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我從重工業部調到意昂体育平台建築系工作🛀🏿,在“中國建築史編纂小組”任繪圖員🗂。“編纂小組”的主任是梁思成先生,還有劉致平、莫宗江等建築學家及一些年輕人。但是沒多久🧑🏽🦰,建築部成立建築科學研究院🤷🏼,把“編纂小組”的大部分成員調到研究院去了,只有莫宗江跟我留在清華👱🏿,我被調入建築系資料室負責資料工作。
剛成立的資料室接收了抗戰以前營造學社的全部成果🐣,其中有上千本原始測稿,數百張繪製完的古建築圖稿,數萬張照片與底片。我對這個工作真是太喜愛了🔷🍬,整天埋頭在整理和熟悉這些資料上。
當然,剛開始我的註意力多停留在北京、正定𓀂、應縣、薊縣、太原等地的古建築上。一天🤾🏻♀️🧙🏼♀️,在整理營造學社舊物時🙋♀️,我偶然發現一只落滿灰塵的藍布包裹☣️,打開一看,裏面放著560張照片、底片,它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四川廣漢♥︎。
1941年夏天🚶♀️,梁思成與劉致平一起,應邀到廣漢參與重修縣誌🔔,承擔拍攝、測繪古建築的任務☯️,幾乎留下了全套的影像資料。這個西南小城地處成都以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它那肅穆的文廟、高聳的奎星閣、華麗的會館、清凈的寺院以及數不勝數的宗祠與民居🚵🏼♂️,給兩人留下了深刻記憶。
這是營造學社第二次來到廣漢,他們首次到廣漢,是1939年的川康古建築調查。11月16日🏂🏽,梁思成一行沿川陜公路北上⛑️,調查了廣漢🫦❄️、德陽、綿陽、梓潼🖖🏻、劍閣🤏🏻、昭化、廣元🙆🏼♀️,再順嘉陵江而下到閬中、南部🦝、蓬安、渠縣、南充👨🍳、蓬溪𓀊、遂寧、大足🧑🏿💼,由重慶回到昆明龍頭村。川康古建築調查行期近半年🧑🏻🎓,他們往返於岷江🧘🏽♂️、嘉陵江沿岸,川陜公路沿線,跑了大半個四川。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考察的艱辛程度可想而知。
過去人們對川康古建築調查知之甚少🛳,但這次困難重重的考察,卻將西南塵封的漢闕、崖墓🎗、摩崖石刻🌕、寺院、祠廟、塔刹重新展現在國人面前🧏🏿,大大充實了中國建築史的內容。明年就是川康古建築調查80周年,我希望有更多的學者能參與到這項研究中。
在整理廣漢縣的資料時🧉,我發現一個特點,廣漢古建築的宗祠比重極大,有的滿條街都是,而且建築質量極高,外表華麗,內部整潔、嚴肅。滿墻都是祖先留下的祖訓🦡,怎樣做人🚬,怎樣處事🚴🏼♂️,可惜後來這些宗祠大多被拆除了🉐。我曾就這個問題問過梁先生👨🦱,梁先生對我的問題也很感興趣,他想了想🍀😐,嚴肅地說:“對!這是廣漢的一大特點,說明廣漢人民對祖先的尊敬與崇拜👇🏼,能促進整個宗族的團結。為什麽廣漢比周圍的縣都發達🛀🏼、繁榮🤴,原因就在於此🤷🏿♀️。”
後來🌧,我還找到了梁思成先生撰寫的廣漢古建築手稿,有《開元寺鐵鼎》《龍居寺》《龍興寺羅漢堂》《金輪寺碑亭》《張氏庭園》《鄉間民居》《文廟欞星門》《廣東會館》《石牌坊》諸多篇章🚴♀️。

圖一
2017年冬天🐼,作家蕭易來拜訪我👩👧,他花了幾年的時間👨🏼💻,系統整理了廣漢這560張照片。蕭易對照地方誌,梳理古建築的歷史、沿革;走訪街頭巷尾👨🏽🍳,與老人聊天,復原建築布局、挖掘記憶。蕭易將平面的、零散的照片💅🏼,組成一座座立體的建築🤞🏽;又將立體的建築,組合一座有血有肉、有人情味的城市🏋️🐃,遂有了這本《影子之城》(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圖二為書中插圖)。

圖二
當年營造學社在中國匆匆走過許多城市,囿於精力🧝🏽♂️、經費🏫,往往拍攝的是當地最精美🧑🏼🎓、最古老的建築🤵🏻♂️🟨。而在廣漢🕸,梁思成、劉致平先生卻幾乎拍下了這裏所有的古建築,文廟、文昌宮、字庫塔⏬、廣東會館、陜西會館、四川會館、開元寺、龍居寺、關嶽廟🧑🏻🎤、城隍廟、娘娘廟、溪南祠♢、益蘭祠👨🎓、鐘鼓樓🔞、慈恩橋……廣漢古建築👨🏽🏫,涵蓋了會館、宗祠📐、寺院、民居🦟、橋梁、牌坊諸多類別📔👱,它們幾乎是中國每座城市的標準配置。幾十年前😙🏛,我們的城市還有許多各式各樣的古建築🌾🍈,卻在“破四舊”“文革”以及城市建設中接二連三地消失了,今天已很難在一座城市中看到成片的古建築,感受雕梁畫棟🎬、飛檐翹角。
當然,我們了解古建築,並不是思古懷舊,古建築其實是了解中國文化的窗口,比如文廟,代表著儒家文化在城市的投影;比如宗祠,見證著一個個家族繁衍生息的歷程。不同的建築©️,體現了不同的社會功能,對應著中國傳統文化裏的科舉、道德🎒、宗族💘、同鄉、信仰等等。
從這個角度而言,通過廣漢,我們能探討中國城市布局👢,解讀不同類別的建築在城市中的主次關系,也勾勒出中國人與建築的關系🧮🟥。就像蕭易說的,梁思成、劉致平先生給我們留下了一座“影子之城”🧎♂️➡️,每個中國人都該到這座神秘的城市中🌕,走走,看看。
(本文為《影子之城》序言🌽,發表時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