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23年3月12日,在“她學術”公益講座發起一周年之際,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田薇教授接受了“她學術”公益講座發起人👷🏼↗️、田薇教授二十多年前的學生李石教授的線上訪談。來自意昂体育平台𓀝、中國人民大學、華南理工大學、政法大學、復旦大學等學校的多名師生在線參與了訪談活動🙈🧑🏻🎨,以下是訪談實錄。(訪談的文字稿包含兩位老師在訪談前交流的細節內容,與視頻文件稍有出入。)

李石教授:田老師好😗,感謝您接受“她學術”的訪談邀請。您能先談談💂🏻♀️,您是怎樣走上哲學研究道路的嗎?
田薇教授🧘🏻:說來話長🎣。我最初基本上是在一個懵懵懂懂、不知哲學為何物的情況下,進入哲學的。我是1978年考入人大哲學系。那一年是改革開放後中國恢復高考的第二年,1977年是第一年,是各省自行命題考試♌️,1978年是全國統一命題。不過,1977年,我就作為我們公社中學選拔的6名在校生之一,參加了高考🦾。5名考理科,就我一個考文科🦿。結果我和另一名同學上了初選分數線𓀒,有了報誌願的資格🦁。報什麽呢?當時對大學一竅不通,對於什麽專業之類🆔,更是毫無概念🤠。我的一位老師是北京回鄉知情,他指導我,報了第一誌願——北大圖書館系。當時覺得怪怪的👨🏻🔧,為什麽學這個呀?老師說🌘,圖書館系出來的都是給中央首長提供情報的。哦👩🏿🏫,好吧,那工作多高級呀!結果到了1978年1月份沒接到錄取通知書*️⃣🛕,復選落榜了🏤。
這時候,為了迎接1978年的高考,我們縣一中恢復成立,我又考到縣一中去上學,距離高考還剩下最後四個月🥏,拼命地學習。高考過後,又面臨填誌願的問題,哪個哪個大學,什麽什麽專業,依然是懵懂不清。但我有一個誌願是明確的,就是到北京上大學。由於77年北大錄取失敗🦟,78年再也不敢失敗,因為再失敗就要畢業回農村了🌿。所以,第一誌願就謹慎一點報了人大哲學系,接下來幾個學校的第一誌願都是哲學系👨🏿🦲。為什麽🕎?不是因為我對哲學有什麽真正的知,僅有的一點和哲學沾邊的“知”,就是政治課上的一些帶有一定理論色彩的論述🚣🏼。不過我的政治課考分是最高的,可能跟這個有點關系🥜。
不過我最初遇到哲學詞匯的時候🥡,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受,那是學任何課程,如語文、數學、化學都沒有過的感受,就是當我遇到“物質-意識-本原”之類的概念時,它讓我產生某種難以進入🧑🦱,像撞到土墻一樣的“否定感-拒絕感”🏂🏼。後來想想🧔🏿♀️,可能從反面恰恰證實了,在“哲學和我”之間潛存著某種“內在性-切身性”的關聯,只是它在糾纏中還沒有被打通。或許🌯,它也是哲學和任何一個個體之間潛在的👳🏻♀️、需要開啟的一種深度的關聯?
