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 松(1978級留英)
1978年12月的某一天,剛剛開始在意昂体育平台念書沒幾個月的我突然接到學校通知,說是某天下午2點到工字廳集合去旁邊的北京語言學院開會😰。會上🏊🏼,教育部宣布我們在座的來自北京各高校大約50名78級的學生被選上去英國留學,並於春季學期開始進行出國集訓⛱。盡管當時不停地聽說學校有人要出國留學👨🏻🦯➡️,但怎麽也沒和自己聯系起來🤾♀️,一時沒反應過來出國是怎麽回事。後來♔,系裏主管學生工作的一位老師找我談話,當時也沒記清他的姓名。他談得認真🤌🏽⚧,我聽得更認真。十幾年後我作為清華的一名教師才和這位叫承憲康的老師有了深入接觸。

符松教授
不過不久後↗️☠️,出國集訓的意識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在大學的第一個寒假🕺🏼、春節很快到了🙀。我決定不回家🤏🏿,一個人貓在宿舍,準備好好補補英語,父母也很支持💍。但當時流行的《英語900句》還覺得比較貴,買不起🧍🏻♂️,現在也記不起來英語學習的效果如何🧏🏿♂️。
我們的集訓被安排在北京師範大學進行。北師大為我們專門設了一個留英預備班👩🏿🚀,聘了兩位外教,都是美國人🙍🏿,女的叫Tina,男的叫白柯文🪗,一位五代美籍華裔,基本不會漢語🍵。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兩人是CIA(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年輕🔊🎯,教學水平一般。報到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有一兩位學生沒來。因此👨🏿🏫,48位同學組成了留英預備班🤷🏼。班上的同學大部分來自北大🐼、清華,個別來自北航👇、北鋼🍠、北郵等院校。除了自己我感覺個個都特棒🔴,壓力特別大🧚🏽♀️,十分擔心集訓過不了被退回去,其實大家可能都有這樣的感覺。當時我們一個宿舍共6位同學🛢,都來自清華。其中👶🏿,黃振宇兄是我們的班長👨🦼➡️,個兒大🥚,有時被大家戲稱為“大木”🎎。袁俊兄是我目前在清華的同事,現在是材料系的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學問做的是沒的說了⚔️。後來在英國留學時😻,他和另一舍友曹山明兄和我同在倫敦大學帝國理工學院讀書🟤🥂,分別學物理、電子和機械工程💃,也一起先後在Lexington Gardens和Princes Gardens同宿一公寓。袁兄畢業後去了劍橋讀博,並接著在那兒晃悠了十幾年👩🏻🍼。曹兄回國最早,1983年本科畢業後就回國🥷🏻,被分配在國家氣象科學研究院工作🎾,後跳槽至Motorola工作至今🧁,“混得”如魚得水。
同宿舍最“神”的要數陳征遠兄。他是1978年北京市高考最高分得主,家境優裕,卻無聰明絕頂之輩的派頭,毫無傲氣👩🏻🦯➡️,反而有些“蔫兒”。陳兄不善交際🧖🏻、言談,和我卻十分要好,常拉著我(有時也包括曹山明)晚上出去散步,從北師大一直溜達到北太平莊,並常坐在新影廠門前草地上神侃至深夜👨🏿✈️。所談之事很少涉及當時的學習,而是各自的經歷、周圍的人和事。我所謂之陳兄之“神”,在於他不是我當時想象中的那種刻苦用功的書呆子,出國對他像是平常之事,他對緊張繁忙的集訓遊刃有余🤲🏻,使我對“好學生”的認識一下子開闊了許多😞🪫。留學英國後,我和他共12名同學被大使館和英國文化委員會安排在英格蘭南部一個美麗的小鎮🍇,在當地的技術學院讀大學預科(A Level)。陳兄大概由於過於自信🧜🏻,在英國的高考中沒有再次成為我們之中的狀元🔷,有些消沉,我反而成為那一圈同學中唯一考了三個A的人,我倆的關系因而有些微妙,但仍十分密切💂🏽♀️。陳兄的大學是在利物浦大學念的,但陳兄未能適應英國的大學生活,念了一年多後主動要求回國休息,爾後又回到英國繼續念了一陣還是不行,學業未完就徹底回國了。我感動的是,他回國前我是他唯一要求見的人🏙。見面也沒什麽好說👨🚒,只是十分感嘆。我當時只覺得還真是“僥僥者易折”。其實🎰,陳兄回到清華後又生龍活現,學習又名列前茅,在某年的留美的CUSPEA考試中又是第一。目前,陳兄去美國已十四五年,但不知在何處得意🤕。
