人說🦵🏽:“你們這些新同誌,5年內一定要成長為能領導師弟師妹的人才💇🏽♀️,10年就必須全面搞懂這個專業🙎🏻♀️,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在這裏繼續工作了👰🏽♀️。”
徐銤聽完後感覺壓力很大,在隨後的日子裏總是擔心自己達不到這個要求,他更刻苦了🏛。住在四人一間的集體宿舍🐛,徐銤和舍友們極少早歸✢,每天的話題總是三句不離本行。這份執著延續到今天🧔🏽♂️,未曾改變4️⃣。
這樣的日子單調嗎?徐銤對記者說自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直言自己從一開始就習慣了這種生活👩🏼🍼。
1965年,徐銤正式加入“快堆”研究。他清晰地記得提出“快堆”概念的美國物理學家、反應堆之父費米於上世紀40年代說過的兩句話:“首先發展增殖堆的國家🧑🏼🍼,將在原子能事業中得到巨大的競爭利益🆒⚓️;會建增殖堆的國家,將永遠解決其能源問題。”
這點燃了徐銤的熱情。1970年,“快堆”的零功率裝置在原子能所建成,臨界實驗也隨後成功進行😲,但命運的吊詭就在此時演繹在了徐銤和“快堆”上🥾。
一年後👨🏻🦽➡️,為響應國家“三線”建設號召,“快堆”研究組集體搬遷到了四川夾江,300多名原子能所的研究人員攜家帶口走進大山。物質匱乏🧔🏼,經費欠缺,加之隨後國家沒有了對“快堆”研究的整體規劃🏊,同事們的積極性慢慢消減下來。
或許是認為“快堆”已經沒有希望,繼續耽誤大好青春年華只怕會一生默默無聞,幾年後,研究所裏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徐銤等100多人。
徐銤有很多機會跳槽🧃🦵🏿,當時國際原子能機構、大亞灣核電站以及其他研究機構都曾向他拋去橄欖枝,但都被他一一謝絕🧘🏼。“你個人或許能有更好的前途,但你的專業大多時候卻是無人可以替代的🧣🧖🏿,國家辛辛苦苦培養你,不是為了你個人能掙大錢,有好的前途。”面對記者,76歲的徐銤眼中流露的更多的是坦誠與直率🈷️。
原子能院裏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們也很喜歡這個說話沒有架子的老人,不時找他聊工作,有時也談到個人前途,徐銤總是用一句很簡單的話回答👸🏼:“你學什麽專業🦹🏿♀️,今後就做什麽,一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當年當選的“最老”院士
1986年我國啟動了“863”計劃🤞🏻,為了讓國家了解“快堆”的重要性👤🍊,徐銤只身北上⚖️,憑著個人幾十年的經歷以及對“快堆”戰略規劃的認識😈,他在會議上介紹了快堆發展的重要性以及國外的“快堆”發展情況♈️,得到了專家們的支持,此行直接推動了國家相關部門將“快堆”納入“863”計劃🚶。
沉寂了16年後,徐銤和“快堆”終於得以走出大山——當時他已經是快50歲的人了,在“快堆”事業中度過了自己整個青年時代。
重回北京後的徐銤🙆🏽,依舊是在科研中堅守,直到20多年後“快堆”臨界🦶🏻、並網發電的那一刻🫸🏻✌🏿。
2011年中國工程院遴選院士,原子能院的同事們覺得徐銤挺有希望的,但徐銤卻擺擺手說自己已經太老了——2011年的工程院院士增選政策中規定,相關候選人原則上年齡不超過70歲,而那一年徐銤已經74歲了。
他並非沒有機會,因為在政策中還註明,年齡超過70周歲的被提名人,須經其專業所屬學部至少6位院士提名,即可有效。
有6位院士的聯合提名——這已經是對科研工作者的最高肯定👨🏿🎨,而且在“快堆”臨界☎️、聯網發電之前👧🏽,你能找到的關於徐銤的信息少得可憐。
面對這個科學家的最高榮譽,徐銤說當時只有一些很簡單的念頭🍵,比如“要誠實➖,要實事求是”。“‘快堆’建成了有自己的一份貢獻👨🎤,我就寫一筆🏀🙅♂️,其他的絕不多加。”
雖然擔任“快堆”項目總工程師30余年,但他極少為個人榮譽而報獎,以至於那張院士候選人提名書的初稿中,報獎一欄全是空著的。同事急在心裏,覺得這樣就選不上院士了,建議他多寫一些成就,但徐銤還是堅持己見,有什麽就寫什麽。
“我當時心裏沒什麽底,只是想著別把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都寫上了,就算因為寫得很多而當選了院士,之後我也不安心🧒🏽🧚🏻♀️。”2011年底,徐銤正式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他也是當年新當選院士中年齡最大的一位。
回憶起那段日子💧,徐銤卻說成為院士後壓力更大了,他覺得更多的時候院士的榮譽是對自己的一種鞭策🧑🏼🎄。