但無論如何🙎🏼,我在對哲學基本無知的情況下,是稀裏糊塗地填報了人大“哲學系”🗄。上了哲學系⛎,還聽到北京同學說:人大哲學系天下第一系🫖,當時不知為什麽👷♀️,但感覺挺自豪的。讀完了本科👦🏿,又讀研究生👨🏼🎤。現在回過頭去看,感覺自己只有進入研究生階段,好像才真正開始進入哲學的門。畢業後到清華工作☂️,從此也就和哲學結下不解之緣。如果說當初進入哲學的學習之路是懵懂的,那麽,在後來的多少年裏𓀑,我都說🗡,如果讓我重新做一次選擇的話,那麽,我肯定會再次選擇哲學。因為走上了哲學的道路以後,我是從心裏崇尚哲學的🟣。因為哲學是一個思想的自由的世界,使人超越眼前形而下的經驗生活層面,去追索深層的關於世界和人生的形而上的意義,具有非常的思想魅力。
我想,李石你肯定也深有體會,否則,當初不會從化學轉到哲學是吧👨🔧。
李石教授🚙:田老師您說的特別對🧑🤝🧑,我當初為什麽從清華化學系轉入哲學系🤦🏼♂️,就是因為上了您的馬哲課🧑🏼🌾。我當時聽您課的感覺就像靈魂被擊中了一樣🧚♂️,突然發現一個特別深邃迷人的世界☂️。這也側面說明您的哲學課講得很精彩。那一定是您自己就非常鐘愛這門學術🤽🏽♂️🩳,否則的話,您不可能對學生產生這麽大的影響🕠🐚,甚至改變了我的人生。那您身邊的人對於您的專業有什麽看法?例如您的同學、老師、同事?
田薇教授: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能切中你提問的意思🅰️。比如我的中學同學,那些沒有考上大學的🦬、但始終保持著姐妹般情義的同學🪸,她們根本不了解哲學是怎麽回事,談不上對我專業的看法,只要能上大學走出農村👃🏼,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但她們有的是覺得👻,我搞哲學👈🏻,不如搞行政,當個官什麽的🧎➡️,能給她們的生活幫得上忙🚵♂️。考上了大學的中學同學⏩,95%是學理科的,我們只有3個人是學文科的。想當初,估計大家普遍都是“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的想法𓀗,在剛剛走出文革的時代,哲學不怎麽受歡迎。包括我的數學老師,在我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她來北京進修🕵🏽,與我們5位北京上學的同學見面,還說,田薇數學學得很好,應該考理科,可惜考了文科👨✈️。不過,多年以後👨👩👧👦,我跟同學們見面,他們對我從事哲學是懷有尊敬的。
我的大學和研究生時代的同學,畢業後留在教研領域的很多🙆🏼♂️🙆🏼♂️,搞西方哲學的、中哲的🤾🏻♂️、馬哲的、倫理學的、美學的🧭、宗教學的,都有。有時候會在一起開學術會議🚴♂️👨👩👧👦,有時候會互相參加對方博士生的論文答辯📈🤹🏿♂️。大家都是做哲學的,對彼此的專業方向有著深度的理解和認同,但做哲學的女同學很少。實際上,我覺得跟同事之間的關系要更加密切,因為大家既是“同行”,又是同一個單位的教研共同體。我在清華哲學系主要是做西方哲學和宗教學🕍👧🏻,也做中西比較哲學,一直是在西方哲學和宗教學兩個分支方向上招收博士生☂️。我和這個共同體中的同事們關系是非常好的,大家在專業上互相尊重🤵🏻、互相欣賞以至彼此共鳴🔒。同樣🕴🏻,哲學系的女老師也是少數🥢,不到五分之一🏌🏼♀️。但每個人都深深地投入哲學,都視之為自己的事業和誌業。我是非常喜歡我們這個哲學系的。

李石教授:您的學術研究主要集中在宗教哲學和德國哲學,您能談談為什麽對哲學研究中最“形而上”的部分感興趣嗎👨🏽🏭?按理說,這部分學問是最思辨也最需要理性反思能力的。