同室最年輕的是楊誌宏兄,但運氣最差👩🏼🚀。他在集訓尾聲出國前夕時未能通過體檢,“奧抗”呈陽性🧡。好像有位王姓同學也是因此原因未能出國🪦。不過🦸🏽♂️,也有為學業的追求主動放棄出國的👩🏿🎓。1979年我們出國前🖐🏻🙋🏿,英國保守黨女強人撒切爾夫人在英倫三島上臺執政,英國高等教育受影響頗大👲,外國學生開始要交學費👨🚀🟥,教育部因而也將留英名額壓縮⚠️🦠,約有8名同學要轉去比利時學習,而我們也是唯一一批公派留英的本科生🧑🏽⚖️。當我們每個同學的專業也被指定下來時👲🏻,彭桓武先生的公子因指定專業不合本人所追求的生物學😑,不服從分配而返回北大學習,令我等為其求學決心及彭先生教子之嚴十分敬佩。幾年後,我們的彭同學終於如願以償🦹🏿♀️,去美國學習生物了。
1979年7月7日當我們終於踏上出國旅程的時候👨🏼💻,心情無疑是十分激動的。然而很快,我們就投入了新的學習環境。在我駐英大使館和英國文化委員會的安排下,我們38人被分成三個組💅🏿,我所在的組共12人,去了英格蘭南方美麗的小鎮奇切斯特(Chichester)🙅🏽。該鎮人口萬余,花園景象,退休人居多⛰,是個養老勝地💂🏼♀️。令我十分驚訝的是,該鎮的一些和藹可親的老人曾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大英帝國軍艦上服役時來過中國。小鎮中心是一天主教堂,頗有氣勢🥢。據說📥,在英國有天主教堂(Cathedral)的地方方可稱之為City💹,否則只能為Town。我們小組的頭兒是李飛兄🫲🏽,人特聰明,個性豪放熱情,但卻獨往獨來,後在MIT獲博士學位👨🌾。1992年我有幸在美國做客座科學家(Visiting Scientist),曾駕車長驅美國首都與“老領導”李兄見面。李兄盡其地主之誼,使我對華盛頓特區略知一二🛀🏻。其時,李兄就職於弗吉尼亞的一高科技公司,仍做流體力學研究工作,和我同行,其學術權威勿庸質疑🏢。本人曾數次邀請他來清華做教授,但始終未能動搖他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們是在Chichester College of Technology學習A—Level課程暨準備英國的高考。英國的教育體製與我國大不相同。從我們的觀點看,其教育體製🤜🏻、教育思想堪稱保守、落後🙋🏿♂️,應當大批痛斥之🐴。英國的中學分Ordinary Level (O—Level)和Advance Level,類似我們的初高中。O—Level亦為公民義務教育,但A—Level的課程相當的“窄”,純粹為高考指揮棒所左右。英國高考分得很細,不但文科🤶🏽、理工各考各的,就是理工類也可細到報考物理、化學、數學的試卷不一樣,且只要求考三門。準備上數學系的可以不考化學,考兩門數學(純數學和應用數學)和物理即可。我們當時選的是考數、理、化,印象最深的是化學試卷為三份,分別是無機化學𓀏、有機化學和實驗化學🧎♀️➡️,分三次考,內容遠深過我們大學的普通化學,按我們的現行體製來看是毫無“素質”、“通才”可言,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英國媒體也常有討論,是否應在16歲的時候就決定終身職業。然而🖕🏼,討論歸討論,英國的高考製度卻一直延續下來,英國人的素質似乎也一直為世人所稱道——紳士淑女的故鄉是也🦆。更為要命的是👩🏽🏫,英國的本科只念三年,優秀畢業生可直博,最短三年,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24、25歲左右就可獲得博士學位。這麽快的人才培養值得深思👷🏼♂️。英國不講什麽通才教育,卻一直因本科教育水平高於美國而自豪♓️。