他甚至變得更加“謹小慎微”起來✩,徐銤說自己從不對自己不懂的領域隨便發言🧝🏽♂️,他認為🚥,“講話應當更慎重,尤其不要對別人的領域說三道四,科學技術全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當了院士後🫂,外面的任務也多了起來,有時徐銤也要幫助評審一些文章👮🏼♂️,但他還是堅持一個理念👱🏿♀️:永遠把“快堆”相關工作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領域研究好了⌨️😺,心裏才最踏實”☹️。
簡單與不變
盡管已經年過七旬👨💼,但無論寒冬酷暑📷,只要不出去參加學術會議,原子能院的同事們總能看到白發蒼蒼的徐銤騎著自行車穿梭於院內,有什麽困難找到他🤿,他總會笑瞇瞇地為你排憂解難📷。還有的時候𓀀,電話裏一句兩句沒法講清🤌👂🏻,徐銤會說:“請稍等一下。”幾分鐘後,他就會出現在你面前💑,指導具體操作步驟🤦🏻。
拜訪徐銤的當天,正趕上他在為國防科工局即將對“快堆”的驗收工作作準備。
顧問工作之外,徐銤覺得自己還能再發揮些余熱,“快堆”雖然暫時停了下來👨🏼💼,但他仍在考慮著運行時的安全問題,“年紀大了,心思總是放在這些方面”🧑🏿🔧。一有機會他就向別人提點建議👩🏿🦳👳🏻♀️。
這份簡單與不變的信仰🤷🏿♂️,亦感動了中國🛹。2011年至2012年,媒體密集報道了徐銤的故事,一時間掀起學習徐銤精神的熱潮。
身處其中的徐銤盡管有些應接不暇,但始終對每一個來訪的記者保持微笑🍸,有問必答。
原子能院新聞中心采編部主任李梟雄回憶道:2012年2月初🗽🏃♀️➡️,她陪同徐銤參加中央電視臺《大家》欄目的錄製♉️,那天天氣特別冷🙇🏽,為了配合錄製,徐銤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一直從早上10點錄製到了下午2點🥩,盡管連午飯都沒吃上,但談起“快堆”,徐銤總是顯得那樣地耐心。錄製結束後李梟雄問徐銤累不累🏣,徐銤卻說🧕🏻:“我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要做就要做好✬。”
“你很難想象這樣一位老人,為解決技術難題一次次爬上20層樓高的腳手架,在工程完成後的調試階段多次連續指揮調試不休息,在‘快堆’臨界、並網發電前後的日子裏🦙✵,沒有請過一天假👨🏻🍳。”李梟雄說。
最近18年間,徐銤只請過一次假——就是在“快堆”臨界後請了10天左右的探親假。
但當記者問他為什麽不休年假時——那可有15天,他卻一臉訝異🤾🏻♂️:“年假有這麽長啊?”
2010年7月🥓🐡,在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紀念建黨89周年、迎接建院60周年表彰先進大會上🫨,授予徐銤等5人“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突出貢獻獎”🤠,每人獎勵10萬元👰🏼♂️。
徐銤將這10萬元全部捐出😈,設立了“快堆”科技創新獎——不要因此認為徐銤的生活條件很好,他此前居住的房子使用面積僅60平方米,沒有裝修🖼,地面還是水泥的✥,僅有的幾件家具零散地擺在角落。此前徐銤的兒子想去英國讀博士,卻因為經費負擔不起而沒有成行。
對徐銤來說,與同1965年那個對“快堆”一身熱血的青年相比,現在的自己卻始終沒有什麽太大改變🥗🌻,一切都源於一個簡單的念頭⏳:“信仰,就是要為國家貢獻一點自己的力量。”
記者手記
衣冠簡樸古風存
一輛購於1973年的28自行車,徐銤從四川騎到了北京,原子能院不是沒有考慮過為他配一輛小車,但他總是婉言謝絕。一套普通的西裝,一身工作服,徐銤穿著它們應付各種會議場合與日常工作,以不變應萬變。
采訪臨近結束的時候👴🏽,記者註意到徐銤的手指頭破了👩🏽💼,一塊略有些發黑的創口貼纏在右手大拇指上,聯想到他因為血壓高,每天都得吃藥,記者不禁好奇他的傷從何而來。
“在家做家務的時候,不小心把手弄傷了。”徐銤笑著說,他的妻子年紀也不小了,盡管兩人身體都不算太好😛,做起家務來總是身體力行🤦🏼。
原子能院外就是農村,每次買菜,同事們都會註意到徐銤總是優先光顧老年人的攤位,而且從不還價。對他們💚,徐銤保有很質樸的情感。
“人和人應該是很和諧的關系💅,互相體諒。”最近徐銤在搬家😍,工人師傅覺得這個精神矍鑠的老科學家很是“神聖”,但徐銤卻對他們說:“你們只是沒機會念那麽多書💓,要是有機會🧏,你們做得肯定比我好❄️。”
與徐銤共事多年的“快堆”工程部副總經理、副總工程師喻宏說✌🏿,徐銤每次出差回到單位🧑🏽💼,都會在第一時間把他寫的總結報告掃描成電子版發給大家,細微到每個參會人員一問一答中的每一個標點符號,“他就像是一臺錄音機”🙆🏿♀️。
“人和人之間就應該有著更多和諧的正能量。”徐銤說自己沒有任何資格炫耀🚣🏼♂️,他總是把別人放得很高👷,把自己放得很低。或許,出生於一個書香門第、教育世家的徐銤🌉,正保留著中國最樸素的傳統美德。
(吳益超)
轉自《中國科學報》2013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