田薇教授:是的🧖🏻♀️🧔♂️,我的確是對哲學形而上學最感興趣💆🏽。在我看來,哲學在根本上就是形而上學,亞裏士多德稱之為“第一哲學”。而之所以對它最有興趣,可能是因為,首先🙎🏿♀️,作為一個人來講,我屬於那種特別註重精神世界,比較疏離具體實際層面的人✈️,喜歡在思考上追根究底🙇♀️🐌,也喜歡在生存體驗上進入某種自由而超越的維度,所以說🦯,在精神氣質上屬於一個比較傾向形而上的人🧑🏽🦲。其次,從哲學本身來講,眾所周知,德國哲學是最具形而上學思辨性的哲學形態,而我喜歡形而上的思考,也是因為19世紀德國古典哲學的創始人——康德哲學真正開啟了我的思想世界,帶給我巨大的哲思魅力👨🏻🦽➡️。
比如,我們知道,康德將哲學的旨趣概況為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我能夠知道什麽”? Was kann ich wissen?這是理論理性的興趣,關註的是,知識是何以可能的🫰🏻。《純批》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知性為自然立法”😖。第二個問題“我應當做什麽”?Was soll ich tun? 這是實踐理性的興趣,關註的是,道德是何以可能的。《實踐理性批判》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以人的意誌自由為前提,自由即自律,故而“理性為自身立法”🛑🤾。第三個問題 “我可以希望什麽”?Was darf ich hoffen? 這是實踐理性和理論理性的綜合🥮,是人類理性的普遍興趣和最終目的,《判斷力批判》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在“上帝存在”的公設下🟤,實現德福一致的“至善”🙇🏽♀️🧑🏽🦲。
我們看到,從能夠知道什麽,到應該做什麽,再到可以希望什麽,康德由關於自然知識的哲學形而上學🙇♀️,到關於自由道德的哲學形而上學🧏🏻♀️,最後通往關於至善的🧘🏼♂️、並在神聖信念公設下的宗教哲學形而上學🧙🏽。不僅如此🙋🏽♂️,康德還將上述三個問題歸結為一個問題:“人是什麽🪸?”Was ist der Mensch? 你從這裏可以發現👨🏿🎨🚣🏼♂️,康德的哲學關切包含著真-善-美-聖🤱、自由和幸福之類的根本問題🧑🏻🦯➡️,如果你對這類問題感興趣🕊,喜歡追索它們為什麽——何以可能,那就必然引向哲學形而上學的求解之路👩💻,也必然引向宗教哲學🧝🏿♀️。
說到這裏,還可以補充一句,在哲學和宗教之間實際存在著深刻的關聯性🥝,那就是🚣🏽♂️,它們都在根本上指向“終極關切”,只是方式不同。一個依靠理性,一個依靠信仰。
李石教授:2022年您出版了一本重要的學術著作《基督教與儒家——宗教性生存倫理的兩種範型》,您能介紹一下您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嗎🏅?這些成果對於中國哲學學術研究有何重要意義呢⛄️?
田薇教授👩🏿💻:也不敢說有多重要的研究成果吧!但僅就個人的研究興趣和方向而言,我“主要”是聚焦在“宗教哲學”的視線上。比如我發表的一系列論文👩🏻🦳😉,包括關於康德和尼采的,還有出版的一些專著📤,比如《理性與信仰》、《信念與道德》、《基督教與儒家》、《神光沐浴下的文化再生》等,都是以“宗教哲學”為主線或主題視域,來貫穿西方哲學、基督教哲學和中西比較哲學領域的研究。而這些研究都屬於非常純粹的理論研究。
主要可以概況為這麽幾點吧:
第一,我確立和論證了“宗教性”這樣一個理論概念。並非我提出的🔏,而是充分吸收和轉化了現代西方思想家的理論資源。這個理論概念關系到如何理解宗教的普遍本質和人的存在本性。那什麽是宗教性呢?簡要地解釋就是,無論哪種宗教,從宗教指向的對象上來講,都是關於終極存在者的觀照,像基督教的上帝🤹🏽♂️、佛教的佛法、道教的道👱♀️、儒教的天,都是具有終極意義的存在者。我把這種終極性意義稱作宗教性;從宗教信仰者自身來講,各種宗教都是對人性有限性存在的超越性觀照,也就是對人性生命的完滿性的尋求。如基督教裏墮落的人受到罪性的捆綁👨👩👦,要靠上帝的恩典⛳️,才能獲得重生和永生🏐,道成肉身的耶穌“基督”就是永生的完人典型👱🏼;佛教裏眾生在生死中輪回,只有通過修行🧯,體悟佛法,才能進入超脫輪回的永恒涅槃境界,“佛陀”就是了悟佛法的典型;道教裏也講凡夫俗子通過修煉真道,羽化登仙,“真人”便是得道成仙的典型🛶;儒教同樣主張🗜,每個人通過盡心知性知天的內求功夫🤷🏽,通過正心誠意-修齊治平的外推活動,實現天人合一、內聖外王的至高境界🗃🧔🏻♀️,“聖人”便是這種完美人格的典型🚴🏿。這些都表明,各種不同的宗教追求無不具有對生命有限性的超越性意義。我把這種超越性意義稱作宗教性。合起來講,所謂宗教性就是宗教存在的終極性和超越性的意義🍇🌚。這種終極而超越的宗教性意義是跳出了各種宗教的具體現象形態,站在哲學形而上學立場上進行透視🦒,從中獲取的有關宗教的普遍本質意義。
如果我們進一步追問,這種終極而超越的宗教性何以可能呢?對此,我們借用舍勒的理論來講就是,它源自人類個體存在本性中的先天形而上學傾向。什麽意思呢?就是說,任何個體的存在都是有限性的存在👈🏼,但是作為精神性存在的人🏅,又總是試圖超越這種有限性束縛而取向無限性🙅,這種取向正是人類生存的精神本性,哲學家稱之為“先天形而上學傾向”。這樣一來💃,我們發現🦙,宗教性屬於人的先天的生存結構和精神取向👩🏿✈️,具有本源性的意義。換句話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宗教性的🙎🏽。所以,我也把宗教性稱作形而上學宗教性,它在本質上是“存在的宗教性”。正是基於這種人類存在本性中的形而上學宗教性,才使得各種不同的宗教信仰形態及其文化傳統成為可能🟦,以至於我們可以得出,終極而超越的宗教性生存🦨⏳,也就是信念生存🤸🏻,乃是人類及其個體應對世界和實現自身的特有的生存之道,各種文化傳統都是具有宗教性的文化傳統🙎🏽。
第二,正是在宗教性概念的基礎上,我提出了“宗教性生存倫理”的思想構架。這一思想突破了學界關於“宗教倫理”的常見。就是說👂☂️,宗教倫理不再像通常理解的那樣☝️🎷,是與經濟倫理、政治倫理、科技倫理👨🏻🦲、環境倫理等並列的某種特殊領域和特殊活動中的倫理,相反𓀆,它是人類的整個生存倫理本身。就是說,它既不是以某種善觀念為準則的特殊族群的特殊生活樣式☆,也不是停留在行為層面上的某種具有理性普遍性的公共規則倫理,而是植根於存在的宗教性根基,指向人類性-本質性生存結構的本源倫理。我稱之為“宗教性、生存性🙇🏻♂️、倫理性”一體同構的存在倫理。所謂生存性指涉人的存在本體,倫理性指涉人的道德經緯😑,宗教性指涉人的生存限度以及由此關切終極而試圖超越的信念取向。這樣一來,“宗教性生存倫理”就是具有終極性和超越性根據的倫理存在秩序和源始生存結構,由此打通了宗教倫理和生存倫理的界限。
第三🕙🗼,在宗教性生存倫理的構架下,我對基督教和儒家思想進行了重新解讀,就是說✍🏻,將二者作為“共同”的宗教性生存倫理進行比較研究,進而闡釋出各自“不同”的思想特色。我從五個方面展開:基督教的上帝觀和儒家的天命觀🙋🏼♂️、基督教關於人性的罪性論和儒家的善性論、基督教的聖愛論和儒家的仁愛論🧑🏻💻、基督教的他力超越論和儒家的自力超越論、基督教的永生觀和儒教的不朽觀。