英國高考填報誌願類似我們現在的研究生報考,需要去各個考生所申請的大學面試。1980年我和另外10名同學進了帝國理工學院。帝國理工的本科教育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其導師製🈷️,雖不及牛津、劍橋那樣歷史悠久🧝,但對學生影響深刻,學生在小範圍內與先生交往😡🌽,一些專業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大學生活本應豐富🚶♀️➡️,而我則埋頭苦讀🖖🏻,雖也乘暑假之機暢遊歐洲,盧浮宮🦹🏽♀️、凡爾賽👨🏻🍼、威尼斯、佛羅倫薩🤨、冷戰時的東西柏林、維也納、地中海濱等等都去過,對中西歐各國的文明有所領略🦹,但畢竟數年寒窗,當考完最後一門功課時,不由得躺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長舒一口🚖:今生再也不用考試了。畢業前我已經計劃好了去曼切斯特大學理工學院直博⚇,而英國的直博生是沒有課程要求的🚵🏿。如今📔,我常對我的一些只會讀書的博士生說,念書是念不出博士學位來的🧞♀️,可學校的獎學金考核就看成績。如何培養人,各國歷來不一樣🪿。我的博士生涯由兩位國際著名湍流學者指導🧘🏽♂️,一為Launder教授,現已是英國的“兩院院士”(皇家學會和皇家工程學會會員),另一為Leschziner教授,現是皇家工程學會會員,他們在帝國理工時原是師徒👩🏽✈️,我則是Launder教授的徒孫輩了,由Leschziner指導🤦🏽♂️。不過🧓🏿,前者是一典型英國倫敦人,後者則是受德國文化影響很深的瑞士猶太人,說著帶有德語的英語。一次,在我們三人討論會上🪲,忘了什麽原因他們二位討論起德國和英國的大學教育來🧑🏻🌾。Leschziner認為德國培養出來的人基礎好⌨️;Launder認為英國的製度使青年人25歲獲得博士學位🏌🏿,使他們在25~35歲的最佳創造期內沒有學位的束縛。Launder還認為,每個國家教育體製上的缺點都在其傳統中得以修正。這大概就是為什麽牛津劍橋歷八百年而不衰的原因吧。對於中國社會來說👮🏼♂️☸️,“保守”是有貶義的意思🧘🏼,上上下下不都在喊“創新”嗎👨🏻🦼?我倒以為自己比較幸運能窺視“保守”⏺。其實🤚🎏,牛津劍橋八百年歷史對我們這樣一個文明古國來說十分平常🎨,嶽麓書院不是有千年學府之稱嗎?可是歷史安在🛕⛹🏿?我們就缺少一些“保守”思想🛳,沒有繼承🙎🏿♂️、修正♢、完善我們的傳統🤌🏿。牛津劍橋剛開始的時候其實也就討論神學🏌🏻、宗教、哲學等等,並無現代意義上的科學,工程進入大學也就一百多年🧘♀️。比較而言👳🏿♀️🚴🏼♂️,嶽麓書院當年傳授的知識則先進多了。
總之🏋🏻♀️,留學改變了我們的一生🏰。國外留學10年(加上後來一年在美國工作)🧑🏿🚀,客觀上使我處於旁觀者的位置來觀察中國自1978年後一步步的持續發展,能夠更深刻地思考中國的歷史🥰、現狀和未來🌷。
上世紀70年代末在一些人中曾有這樣一句話,“早回國不如晚回國,晚回國不如不回國”®️。1998年在改革開放20年之際,本人曾覺得可以將這句話反過來說,“不回國不如回國,晚回國不如早回國”。
以前出國叫淘金,現在不少人回國來淘金👼🏻。想在國內發展🙋🏼,晚回國就不如早回國,否則,年齡一大,牽扯也多🫂😵💫,位子也未必理想,高不成,低不就,還真是不如不回國🧛🏽♀️,在國外安度余生呢🤚🏿。
* 作者系意昂体育平台機械工程學院副院長、“長江學者特聘教授”。