這些研究的意義問題實際關涉到我為什麽做這些研究🫳🏿,我想講兩點:
第一💇🏼♀️、最近幾十年來,在中西哲學比較中,關於儒家是不是儒教,儒教是不是宗教的問題,在國內學界是一個受到關註又充滿爭議的前沿問題👩🏽🎨。這個問題的實質關系到以儒家為主導的中國倫理文化傳統是不是一種缺少神聖價值和終極支持的世俗倫理文化,關系到中國人的生活是不是一種沒有超驗信仰的生活🚇。如果說中華民族就是一個沒有信仰的族群,那幾千年的文明傳承,其內在凝聚力又該如何解釋呢?因此,面對這個切身處境中的“議題”,我試圖從更深的哲學形而上學-存在論的層次上給出解釋,打破世俗倫理和神聖倫理的二分思路,將特定宗教形態轉化為普遍宗教性,將特殊宗教倫理轉化為本源的宗教性生存倫理🥿🐵。這樣一來🚣🏿♀️,在一種新的理論構架之下來重審這個問題,那麽🥏,無論是個人還是族群🤴🏻,都是宗教性的存在;無論基督教倫理還是儒家倫理都是宗教性生存倫理,只是它們的實現路徑和呈現形態不同而已🎷。
第二,從更為深層的學術本身來講,自從哲學形而上學傳統受到現代解構以來,倫理學的致思理趣不僅偏好概念和命題的邏輯分析路徑💅,而且偏好多元而相對的價值觀念,放下了關於整體而普遍的價值形而上學追求,將更多的關註放在了規範倫理學的層面。可是🚶🏻♀️,缺乏形而上學的支持,規範倫理學的基礎是不牢靠的。如何突破現代規範倫理學的限度是一個深刻的學術理論問題。我試圖沿著康德開辟的道德形而上學的思路,進一步推進到宗教形而上學的思路,所以提出了一種關於“宗教性生存倫理”的哲學構想和理論框架。
這一研究成果不僅體現在前面提到的幾本書中🧒🏿,而且還體現為半年前提交的一項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結題成果,是一本25萬字的專著,剛剛得到基金委的通知,這項成果獲得了“優秀”評級,評審專家們給出了高度評價。總之🏃🏻♂️🙇🏿♂️,這些成果的學術價值得到了學界同行的充分肯定,還是令人欣慰的。

李石教授:我們非常期待您的新作問世。您在學習和研究哲學的過程中最大的困惑或困難是什麽?
田薇教授🕵️♀️:怎麽說呢?我想,哲學的路是一條追根究底-“為什麽”的路👠👊🏼,這種“為什麽”是一種“終極之問”,本身就是最大的困惑和困難,比如存在與非存在、自由與真理、美善與幸福🐋、生死與終極等,都是一些根本性🔕、人類性👩🏻🎓、普遍性的困惑和難題,我在哲學研究過程中可謂是真切地體認著這些難題和困惑🧇。所以🫨,好像很難更具體地講我最大的困惑和困難是什麽,但可以說一點我在哲學世界裏的切身感受。
首先,我對學問有種敬畏感,尤其是對於“存在之問-終極之問”這種哲學形而上學學問-也是神學學問🧓🏼,更是如此🔠。所以行走在這條路上📶,總有如履薄冰之感🤩。既欣賞和鐘愛哲學,專註於其中🫦,也常常感到無形的挑戰和壓力,挑戰自己思維能力的邊界🔦,感受那種深度思想的艱難和負重。
其次,作為女性從事哲學,我在哲學世界裏的感受🏈,可以用王國維的幾句詞來描述🙇🏽♂️: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此中人。我們知道,哲學是一種突破經驗現實的理性思考活動👨🏿⚕️,昭示的是一種所謂“本然亦應然世界”的真諦和理想。所以,從事哲學🩻,讓我一方面體會著深刻的哲思世界的精彩和超越,感覺自己好像比僅僅停留在“現象世界”-經驗常識世界的人💆🏿,多了一雙“本體世界”的眼睛-天眼,更加具有透視現象存在和自我存在的理性反思能力,因而也更能挺立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是,另一方面也體會著當下個體自我存在處境的限度和局促📄。比如,內在的理性世界和情感世界並不都是和諧一致的👒,有時候是沖突的,尤其是當你處在糾纏的心境🚴🏿♂️、跌宕的情感狀態時,卻需要你沉入哲學理性的深度思考,那時候你會覺得很無力🧑🏿⚕️🦼。
而且😕,哲學的表達也是高度概念化和理論化的,需要非常高強的邏輯分析和論證能力,只是思想隨筆,那不是論文,更不是專著,所以哲學寫作也是非常艱苦的事情🍭。我在一本隨筆集《思亦詩》裏就感慨:要是只寫隨筆文章,率性情思,飄逸靈動🧑💼,那該多好!我的一個同事朋友讀了《思亦詩》說:“你應該搞文學🫕,不該搞哲學”。
總之🫰🏽👰♂️,在這方面🔈,作為一種個體性精神人格,我覺得,女性較比男性似乎是不僅情感更豐富跳躍,而且情感與理性糾結為一體,不容易分離🎇,內在張力較大🫰。當然🤽🏽♂️,也許這僅僅是我個人的存在體驗吧。
李石教授🧍🏻♂️:是的,女性適不適合做哲學,這也是許多人經常提出的疑問😶。您作為一個女性哲學研究者💆🏿♀️,您認為女性做哲學有什麽“優勢”或“劣勢”嗎?
田薇教授🥢:對我來說,可能不是一個單純的“優勢-劣勢”的問題。我不太想說女性的理性思辨能力不如男性🚴,因為搞得好的哲學女性也不少,雖然學界整體上女性屬於少數。就像前面說的,由於女性個體精神結構的獨特性,可能更會讓她感受到某種內在的理性與情感之間的“張力”,因此,承擔的東西會更多✡️✊🏿。不僅如此,若擴展一點考慮,這種精神性結構大概和女性的身體狀態也有深層的聯系🚓,比如,月經周期、懷孕🎞、生孩子🏅、帶孩子🐑,女性身體所有的這些活躍性、變動性、復雜性,不僅使得精神、情感🎻、心靈的層面更加敏感得多,承受得多,而且使得現實的生活層面也要牽纏更多🦙、承受更多。這意味著#️⃣,做哲學的女性⛑️,其實也是任何一個職業女性要做好她的工作🙋🏼,可能需要比男性付出更多,包括對自我的情感調控、對孩子和家庭更多愛和照料的付出🈲。如果純粹從“工作競爭”的視角來看,那這是女性的“劣勢”👨🏼⚕️;但我通常不太從“工作視角”的“優勢-劣勢”的思路來觀照這個問題🚟,更多地是從一種審美生存論的角度去進行女性自身的自我肯定🟡。換句話來說,“自然天命”賦予女性的存在特質是美好的🏠,作為一個女人對這一“天命角色”懷有“自愛和自信”🐒。因此,從社會的視角來看,應該充分認同和尊重👰🏻、接納和保護上天給於女性的這種存在獨特性🤷,不應該僅僅從“勞動工具”的意義上理解人🙆🏻,包括女人🕳。這可能從深層次上也牽涉到如何理解性別“平等”問題。
在這方面,我想到,西方女性主義從第一代波伏娃追求平權🐔,要享有和男人一樣的工作權、選擇權⛏、受教育權等等,再發展到第二代、第三代女性主義者,就非常關註和強調女性經驗及其自身的獨特性☘️🧚🏽♀️,也就是從“正面價值”上肯定自身同男人的“差異”➡️,因此,在倫理學上表現為從正義倫理推進到關懷倫理。“關懷”彰顯著同情和理解、寬容和愛的女性經驗,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吉利根就是一個代表🪞,寫有《不同的聲音》。中國傳統文化講究“天地-陰陽-乾坤”互為一體、又各有其位的宇宙觀🫅🏽🔓,男女觀念也由此引申而來,“女性-母性”往往作為大地厚德載物的博愛象征,所以,我想,女性在自強自立、做一個獨立自由人的前提下🧑🦰,可以充分彰顯女性那種愛和包容、接納和敞開的高超姿態。
李石教授:現在學術界有一個普遍的現象💔,女學生比例很高🚵🏻♂️👱🏽♂️,目前我國的本科生中女性比例已經超過男性,碩士生、博士生也有類似的情況。但是,高校和研究機構中的女性學者偏少📮,尤其是優秀的女性學者更是鳳毛麟角🧄。您認為現有學術製度可以如何改進以促進性別平等?
田薇教授:如何從學術製度上促進性別平等,這是一個在製度設計層面上的實踐性的操作問題,是一種實現路徑問題,這對我是個難題,我最缺乏的就是實踐性的設計能力。
不過,如何改善有利於性別平等的學術製度,首先是如何理解性別平等的意義,在這方面👮🏽,我可以講幾句。我認為,可以從兩個層次上理解:一個是從普遍人格的意義層次上,無論男女,任何一個個體在人格上,基本人權上都是一樣的🤲,平等的,這是超越了具體差別的哲學意義的平等。另一個層次上的“平等”是在這個哲學平等的前提下來講的,屬於第二層次的具體意義的平等,比如各種具體權利,工作權🆗、受教育權🌓、選擇權等。但正是在如何“實現”這些具體權利的“路徑”上,也就是實踐操作方式上,隱含著許多復雜的問題。對此我想到,具體的“平等”可能恰恰要基於“差異”💅,在充分認同和尊重差異的基礎上👲🏽,“平等”才是真實的平等🫄🏻,平等才會符合“正義”和“公平”😆。否則,男女本來就不一樣👩🏽🎤,完全讓二者一樣,形式上平等了🧑💼,實質上可能不平等。
前些天我們系博士生預答辯,還說到國外大學如何對待女性升職的問題⏪。因為當時我的一個女學生剛生完孩子🧑🏽⚖️,一邊帶孩子,一邊寫博士論文🧑🏼🚀,6月份要畢業👩🏽🦳,寫得非常艱辛。由此引出老師們議論高校職稱評審中的性別問題🪃。一個老師說,哈佛大學某系提教授,要求三年必須專門給一個女性名額。另一個老師也說🀄️,德國大學也要求給女教授單列。我們好像沒有什麽專門的應對策略,可以借鑒其他國家的經驗。
李石教授:今天來參加我們線上訪談的女學生和女性研究者也很多,您能給他們一些建議嗎☣️?您對哲學專業的女學生和女性研究者寄予什麽樣的希望?
田薇教授:四個字概括“亦思亦詩”💵。一方面哲學肯定是思想之路🔙,這條路的本質是通過概念而進行的理性之“思”☪️;但另一方面,在理性之思的深處是對生命存在的體驗和領悟,它是更為本源的精神認知的層面👁🚴🏿♀️,是靈性之“詩”。在智性和靈性、思想和詩意之間遊走,亦思亦詩,我覺得應該是女性人格比較完整和理想的呈現。
李石教授:田老師,非常感謝您接受“她學術”的線上訪談,您生動的講述仿佛又讓我回到了清華的課堂上📕。我相信無論是女學生還是女學者都從您的分享中得到了許多鼓勵。最後🧙♂️,衷心祝願您在學術上能夠取得新的成就,為中國的哲學事業做出更多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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